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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转载丨《一点一点吃干抹净》by夜随Bi(48-49)

2017-01-25 菠萝笔记丨耽美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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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微博:@夜随Bi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

作者:夜随Bi


文 案


林旭觉得自己碰上杨峰锐真是前辈子犯下的罪过…倒了八辈子霉了。

杨峰锐也觉得奇了怪了,怎么以前的亲亲抱抱逗着玩的渐渐变了味?

注意: 慢热,生活向,校园,少年,互掰弯

【写文初衷】:

对校园文有一种独爱,寄托了某种对这个年龄段的独特的情感。

一点点深入的喜欢,逐渐变质的情感。

希望能写出自己想要的文字。


目 录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  1 - 5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  6-10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11-14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15-18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19-22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23-26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27-30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31-34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35-37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38-40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41-43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44-45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46-47



第四十八章 给你最好的


“林旭啊,你看看这几次周测的成绩,下滑得很厉害啊,尤其是你的数学……”班主任手指敲动着桌沿发出低沉的啪啪声。

办公室里空调的扇叶上下摆动着,如蛇吐信,喷出嘶嘶的白气。

林旭冷得哆嗦,困意麻痹大脑,眼皮子重如千金,眼前是班主任手里挥舞的成绩单,脑海里却是晃动的虚影。

“哈哈你别抢啊,快给我!”窗外跑过几个嬉笑的学生,欢闹声一下惊醒了林旭,他茫然地看了眼窗外,眼球被走廊外炙热的阳光刺痛了。

九月份开学后,他便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这里的夏季太过漫长,临到十月底依旧是烈日如火,他几乎快忘了冬季也不远了。再过几天,寒潮直下,一夜之间,这里便会漫上冰寒。

“林旭,听见了吗?”班主任声音蓦然拉高。

林旭一惊,诺诺点头,趁着上课铃声就跑了出去。一出门就感到贴身的热气,走了一段距离才适应过来。


教室内的三叶扇呼呼转着,学生桌面上的练习册、卷子被吹得来回翻动。

“怎么样?老师又说你什么了?”同桌上前关心询问。

林旭一沾桌就趴台睡了,口里迷糊应了几声,“没事。我先睡一会,老师来了叫我。”困意像是压在他身体上的巨兽,沉重不堪,让他无力去关心其它事。

“我去你这些天都怎么了?困成这样……”

怎么了?

是啊他到底怎么了。

裤袋里还贴着他偷偷带着的手机,沉默地黑着屏。他几乎每晚都会给杨峰锐拨号,但总是无法接通,或者一接通就挂了。

自半个月前,他和杨峰锐之间,就像打起了游击战。那个家伙躲躲藏藏,他疲于奔命四处寻找。那个家伙现在不逃课了,却总不上晚自习,也不交作业,兴许还常常偷偷抽根烟。

林旭没法逃课,只能捡着课间的时间在教学楼周围跑跑,但从来没有碰见过那个家伙。他发出的信息石沉大海,但奇怪的是,对方从没有拉黑过他的号码。无论何时何地,他只要拨号,就一定能打出去,只是那边,从来都没有回应的声音。

这段时间,林旭上课走神厉害,做作业的效率也下降得厉害,每晚都在赶作业,第二天上课就犯困,如此恶性循环。数次周测,排名已经掉到了班级下游。

实验班有“踢人”的传统,班级的吊车尾是会直接被清出去的,后面班的优秀分子也可以跻身前来。老师这般耳提面命,也是担心期末时林旭会落到“被踢”的境地。

无数个夜里,林旭靠着走廊上冰凉的墙壁,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拨号时的音乐,闭着眼睛,算着时间。第一次拨号往往是接不通的,便拨第二次。一般第三次那边就接通了,但还来不及说任何话,那边就会匆忙地挂断。

如果那边一直不接电话,林旭就会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打过去。

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没有赢家。


有一次接通了,林旭还未张口,那边就沙哑出声:“林旭,你别打了。”

所有的声音都哽咽在喉咙里,林旭握紧了手机,感觉灵魂在被寸寸压缩。

“说真的,林旭,我不想见到你。有时候我真的想退学,这样就解脱了……”

林旭蹲下了身子,手脚僵硬,手机里的挂断声像是一条铁索钩住他的四肢把他拽进了深渊。那一瞬间,他只感觉到绝望。他看着黑屏的手机,许久,哑声道:“混蛋,你就不能过得好点吗?”

如果再也不能相见,如果再也不能在一起,至少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

求你,过得好一点。


-

林旭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像是气球漏气一般,一日日干瘪下去,总有一天,他再没有力气,再没有勇气。他不是神,找不到那个家伙时他会失望,电话被挂断时他会难受,听到对方又出事的消息他会惊慌,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他承受不住一日又一日的消耗。或许有一天,他一不小心,就放弃了。

可是那个时候,那个家伙怎么办?

这么一想,他又不舍得。


这样磨着磨着,便到了十一月份。寒潮直下,一往无前,扫清了夏日残留的燥热,覆上绵绵的寒意。

风扇的扇叶蒙上灰尘,窗门紧闭,教室里不时响起咳嗽、擤鼻涕的声音。

晚自习后,室友会招呼着他一同回去,林旭匆匆收拾好作业,一出门,便迎上刺脸的冷风,视野尽头是茫茫黑夜里无数盏窗户亮起的小光。

“林旭,怎么还不走啊?”室友推了推他。

林旭发愣,低声道,“都一年了。”不再说什么,和室友一同离去了。

还记得上一年的这个时候,那个家伙火急火燎地拽着他回宿舍吃夜宵、洗澡,在宿舍的床上闹着他玩,一边拿着手机聊着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一边骚扰着他不让他写作业。

那个家伙老是说:你真是太傻了,谁欺负你你都受着,就跟软馒头似的,没事,以后我罩着你。哦对了,小旭,你帮我把外套拿过来……

小旭,我有点不对劲。

小旭,再我让抓一下手,就一会。

小旭,亲一下,行吗?

