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小说转载丨《长友》by林子律(21-25)

2017-12-24 菠萝笔记丨耽美小说推荐


        攻受相识于微时,少年人懵懵懂懂,然而相处间也可见感情之深又略带暧昧。就宛如攻题在受画作下的词:“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

       文整体甜,中间小虐,很值得一看哦~


         回复“xs长友”查看小说推文~


   本篇转载已获作者授权。

        作者微博:@晚睡咸鱼顾南极

        原文链接: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121933


        如果你喜欢的小说未入V可转载,可以私信菠萝君,菠萝君会向作者申请授权转载,分享给更多的人~

   如果你正在创作耽美小说,菠萝君非常期待你的投稿!投稿方式:后台回复菠萝君,或者发送邮件至admin@boluobiji.com。



长  友

作者:林子律


文 案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为将军解战袍。”

        一个帮竹马赢天下的烂俗故事。


        关键词:竹马/朝堂/古代架空

        避雷注意:可能主攻/有包办婚姻情节


        PS:自己觉得不算,但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所以还是…攻在自己婚姻问题上,提个渣男/炮灰预警吧,介意的慎看。


        CP:苏晏X萧启琛

        将军攻X皇子受,重要事情要提行。


目    录


《长友》(1-5)

《长友》(6-10)

《长友》(11-15)

《长友》(16-20)



第21章 流火

  南梁与突厥相隔数十年再次开战,被削减了军饷的骁骑卫和驻外军队打得无比艰难。

  突厥好似一夜之间开了窍,明白攻城掠地不能只打一处,有组织有纪律地兵分两路,分别从雁门、云门两处关隘进犯,不多时就连下五城。好在骁骑卫训练有素,支援迅速到位,苏致带兵奇袭雁门关,张理留守兖州,同样分了两处作战。

  两边各自胶着的打了四个月,突厥后勤到底经验不足,只得撤退。苏致领军乘胜追击,重又收回了幽州城。

  大军凯旋,却无人面露欣喜之色。经过徐州之时,沈成君盘算了一路,忽然道:“此次呼延图撤军如此干脆,会不会有诈?”

  张理和他抬杠成了习惯,抢白道:“有什么诈?他们粮草跟不上,再这样下去,突厥今年秋天连粮食都没得吃——”他说得开心,话一出口先自行停下了。张理望过去,果然旁边马上,沈成君和苏致用如出一辙的鄙夷目光盯着自己。

  张理心中忐忑,吞了口唾液,试探道:“……他们不会真的这么想吧?”

  沈成君深沉道:“果真想打一场持久仗,呼延图还真是个人才,看来当初被囚禁在金陵不仅没消磨他的意志,还让他学了不少啊……”

  苏致颔首道:“回朝后,成君,你整理一封折子递到钟弥那里,写清其中利害——陛下那里我就不去了,免得一开口就要这要那的,讨嫌。回家还得面对个让人头疼的小崽子,想一想,要不是兹事体大,干脆都要在徐州呆着了。”

  沈成君晓得他在说什么,联想到此前“小崽子”复杂的表情,忍俊不禁道:“大帅言重了,小侯爷是个听话的孩子。”

  闻言苏致的脸色却又冷了几分:“我想要的可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而关于苏晏的话题片刻后就被调转开,沈成君想起苏致的担忧,越想越觉得呼延图在下很大一盘棋。他们习惯了把突厥当做蛮族对待,认为和礼乐文明之邦比起,他们是一群不通教化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可如今……

  突厥世世代代逐水草而居,塞北之地严冬漫长而苦寒,又不适宜粮食生长,故而他们自从有了点兵力开始,就年复一年地打着南方邻居的主意。

  南梁与突厥大部分时间还是相安无事地维系着和平,两国相处,梁国占了天大的便宜。他们通常以粮食同突厥人交换牛羊马匹,甚而从草原上掠来的其他珍宝。这显然是个长期的不平等条约,所以和平久了又打,打累了又假惺惺坐下来和谈。

  呼延图这回让南梁耗费黄河以北的全部兵力和他死磕了快半年,谁也没捞着便宜,反倒弄得河北七郡的百姓胆战心惊无心耕作。从清光郡到颖州,但凡被铁蹄践踏过的地方,一粒粟都没种下。

  七月流火,盛夏已远,如此等到秋收……江南五郡、洞庭、巴蜀等地固然物资丰饶,可用来养活全国的百姓远远不够。

  倘若无应对措施,势必会引起一场蔓延北方的饥荒。

  在这样的忧心忡忡中,苏致率领大军凯旋,他谢了恩,然后礼貌推辞了萧演即将准备的所有接风犒军仪式。他做事雷厉风行,只向张理交代了京畿防卫,就风驰电掣地赶回了平远侯府。

  沈成君玩笑道:“恐怕这还是咱们大帅第一次急着回家。”

  得知他归来,侯府难得地有了几分生活气。

  曹夫人如今状态好多了,许是重新开始操持家务,脸色也更加健康。苏致为这奇妙的变化暗自惊愕,绕着庭院走了一圈,才发现不对:“……晏儿呢?”