……

林旭走在熟悉的回宿舍的道路上,看着路灯下扯出的道道人影,只看到孤孤单单的自己,“阿锐……”

有那么一个名字,就含在舌尖,从来不说出口,也舍不得吞下。

那一天晚上,他没有拨号,在被窝里反复倒弄着手机,直到快凌晨了,才小心翼翼地打了几个字,又一个一个删掉了。

临睡前,又拿起了手机,手指在上面的几个按键上来回摩挲。

——我想你。


枕头下的手机发出嗡嗡的振动声,杨峰锐在浅睡中惊醒,满目黑暗。这几天天转冷了,他没有带冬天的衣服,被子也是夏天的薄被子,不保暖,他经常被冻醒。

今晚林旭没有打电话过来,他守到了凌晨,难以入眠,猜到林旭可能坚持不下去了。

呵,他在想什么呢,这样子最好。

手机屏幕亮起,手指滑动解锁,“你有一条未读的信息”,顿了一下,轻轻点开……

深夜里,黑暗中一个少年默默蜷紧了身子,红了眼,抓紧了手里的手机。


-

人常说:学坏容易,学好难。

杨峰锐不知道他这算不上学坏了?亦或者在大家眼里他便是变得愈发糟糕了。

他以前便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在意了。

学校门口有历年高考优秀学子的榜单,上面刊登的大学名字闪耀非常,是实实在在刺瞎了他的双眼。他从来没有那么一刻,觉得他离这些人如此遥远。他甚至从未想过,有一天有人会指着林旭说:好班的。指着他说:差班的。

这是最搞笑的分类方式,却是让他最为冰冷。只是他突然意识到,他和林旭的未来似乎在这个浅薄而片面的分类中透露出了天差万别。

现在的他们,除了学习成绩外一无所有。就算你是全校第一名,你拿着成绩单出门也找不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所有人之所以会连番夸奖你,不过是看中的未来的你。管中窥豹,学生不过是人一生中的一小部分,但连这一小部分都过不好,又谈何过好其它人生?若无家财万贯,若无天赋才能,大多数人也只是战战兢兢走在学习工作的道上。

人总是不愿意按着既定的路子走的,总是要标新立异一下,但人却会在某些时候开始妥协。

杨峰锐实在不知道自己除了学习考上好大学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路可以走?可若连这一条路他也不好好走,他又怎么可以更好地过自己的人生。

他是任性惯了,也不负责任,却开始思前想后地考虑这些东西。

他双眼睁大,在黑暗中无处落点,只能茫然地睁着。

积重难返,他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根本无法后退,将近两个月没有听课,内容完全陌生,后面的课也跟不上去,天天和外面的人厮混一块,根本没法摆脱,学校里甚至没有一个正常的朋友。

他举步维艰,愈是堕落愈想自暴自弃,回头就愈发困难,就愈是害怕看见小旭,他甚至希望小旭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他……至少,他不会那么难堪。

他希望他不再管他,又害怕连他也放弃了他。


-

林旭渐渐习惯了每日清早犯困的感觉,早读时常常读着读着就眯起了眼,过一会再睁开眼,再读几个单词。日子习惯了,成绩也勉强回升,只是他不再看老师失望的眼神。

这一天有些怪异,从早上开始外面就闹腾腾的,林旭草木皆兵,便忍不住四处打听又发生了什么,但也没新消息。

直到快晚自习时,外面天蒙蒙黑了,一个消息却像是滚雪球一般传遍了全级:有几个人爬墙出校门了,保安追了一路只抓回一个。

林旭眼前一阵阵发黑,抓着手机就出门找个小角落摁电话,一下就心凉了,对方手机已关机。

林旭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提示声,突然觉得四肢疲惫,想要扔掉手机什么都不想管了。他明明什么都没有错,却这样天天担惊受怕,明明一直在努力,却看不到任何效果。

他把手机塞回了口袋,蒙住脑袋闭上眼睛待了一会,深吸了一口气,才站起来。


-

杨峰锐正在一个学校后门私人网吧里眯着眼小口抽着烟,一边听着上面的人唧唧歪歪说着些事。

每个学校总有那么几个拉帮结伙的,仗着人多家里有几分关系便横着走,起摩擦也都是些睫毛蒜皮的小事,谁说话得罪人了啊,谁又抢了谁的马子啦等等。

在一群气血盛的少年身上,撸起袖子就干架,都默认的同样的规矩:不牵涉学校老师同学,不报警找警察。他们也最恨那些破坏规矩的人,事一闹大,谁都不好过。

这次是和外校起的矛盾,两方人约个时间地点,说是谈谈,但见面也没几句好话,常常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动手为强,毕竟不是黑社会,只是一群毛头小子,没那么多的考虑。现在看起来热血冲天,以后想起来也无非是年少人没脑子。

杨峰锐被拖着来,原只想着打一架就回去了,没想到有人却打听到消息对方带了棍棒,还有人带了刀。刀剑无眼,按他的经验,每次出刀了的就没有善果,也不知道今天是遭了什么霉运。

他烦躁地给没电的手机找了个充电线,一开机,就几条信息跳了出来。

“你在哪?”

“你不告诉我就出去找你。”

“我已经出校门了。”

“学校附近的便利店、网吧、KTV我都会去问一遍。”

……

杨峰锐差点就跳了起来,这家伙发什么神经!再看看时间,最近的一条已经是十分钟以前了,他又看看外面已经全黑的天,气得爆了好几声粗口。那家伙肯定逃了晚自习跑出来了。

他以前觉得林旭是个懦弱胆小又虚伪的家伙,但其实,林旭才是那个最勇敢坚定的人。而那个胆小的人,一直都是他。

杨峰锐站起身,赶忙去拨通林旭的号码,那边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他完全相信,林旭真的会一家一家地问,直到找到这个小网吧。

“他妈的,那个家伙是疯了吧。”杨峰锐轻喃。

“怎么了?”旁边一人问他。

“我出去一下。”

“去哪?”旁边的人警惕地眯起眼睛,“那边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不会想跑吧。”

“跑什么跑!我等会就回来!”杨峰锐是真的急了,特别想一拳揍在眼前这个人脸上,一想到林旭可能真的一步一步接近这个地方,他就焦躁难安。

“喂,你等等啊,谁准你走啦?”

杨峰锐已不管后面的阻拦声,几步跨过散乱的椅子就往外跑,步伐却硬生生止住了,数十个拿着棒子和砖头的小青年已经停在了外面,杨峰锐暗骂一声操,被骗了,这架势根本就不是惹上了外校,就是街上的没书读纯找事的那些小流氓。

对方数十人的目光扫了杨峰锐一眼,还来不及有反应,就看到后面追出一个人喊着:“杨峰锐你站住!那边马上就来人了!”一出门,也是愣住。

夜黑,几个路灯坏了,这一片只剩下网吧里露出的光,勉强映亮了另一边数十人的身影。

几个在路边摆摊的大叔大妈早就开始收拾跑了。

杨峰锐低头看了眼手机,咬咬牙,突然拔腿就跑,后面传来一阵乱响,他已无暇顾忌。

天冷了后,夜里的风就如同刀刮人一般,杨峰锐裸露在外的皮肤如同被凌迟一般被片片切出血红。他感觉耳边轰鸣,脸也扭曲了,大脑缺氧,眼前也是荡起了虚影,开始发黑。

后面紧追了两个人,比他要熟悉附近的地形,怎么样也甩不掉。那密集的脚步声就像是追命的锣鼓声逼着他一步也不能停。

他大口大口换气,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是假的,这就是一个梦。他只是坐在教室里学习的学生,有一个叫林旭的好朋友,他特别喜欢他,每天都和他呆在一块,白天烦恼着上课,晚上烦恼着作业。日子一天天过。

他又拼命眨了眨眼,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手掌摁住地板擦破了大半面的皮,痛得他闷哼了一声。他看了眼后面的人,又咬着牙站起身跑。

手掌上毛细血管爆裂,血丝沾染了一大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学校周围并没有多少人在外晃荡,他一路遇上几个人都躲得远远的。

在疯狂的奔跑中,杨峰锐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特别可笑,连带着他,都是一个笑话。他直接穿进了学校后面的居民区,在小巷里跑,中间甩开了两个人,但没过多久,又被两人发现了。

杨峰锐和两人打了几下,挨了两闷棍,抓着空隙又跑了。这种时候,他真的害怕了,他害怕自己真的会被抓住打死在这里,又害怕被打残了,他担心他昏过去甚至没有人发现他。他看上去已经有了大人的轮廓,但内里毕竟还是个孩子,真的遇上了校外那些常年找事的根本没有招架之地。

“阿锐?”

听到林旭声音的时候,杨峰锐真的有了绝望之感,他看到了远远地向他跑来的林旭,大喊道:“别过来,快跑啊!”

说话间隙,他已经被后面两人撵上压倒在地,几个闷拳便招呼了下来。

林旭发现事态不对,准备往后跑,至少先报警,但这也正是这些人最防着的,他还没跑两步就被追上来的一人摁在地上往头上盖了两拳。

林旭大脑嗡的一声就开始发晕,胸口涌上剧烈的呕吐感,根本没法挣扎,两只手被后方摁着,拳头尽往腰背等看不见的地方招呼。身体被翻过来,对方用膝盖顶着他的肚子压在地板上,林旭“啊”的一声痛得浑身抽搐,口里涌上酸液,被对方掐住脖子,“唔”的一声偏过头就一直吐,呕了满地的酸水。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后面的人已经抓着他的头发扯起他的身子,一路扯到了杨峰锐躺倒的地方。

林旭痛得闷哼,一路踉踉跄跄地跟过去。对方一松手,他就直接栽倒在了地方,只来得及看杨峰锐一眼,后背就又被踢了一脚,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杨峰锐双目眦裂,看着倒在地上的林旭,疯了一般挣扎起来,对两个人狠狠摁住四肢,用膝盖顶着后背,痛得他不断尖叫,另一个人就塞了块布团进他口,死死捂着。

那晚的天特别黑,路灯离得很远,照不亮这个黑暗的角落。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拳头招呼到肉体上的闷声,还是从未停止的痛哼声。

杨峰锐死死地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已经不再动弹的林旭,眼泪顺着眼眶就不停地往下流。你这个白痴!干嘛过来!干嘛来找我!