  曹夫人笑道:“最近学乖了,时常跟着我念佛,这会儿还在佛堂抄经。等一会儿抄完了,他就过来用饭。将军辛苦了,先坐坐。”

  她说得甚至带点欣慰,苏致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抄什么经?要出家?这小子没完没了了是吧——难道你没告诉他我此次回来最重要的一件事?”

  曹夫人掩口道:“早便说了。晏儿近来长大了不少,白日就领军巡查京畿,最远去了豫州宣城,夜里就回来住,和他那些个朋友不一样,从不在外厮混——陛下对他称赞不已,直说有你当年风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苏致满脸的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拉过曹夫人的手:“我不是不放心他……他自小就听话,但我怕他不肯。”

  “姻亲关系以巩固朝内的局势,文武相和乃是上上之策,御史并非权臣,叫他娶的姑娘花容月貌知书达理……阿晏识大体,不会在这事上犯糊涂。”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苏致喃喃,总算放松了些。

  他往椅子里一靠,刚要和曹氏拉拉家常,忽然从门外闪进来一个人。苏致眼前一亮,这少年比他上次离开江南又长高了不少,不是苏晏是谁?

  父子二人一年多未曾见面,都不是善于表达的人,一切只得尽在不言中。

  见他傻愣在原地,曹夫人向苏晏使了个眼色,这母子二人定是事先商量过,苏晏连忙道:“爹,平安归来就好。”

  纵然知道是母亲提前教的,苏致仍觉得十分受用,亦道:“我儿长大了。”

  平远侯府的主人们久违地吃了个和乐融融的团圆饭,好似过去几年中他们各自的阴霾都暂且被放下了。

  夜色静谧,苍穹却并不晴朗,渐起的秋风酝酿着一场梧桐雨。

  翌日朝会时,大司空钟弥上奏的折子把萧演还没来得及点燃的怒火扑了下去。皇帝本来正因为清光郡每年的水患想挨个清算,看了折子,气焰先灭三分,等见苏致站在群臣中,满脸都是不高兴之后,火气顿时都没了。

  “秋收之事,苏爱卿不必担心。”萧演干咳两声,道,“甫一两军交接,便有人向朕提出北方最糟糕的结局并不在于折损将士,而是颗粒无收。冬天朕遣人南下考察,最终发现崖州以北、南岭以南可以种植水稻。今年一开春,太常卿便南下督促春耕,南方气候炎热,六月时已经有了收成。虽然质量不如江南,但爱卿这颗心大可放回肚子里了。”

  苏致一脸不明所以,感觉自己一路的担心都泡了汤,暗中递了个疑惑的眼神给钟弥。对方略微靠右挪了步,然后悄声道:“……六殿下提的。”

  苏致顿时更疑惑了:六殿下?就是那个每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萧启琛?他能提出这么有前瞻性的建议,那可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了。

  他这么想着,往前方望去。

  萧启琛站在队列边上,尽量把自己缩成了一张纸片似的,看上去毫不起眼。他侧面线条柔和,眉眼低垂时甚至有点女气。

  但苏致久经沙场,一眼就看出他如今的躲避并非因为软弱,相反,萧启琛骨子里有种强硬的气质,他连这么站着的时候,脊背都是挺直的。比起他两个皇兄,萧启琛看上去反倒更加有种“云淡风轻掌天下权”的潜质。

  苏致不在乎朝堂如何瞬息万变,只要萧演信他,士卒敬他,其他那些文臣就是吵翻了天他也不会看上一眼。他对萧演未定的继承人毫不意外,和大部分人一样,在萧启平出事后都坚决地认为会是萧启豫。

  但现在……苏致收回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与钟弥道:“六殿下不简单。”

  钟弥唇角笑意顿生,然而也只稍纵即逝,悄无声息地和他交换了看法。

  罢朝归府,苏致破天荒地和苏晏先说了话,问道:“你最近见过六殿下么?”