脸颊被压在粗糙的石灰地上,泪水黏湿在地板上,口里所有的涎水都被布团吸收,喉咙干哑得厉害,剧烈的痛感从每个被踢打的地方传来,他发出唔唔的声音,难听地像是铁丝在摩擦。

泪水突然汹涌起来,肆意横流。他就是这么没用,每次都这么丢人。他总是想要保护小旭,却总是伤他最深。他想要给小旭最好的,却让小旭跟他一起挨打。呵,呵,这就是他。

之前在方雪面前也是,他没有任何办法保护小旭。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更可笑的是,无论他发生了什么,林旭都会出现。

他以前闹脾气和老师吵架逃课时,是林旭追了出来;他感觉到不对劲害怕时,是林旭主动对他说试一试;他被母亲为难只能一直逃避甚至不敢说分手时,是林旭主动告别……甚至当他一次又一次拒绝后,这个傻瓜还是逃课追了出来。

他瘫软在地上,轻微的动弹便是四肢百骸的疼。

两个人似乎尽兴了,口里咒骂几声,踢了踢如按在地上的杨峰锐,便走了。

石灰地冰冷而又粗糙,杨峰锐轻微地翻身,痛得没了力气,像是一块破布般看着夜空。

泪水便顺着太阳穴湿漉漉地黏在了两侧的头发上,糊成了一团。他从来没有那么一刻痛恨自己的弱小与无能为力,痛恨自己不能保护林旭,痛恨自己不能给林旭最好的。

那个冰冷的夜里,他看着旁边的林旭,死死地攥住了拳,目光却似发狠一般坚定起来。


-

林旭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许多地方已经消毒上了药水,个别地方还包扎了绷带,看起来十分凄惨。

他睁开眼时,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时间都错乱了,许久才理清楚,动了动身子,痛得惨白了脸。

“别乱动。”旁边的大哥出声,“你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妈看到你时都吓哭了。”

林旭摇摇头,像是傻了般,看着天花板发呆。

“和你一起送来的还有个男生,他说是被抢劫了……大晚上你出去干嘛?”

林旭双眼动了动,像是有了点意识,往旁边看了眼。

林建隐约猜到什么,想问出口又找不到由头,便叹口气,“你先休息,饿了吗?我帮你拿饭。”

林旭便闭上了眼,满脑子都还是肉体被击打的声音和吃痛的闷哼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睁开眼,双眼也布满了红血丝。

整个过程,他没有问任何关于杨峰锐的消息,不敢问,也害怕问。

“身上几个地方伤得比较厉害,上了药,得修养几天。妈妈已经帮你向老师请假了,作业也让同学帮忙记着,没事的。”

“嗯。”林旭一一点头。那些人出手也是算准了地方的,关节处、要害处是不出手的,伤而不毁,凡事留有余地才能躲掉后续的麻烦。

林旭身上没大问题,可以下床,但以防万一还是留院看两天。晚上过了六点,探病的亲人便一一离去。

林旭扭过头,看着窗外太阳渐渐落下,血红色的天渐渐褪去颜色染上深黑,双眸也沾染了浓稠的黑。

病房里还有两床病人,都是老年人,很早就入睡了。迁就两位老人,病房也跟着熄灯。

林旭低头把玩着手机,看着屏幕上“杨峰锐”三个字,却怎么也按不下去,只能愣愣地发着呆。


病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了,林旭身体震了一下,看向房门,光影中是一个少年的身影。他渐渐睁大眼睛,看着对方一步一步走过来,直到站在了病床前。

两个人对视无语,在黑暗中静静看了对方很久。

杨峰锐脸上有一大块地方上了药,看起来很狼狈,左手掌被包了绷带。黑暗中能看到的伤口就这么多。

林旭又看了会,轻声道:“还有哪里受伤了?”

杨峰锐目光动了动,一下变得很软,轻轻摇头,“没事。”

两个人又静了很久,林旭也不再看对方,低下了头。

杨峰锐手动了动,颤抖地往前伸了伸,摸了摸脖子露出一块上药的地方,低声道:“疼吗?”

少年又抬起头看着他,干净的双眸里依旧倒映着他的影子,“不疼。”

杨峰锐一下哽咽了,“你这个傻瓜。”声音颤了颤,身子像是支撑不住般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病床上病怏怏的少年身上,哑声,“你干嘛过来?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不知道,”林旭轻声道,“但我觉得你要出事。”

这个答案简直匪夷所思。

林旭不再解释,低下头。

可能连你也不记得了,那些散落在风中的话语,那些碾碎在时光里的承诺。那是在多早以前,我曾对你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林旭有时候也会觉得,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家伙可怜兮兮的缩在课桌上饿着肚子时,他便忍不住要走上前去。只是一步,就决定了今后的宿命。他看不得这个家伙难受,舍不得这个家伙委屈,所以无底线地纵容,无节制地宠溺。杨峰锐是他生命里的意外,是他亲自找到的阳光。

“你怎么可以这么傻?”杨峰锐低下身子直视林旭的眼睛,双眼发红,“你这么傻,我要怎么办?我……”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我怎么能忍受将来你站在别人身边?

黑暗中两人的脸都不甚清晰,只有一个轮廓。

林旭只是看着他。

杨峰锐抵住林旭的额头,轻声道,“小旭,小旭……”喜欢这两个音节,恨不得嚼碎了往肚子里吞,放在心尖上疼。

杨峰锐突然前倾,狠狠抱住林旭,满满当当地搂紧,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窗户透露出外面些许的亮光,病床上映出两个紧抱着少年的黑影。

林旭想要伸手去摸少年的头,又觉得特别的累,一日又一日,他的坚持真的快要到极限了。喜欢,却不能在一起。这或许是他最痛的领悟。

“阿锐,你要还这样,我就不要你了。”林旭轻声道,带着难言的疲惫。他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一次又一次找到他,能一次又一次陪在他的身边。

杨峰锐身体震了震,眼圈突然红得厉害,他埋下身子,又加紧力道抱住了怀里的人,贴着对方的脸颊,“你不可以不要我。”声音有点急了,又像是委屈了,“你敢不要我?”

那个被挨打的晚上,贴着冰冷的地板,他像是突然间就长大了,他发誓:他要给小旭最好的。

年少言轻,这是他能做出的最重的承诺。



第四十九章 平安扣


等到北方都覆上冰雪时,南方也终于慢吞吞地跟上了冬天的步伐,寒风凛冽,天空漫上森冷的冰白色。

据闻,上个月学校后门发生的那场乱斗有人见了血,学校担心社会影响不好,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这件事便像秘辛一般在同学间流传。杨峰锐和林旭俩人侥幸逃过一劫,被处分的名单中也未出现两人。

方雪赶到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差点失了神智。她老是想起儿子曾经桀骜不驯的模样,那时她多以为孩子处在叛逆期,等长大就好了。此刻,她却有种绝望感,觉得自己的孩子似乎要一辈子这般过下去。

杨峰锐醒时,她抱着他已经哭了很久,她轻声问:“小峰,你到底希望妈妈怎样?你真的想就这样毁了自己的一辈子吗?”

杨峰锐双眼空洞,一言不发。

方雪时常告诉自己:孩子小不懂事,自己的苦心,以后他就明白了。但一日日看着孩子堕落下去,她开始害怕,她会等不到他懂事的那天。

方雪不太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事,那一天像是拼图被打乱,全部错位了,她脑海里偶尔闪过她听到电话里恶讯时的崩溃,又闪过在她一路开车闯红灯的样子,又闪过病床上孩子满身伤口的模样……还有孩子那似乎在呢喃的话:“妈,他来找我了。如果他没来找我,你猜我现在会在哪?大概在警察局吧。”

“世界上的确谁缺了谁也不会死,生活依旧得过,日子依旧再继续。只是,我就是这么没用。缺了他,我就是会……”他的声音哽咽起来,一直到最后,也没继续说下去。他就是会变得这么糟糕,这么一无是处。他为什么总是这么没用?连好好照顾自己也做不到。

那个下午,他们母子相对无言。

方雪混混沌沌地离开,手机里是另一个家里孩子打来的电话,她得赶回去为他们做饭。离开时,她对杨峰锐千叮咛万嘱咐,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小峰,妈对不……”

孩子抬起头看他,双眼里映出了母亲疲惫的模样,轻声道:“妈,我早就明白,你不是我的。”妈妈不是我的,爸爸不是我的,没有人要我。


-

十二月的天,杨峰锐从柜子深处翻出了自己上一年戴的围巾,依旧长得离谱,在脖子上绕了数圈还垂下长长的边。他揉了揉围巾的边角,脸埋在围巾里深吸了口气,仿佛微微低头还能看见那个专心致志为自己系围巾的少年。一想,就停不下来。

他收拾书包,早早来到了教室,冬日天亮得晚,清晨还带着朦胧的黑,他便开了灯。灯管刺啦一声亮起,整个教室陷入白炽光中,他望着空荡荡的教室,觉得无比的陌生。

重新拾起课本的日子十分艰难,学期末才开始快马加鞭,早已来不及。尤其是理科的课程,公式定理,环环相扣,缺一节课都会造成理解的困难,更何况杨峰锐这种大半学期根本没学习的情况。他纵然再有理科天赋,也没有逆天的悟性。

底层班配备的师资差,底下也无学生听讲,课堂上,老师与学生各干各事,井水不犯河水。杨峰锐勉强听了几天课,没一节能听懂,更别说跟上了,几次一下课就差点砸了书本。这种一点点泛上的绝望感是会逼死人的,想要努力学习,却发现根本来不及了。

他本是有几分傲气的,总觉得自己成绩不好只是因为自己不肯学,若肯学成绩自然是名列前茅的。但此时,他才发觉自己想得太天真了。日日的积累哪是他一朝能赶上的,越赶不上他越着急,越着急就越想赶上……静不下心,就更学不进去了。他甚至想:或许自己活该这样,一辈子也学不好了。

那几天,他几乎是迷茫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口里说得好听,想要给林旭最好的。但事实上,他连自己都顾不好。

放在以前,他早就放弃了,他向来学不会委屈自己的。可那段时间,他就是硬压着这么一口气,每日天未亮便早起到教室自习,晚上回宿舍做练习,一路坚持了下来。

高中教育毕竟是面对全中国所有青少年的基础教育,既然是基础教育,就断没有普通人学不懂的道理。杨峰锐放弃了语文和英语,每天捧着数学、物理、化学和生物四本教材琢磨,从第一章看起,边看边做着验算,做完一章便去补练习册的练习。看不懂的地方,他便拿着红笔标注,积累一定的数量后,便去办公室找老师解答。他看得不算仔细,囫囵看下来,一个月时间,勉强补回了重点的内容,老师接下去上的课也能跟上了。