  这本是句寻常的寒暄,可苏晏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绯红,先开始只有一点,最后整张脸都跟发烧了似的红得不正常,一路蔓延到耳根。

  他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才结巴道:“最近没、没见过……春天的时候他来家中住过一宿,后来好像有事,每次见也没……单独……”

  声音竟慢慢变小了,苏致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没见过就没见过吧。”然后把今日朝会的事一一道来,问苏晏如何看。

  苏晏略一思考,道:“六殿下不是金玉其外的草包,他年纪虽小,对政事的想法却很多。我觉得他……不知是想标新立异还是旁的什么原因,他的打算和处世态度与过去的常态都不一样,他更加务实。”

  苏致知道他和萧启琛关系好,本也没打算从苏晏嘴里问出什么,岂料他说了一堆,倒和自己不谋而合,满意道:“的确如此,兴许是因为六殿下自小不被捧着哄着,看事情就更加接地气些。抢在崖州之地种植稻田,不仅可以解了今年河北七郡的饥荒,给朝廷府库减轻压力,还有点一劳永逸……这主意真是绝妙。”

  “殿下其他的事也略微向我透露过一些,他现在挂名在国子监,和四书五经打交道,实则已经钻研过前人关乎山川水利的文献,打算和太傅召集全国的水利匠人,预备解决清光郡每年的水患。”

  “想法很好。”苏致评价完,见苏晏还要滔滔不绝的意思,连忙打断他,“殿下比你还小半岁,人家天天念叨的是国计民生,你呢?”

  苏晏立刻委屈道:“是你不让我上战场,否则今次我定然随你一起杀敌卫国!”

  “说到这个……”苏致卷起手中兵书,轻轻巧巧地往苏晏头顶敲了下,“待会儿用完午饭就不要去校场了,在家好好打扮下,不求你一表人才,起码别灰头土脸的。”

  苏晏警惕道:“做什么?”

  苏致皮笑肉不笑,将兵书往他怀里一塞:“等人验货。”

  金陵有三大酒楼,各自名为烟雨、倾霄和鹤西。其中,倾霄楼前身是个青楼,上不得台面,有头有脸的人家不会在此操办宴席;烟雨楼中有歌伎唱曲,也显得有点不正经,年轻人爱去,可办家宴未免轻浮。

  惟独鹤西楼,本就是官家的产业。前朝宣宗皇帝南巡在此用过饭,鹤西楼的身价一下子就上涨了许多,等到当今更是贵族世家们青睐的对象。

  苏晏被苏致提进一个厢房时,坐在眼前的赫然是一面之缘的御史李彬。李夫人在旁边和曹夫人熟稔地拉起家常,苏致把他往里头一挤,苏晏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个……姑娘。

  大家闺秀出嫁前通常不会见人,但有一种人例外。

  苏晏突然不敢看她,把头扭到一边,狠狠地灌了自己几杯茶。他沉默地吃菜,偶尔被问到了,才不冷不热地答几句。李家小姐也不曾开腔,矜持得很,以至于苏晏回忆时,都不记得她有没有动筷子。

  御史夫人察言观色,率先喊了苏晏:“这是阿晏吧?年纪轻轻的已经是校尉了,听夫君说,近来京畿防卫也要多亏你——青年才俊,名不虚传。”

  苏晏礼貌地略一颔首道:“夫人谬赞了。”

  “我家绒娘自小便仰慕英雄,”李彬插了个话,对苏晏示意道,“听闻今日要同大将军一家吃顿家宴,紧张得不行。”

  曹夫人笑道:“家常便饭而已,绒娘不必紧张。”

  “我们膝下就这一个女儿,夫君宠她得很,她两个哥哥也纵着,平日在家可是谁说话都不听的,也就今日到了鹤西楼,见了侯爷和小侯爷才收敛些。”李夫人轻轻一拍自家女儿的手,“怎么也不吭声?”

  李小姐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眉目清淡的脸,对着苏晏道:“见过小侯爷。”

  起先曹氏对苏晏说的是“花容月貌”,此时见了本尊,苏晏情不自禁地一口气噎在了喉咙,半晌没喘出来。

  李小姐闺名一个绒字,说话有气无力的,看上去也好似带病。她肤色过分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惟独眉眼如同鸦羽一般的黑,一眼望过来时,苏晏莫名地为那古怪的目光震慑了须臾。他连忙转开,专心地和自己面前酒杯深情对视。

  他听着父母与御史夫妇聊得投机,微微蹙眉,想:“我当真要娶她吗?”

  然而没人在乎他的意见,大人们推杯换盏,到最后彼此脸上都是笑,仿佛这门亲事就此板上钉钉了。惟独当事人两个面无表情,活像夜肆上西域商人手中的木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看不出有多开心。

  苏晏漠然地和李绒对视一眼,他勉强地笑了笑,对方却仍旧冷淡,很快又垂下了眼皮。

  结束后苏晏并未同父母一起乘马车回府,而是自己找了个由头,从鹤西楼慢慢地往家走。

  和沈成君开的玩笑,父母那迫不及待想要自己承继香火的念想,还有李绒不情不愿的表情……苏晏越想越烦躁,瞥见脚边一颗小石子,顺脚踢飞。

  那石子一路蹦跶着滚到远处一棵树下,苏晏的目光追随它而去,然后看见了一片杏色衣角。那颜色温柔又熟悉,苏晏眨了眨眼,先于理智地,脑子里跳出个人名来。

  下一刻那人便背着手,少年老成地走到他面前。他不打招呼,略微一抬头打量苏晏上下,委婉道:“见着人了?”