他一直记得,有一天,他第一次填完了整张试卷,做到最后,又想笑又想哭,想要找人分享,拿起手机反复看着林旭的号码,最后又忍住了。

还要再等等。

他还得变得更好一些。


班主任连着所有任课老师都发现了这么一个突然疯狂学习的孩子。杨峰锐每天都会抱着一本练习册往办公室里钻,常年不被宠幸的任课老师都享受一把被学生缠着不放的滋味。几次下来,老师便发现了这是个好苗子,小孩头脑转得极快,基本上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进步非常。

数次考试下来,杨峰锐的理科分数每科已经维持在了七十分左右,好一点还能上八十。数学成绩尤其不错,一百五满分的试卷,时常拿一百二。这对一个大半学期没有上课的学生来说,这般成绩已经是惊人的进步了。

杨峰锐跑去看自己的年级排名,年级里两千人,自己的名次排在中游。他看着自己的名次发了很久的呆,突然问老师,“老师,要想进快班,得多少名?”

老师哈哈笑了两声,“哪有那么容易?那都是冲全国前十大校的料子。唔……得前一百名吧。再说,已经好久没有后面班级同学的调进快班的情况了。”

杨峰锐愣了愣,又在老师电脑上查年级前一百名的排名,总算看到了林旭的名字,第78名。他滑动鼠标的手指停住,目光直直地看着那个数字,又拖了很久,才看到下方1012名的自己的名字。那一瞬间,酸涩感涌上,他大脑嗡地响了一下。

那一点点的欣喜和骄傲,瞬间被冷水泼了个干净。他记忆里一直还是他教林旭如何做物理最后一道题的情景,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离林旭已经如此遥远。

他低下头,一声不吭,手指还死死捏着刚拿到的试卷。

自那一天以后,老师们发现那个叫杨峰锐的小孩学习的劲儿像疯了一般。不少老师也听说了,底层班出了个名次能闯进年级前七百的学生。

只是,这样还不够,还差得远。

那段时间,杨峰锐记忆里都是夜里台灯晕影下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还有天亮时阳光落在被子上映出的光影。他有好几次在课上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下课时被铃声惊醒,看着空白的教科书发愣,懊悔不已。

他从未去找过林旭,他偶尔会站在教学楼下抬头往上望,去找林旭教室的窗口,一个人默默看上一会儿,想象着里面坐着一个正埋头写试卷的温软少年,目光就会慢慢放柔,所有的疲惫尽皆散去。


12月份一过,离期末考试也不远了。天气寒冷,每天早晨起床愈发困难。杨峰锐时常眯着眼裹在被子里,他想要磨蹭和撒娇,听那个好听的声音哄他:“杨峰锐你都多大了个人了?快起来了!吃早餐去!再不起我就掀你被子了。”他想要把那个家伙拖进被子里好好抱住,把缺了的早安吻一个一个全部补回来。

没有那个人,他反而要学会着如何照顾自己。他会轻手轻脚地起床,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厚衣服,到教室后会给自己倒好满满一杯热水。他又想,把自己照顾好了,以后是不是也能把小旭照顾好?

期末前最后一次模拟测试,他反而考砸了,年级排名又掉到了一千名以后。毕竟不是实打实学下来的,碰上一些偏门点的题目,他就一点思路也没有。他也明白,成绩起起伏伏是正常的,但就耐不住那种难受,看着自己的名次,又看看林旭的名次,心里就一个劲地泛酸。傍晚,他偷偷藏在厕所的角落抽烟,烟呛得他整个肺都是疼的。

他这段时间,也时常上网搜一些同性恋的资料,看一些别人的生活经历,都是成少离多,还有相处十多年最后还是分了的。爱情这东西说起来很伟大,好像可以突破时间空间的局限,只要相爱就可以不顾及外界的条件。但真处起来,就知道这些就是瞎的。异地恋就可以搞死一堆恩爱的,长时间分别又可以搞死一堆恩爱的,更别说他们这种连喜欢都不被承认的。

如果无法和小旭考入一个大学,如果不能在一个城市……杨峰锐只觉得满眼满心都是烟熏的火辣感。

如果他连站在林旭身边都做不到……


-

林旭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杨峰锐的消息了,庆幸的是,没消息也包括没有坏消息。

临近期末,实验班的课业加紧,大家几乎都私下加了练习量以备考试。林旭跟着大众走,也常常是一天从早忙到晚。他偶尔会想起在医院的那个晚上,杨峰锐紧紧抱住他的力度,就像一场梦。

如果问他,你还喜欢那个家伙吗?

他还是会回答:喜欢。

但或许人真的是一直在长大,他依旧喜欢那个人,却不再像之前那般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他学会了安放这段感情,在他心底最私密的角落,藏着这心底最美好的情感。

林旭给自己打热水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个怕冷怕到总是抱着自己一路不撒手的家伙,叹口气,真是担心那家伙嫌麻烦就一天都不喝水了,更担心那家伙不好好给自己加衣服,下课睡着能把自己给冷醒了。

他有时候做着练习题,在草稿纸上演算,一走神,手里的笔便变了笔画,再回头,是端端正正“杨峰锐”三个字。他低下头,失神,抿抿嘴,又在旁边写了个“林旭”,在两个名字之间画了个小爱心。一个人瞅了半晌,傻笑一会,又偷偷地划掉了。喜欢,就像是怎么也压不住的小苗苗,总是偷偷地冒出来,挠着你的心。

林旭偶尔会想,这样子一直下去也不错。他偷偷喜欢那个家伙,家里没人知道,对方家里人也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没人会阻止他,他就能一直这样喜欢下去。他又猛然想起对方紧紧抱着自己在耳边轻声说话的感觉,身上泛起轻微的酥麻感,心脏跳动的速度也加快了。

林旭摇了摇脑袋,还是挥之不去这种颤栗感。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那个人,还喜欢被对方抱着,被对方亲着,喜欢和对方做尽一切亲密的动作。这样一想,心又像糙布一般被拧紧,泛着酸意。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林旭家里的大哥来接他了。寒假就要开始了。

林旭匆匆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下楼时他一直往后面望,想要去看底层班那几个教室,但人头涌动,他谁也认不出来。

他茫茫然想着:又一个学期过去了。

大哥一路上问他“怎么了”、“考得还好吗”,他都是随口应着。

快出校门时,他随着拥挤的学生潮一块出去,在门口走了两步,若有所感,猛地回头在后面拼命望着。他提着手里的书袋,一个劲地踮脚回头看。突然,身体一顿,他看见了不远处弯着膝盖不停喘气的杨峰锐,少年跑得太急了,脸涨得通红。

林旭手指捏紧了书袋,眼睛直直看着那个少年,一刻也挪不开。

杨峰锐艰难抬头,人群中一下看到了林旭,目光也是一凝。

那种感觉很神奇,两人虽然相隔甚远,无法碰触到对方,也无法说一句话,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周围人声喧闹,林旭一路被挤着往后走,只能努力地掂高了脚,他看着杨峰锐直起身子,认真地回视,一米八的大男孩站在远处,俊朗而又帅气。

许久,杨峰锐似乎犹豫了下,轻轻抬起手朝他挥了挥,做了个“再见”的动作。

林旭莫名有些难受,也跟着挥了挥手。

大哥林建在后面招呼他,“林旭,怎么了?碰见熟人了吗?”

林旭点点头,还想回头看,但已经找不到杨峰锐了。一段时间不见,那家伙看起来精神状态好多了,头发长了好多,尾端都有些打卷,看起来毛毛躁躁的,得多久没剪头发了。好像还长高了很多,得有一米八五了吧。

林旭想着想着,想要笑,又笑不出来。


-

杨峰锐把所有教科书、练习册都抱回了家,当晚又去附近的书店离挑了一套练习题。他不喜欢住亲戚家里头,方雪便在外面给他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自己也时常假期来看看他。

当晚,杨峰锐便开始做起了练习题。他英语最差,许多曾经记得的单词也忘了,只能从头开始背,买了高考三千五单词的小本,每天一百个单词一百个单词的背,像是发了狠。

杨峰锐是个静不下来的人,也最讨厌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但那段时间,他真的是耐着性子从早坐到了晚上。

那段日子像是打磨铁杵一般,一日一磨,硬生生磨掉了他的心浮气躁,磨掉了他的狂妄自大。他的面孔褪去了不少青涩的稚嫩感,两颊的线条变得坚硬,眉目加深,双眸里暗光内敛,开始像个男人。

但一个人自学的坏处便是容易钻死胡同,许多题目找不到关键的点,就怎么也弄不明白。他零零散散攒了不少题,颇为懊恼。那段时间,也正是他最想林旭的时候,睁眼想,闭眼想,看着满卷的题目他都想着“林旭”两个字。

他手里正空着一道怎么也做不下去的题,烦躁之际就照了下来,犹豫半晌,在手机里按了一个键——发了出去。发完,他又有点犯傻,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想要收回那个短信,但已经来不及了。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手机震了震,杨峰锐手里一烫,差点把手机扔了。手指轻轻滑动屏幕,解锁,点开新信息。

一张新照的图片弹了出来,放大,正是刚刚那道题详详细细的演算过程,上面还用红笔标示了关键的几个步骤。字迹工整俊秀,连数字也写得圆润饱满,好看得紧。这道题计算过程复杂,杨峰锐算了算时间,对方大抵是一看到题就下笔做了,想到这,手指忍不住就着屏幕轻轻摸了摸那干净的笔触。

他想,他遇上过林旭,就再也喜欢不上其他人了。

后来,杨峰锐陆陆续续又发过去几道题,那边也一一给了回复。发展到后来,杨峰锐每天晚上都给发过去两道题。

他们只是做题,从不说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偶尔一道题,林旭计算错了,杨峰锐便在纸面底下画个笑脸。

过一会儿,那边回信,纸面底下便是个委屈的哭脸。

一来一往,杨峰锐能笑得看不见眼睛。

那以后,他一个人学习愈发能静下心,进步飞快,学久了就发道题过去骚扰一下那家伙,等看到对方一排一排整齐的字迹,整个心又酸酸地泛着软。

杨峰锐爱上了做题,因为无论他是否弄得懂,是否做得出来,都不用再担心。

有一个人,一直在他身边。


-

杨峰锐对两人未来依旧是懵懵懂懂的,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并不知道得怎么走下去。他单纯想着,至少得一直在林旭身边。他想要变得更强大一些,就能保护好那个家伙。所以在这之前,他要变得很优秀。

寒假于他,太过漫长,学习之余,他便出门找了份兼职。每天上午到附近的一个超市的仓库负责帮东西,每天两小时,赚二十元。他本想找些服务员之类的工作,但时间太长了影响学习,便放弃了。搬货搬得满头大汗,他会脱下上衣,露出上身,肌肉的线条流畅,一直绵延到腹肌以下,随着身体的动作,肌肉绷紧,汗珠滚下,带着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独有的荷尔蒙。

有时实在搬不动了,他就安慰自己:这是练习呢,就算小旭以后变成了大胖子,他还能轻松把他抱到床上去。这样一想,又觉得生活里充满希望。

上午兼职,下午背单词、做题,晚上用题调戏小旭,日子便这般过着。两人后来便用聊天软件发图。

林旭偶尔也会发一道题过来,杨峰锐乐了,卯足劲做,一路平了数个小陷阱,学着林旭用红笔勾上关键步奏,字也写得整整齐齐的,发过去。

过了会,林旭发过来一个羞红的小笑脸。

杨峰锐乐得嘴都咧成两瓣,恨不得拍着胸脯说,你以后不会的都来找我!他准备发个得意洋洋带着黑墨镜的表情过去,犹豫会,还是发了个亲亲的动作。

一会儿,林旭也发了小表情过来,也是亲亲。

“嗷呜!”杨峰锐看着两个小亲亲,一路狼嚎,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啃了自己枕头好几口。

那以后,杨峰锐爱上了软件里所有关于亲亲和抱抱的小表情。


临近新年时,杨峰锐的兼职也到了头,干了二十天,手里拿了四百元。

街上各家店铺都在大甩卖,做着大年三十前的最后一拨生意。

杨峰锐一个人在街上走,显得格外寂寥。父母各有各的家,新年对他来说更是悲壮。

路过一家玉器店,他停住了脚步,在门口看着琳琅满目的玉器,有些犹豫。过了会,他还是走了进去。他在柜台边一个一个小饰品上看着,目光有些迷恋。他从很久以前,就觉得林旭是像玉一样的少年,温润清透。

玉做的配饰价格都不低,他手里攥着钱紧了又紧,微微汗湿。

店主笑着问他:“你要买给自己吗?”

“不,送人。”

“送给谁呢?”

杨峰锐难得脸红,“喜欢的人。”

店主了然笑了下,“真会选礼物,玉特别养身,一般一戴就是一辈子。”

杨峰锐抬起头,喜欢上了“一辈子”三个字,便问道:“送什么好呢?样式简单点。”

店主思虑一下,指着边角一排类似玉环的玉器问:“平安扣行吗?很多人都带着,寓意辟邪保平安,简单大方。”

杨峰锐一个一个仔细看着,目光停在一块莹白色透着温软嫩绿的平安扣上,反复看了看,脑海里已经勾勒出少年白皙的胸前戴着这玉的模样,心跳倏地加快。他指着它:“多少钱?”

店主看了眼,“啊,是很漂亮的玉,绿得也好看,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辈子。这玉和人呆久了,会越来越像主人的。这块420,你若是要了,给你个学生价,408怎么样?”

杨峰锐又和店主讨价还价,总算定在了390元,四百块一下就没了,剩了十块,他便凑合着吃了顿饭。

回家后,他手里摩挲这玉石,愈发喜欢,舍不得离开,把玉石暖得跟身体一个温度。他把玉石高高举起,放在灯光下看,看着看着目光就变得痴迷,满脑海都是林旭的模样。

睡前,他还舍不得松开,干脆就先戴在自己身上了,贴在胸口,整个胸膛都暖了起来。


假期里,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他时常从胸口掏出平安扣,放在手里捧着,用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神情从未有过的温柔。

那些汹涌的喜欢慢慢地沉淀在心底,积了一层又一层。

日子紧赶慢赶,还是到了大年三十那一天。四周的出租屋一片空旷,远处广场上放起了烟花,远远地便照亮了一片七彩的天。

杨峰锐猜测林旭家里得吃年夜饭,得忙很久。他便裹了一个厚外套,坐在阳台上看烟花。不知什么时候,手掌里已经握紧了那小小的平安扣。

远处灯火辉煌,他隐没在黑暗中,仰着头,眼里被灯红酒绿覆灭。夜风冰凉,脸颊被吹得疼痛,他毫无知觉。他其实并不知道他和林旭现在到底算什么?在谈恋爱吗?肯定不是。是朋友吗?也不算是。他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谁知道呢,一步一步走吧。

“已经一年了啊。”他低喃。上一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还远隔千里,却满心思念着对方,初定的情意被压抑得汹涌,真是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腻在一块。还盼望着,他未来的每一年都能和小旭在一起,直到双方长大、变老。

世事难料。

临近午夜时,手机突然响了,他望着屏幕上显示着“小旭”两个字,眼圈突然有些发红。

他缩在阳台上,像个不起眼的黑影,唯有些微的亮光能照亮他的脸。

“喂。”

“阿锐?”少年的声音仿若夜空中的繁星,细碎温柔的亮光映亮了整个黑夜。

杨峰锐蓦然绷紧了身子,只觉得那满胸腔的喜欢都要溢出来了,低声应道:“嗯。”

一下静了下来,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旭那边似乎有人催得紧,他赶忙说了声,“我先挂了,新年快乐。”

杨峰锐眼眸黯了黯,垂下头,摊开掌心,看着躺在中央的温润的平安扣,目光变软,他轻声道:“新年快乐。”话音落时,他举起玉石,放在唇边轻轻吻住。

玉石暖热的温度传递到唇上,杨峰锐慢慢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是林旭闭着眼睫毛颤抖的模样,他低下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

远处烟花绽放,绚烂了整片天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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