  “阿琛。”苏晏巧妙地避开他的疑问,“你怎么在这里?”

  萧启琛顺势和他并肩走:“韩广大哥回金陵述职,他好似即将升迁,我和仲光兄就在鹤西楼请了他一顿酒。出来时正好看见大将军,猜想你或许也在,便在门口等了等——好久不见你了,之前不太爱出门。”

  六殿下自端午之后就一直闷在宫里不出来,声称中了暑,娇弱得要命。谢晖好好地取笑了他一番,苏晏也有所耳闻。

  于是苏晏含糊地应下,心如擂鼓地想:“方才和李家小姐作别,他一定也看见了。”

  果然,萧启琛没理会他的转移话题,执着道:“今天是来见未来夫人的么?我见御史大人难得笑得开心,想必对你很满意了。他家小姐好看吗?”

  苏晏皱眉,嗫嚅道:“你问这些……是我娶亲……”

  萧启琛不依不饶:“是啊,所以好看吗?”

  他说话带着点怒气,苏晏一听便知道,他忽地嗅到萧启琛身上随夜风传来的一股酒气。虽不知道萧启琛为何喝酒,又怎么生气,苏晏却懒得和他再计较,敷衍道:“好看,御史大人的掌上明珠,我还能有什么不满意?”

  听了他这话,萧启琛愤愤不平地还想说什么,愣在原地嘴唇颤抖,最终干脆道:“那就行!”

  他说完扭头就走了,天慧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来,恰如其分地贴在了萧启琛身后,充当一个合格的尾巴。

  苏晏噎着这口气,在后来的半个多月中始终不合时宜地觉得难受。他和萧启琛好像自从那次吵架后就有点不对盘,而苏晏想不通哪里不对,他把萧启琛当好友,偶尔会错觉萧启琛想要的不止这个。

  但除了好友,萧启琛身边似乎也并没有给他留下其他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跟我念三遍包办婚姻封建余毒(躺平任打。

第22章 新婚

  那天之后苏晏再没见过萧启琛,此前他们俩隔三差五地还会在友人聚会上碰个头,貌合神离地互相微笑致意。

  鹤西楼外几句话,反倒比苏晏说他心狠无情那次更让他们疏远。

  与此同时,平远侯的独子与御史嫡女定亲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金陵城。官宦人家联姻并不罕见,谢晖从四面八方听了一肚子的绯闻,在散朝后找到了萧启琛。

  如果说沈成君是骁骑卫中的着名光棍,那丞相府的独苗谢晖简直就是金陵城人尽皆知的黄金单身汉——此人声称自己是金陵城中一大半姑娘的梦中情郎,贸然成亲会破碎无数芳心,他慈悲为怀,所以一直没有提成家之事。他过于安定,而萧启琛百般无奈地想:“一大半姑娘?怕都在十里秦淮教坊里。”

  黄金单身汉热爱生活,时常收集坊间流传的各类奇闻异事哄六殿下开心。他鬼鬼祟祟地把萧启琛拖到太极殿前广场一角,神秘道:“听说李小姐一向带病,自小到大十几年都没出过金陵城。”

  萧启琛蹙眉道:“哪个李小姐?”

  谢晖笑而不语地望着他,萧启琛脑筋转了片刻想起来,故作无所谓道:“与我何干?”

  “殿下不想阿晏成亲吧?”谢晖胸有成竹,见他听这话后突然戒备起来的神色,不由得暗自好笑,“我只是在想,御史把这么个深居简出的病秧子塞给平远侯府,到底有何居心?侯爷在乎的难道只是和他的这层关系么?”

  谢晖只是胡乱猜测,萧启琛却心下一沉。

  那日在侯府,曹夫人说的那些话他亲耳听到的。他们要苏晏成亲,不是想要和哪家大人攀亲戚,也不是因为苏晏喜欢,而是想早些有个后。这动机颇为难以启齿,尤其为世家贵族忌讳,但这欲望真实而赤|裸,让人觉得说出来都难堪。

  萧启琛眼皮微微掀起,对谢晖道:“又不是叫你娶,病秧子还是倾国色有什么关系?苏晏自己都没说话,仲光兄,你可真是皇帝不急那啥急。”

  被他一通阴损,谢晖并不生气:“到底谁急,殿下心头有数,我么……随口一说。”

  萧启琛不愧沉得住气,听到这指向明显的揣测都问住了自己。他轻描淡写地踹了谢晖一脚,冷淡道:“要是你分点神在正事上,谢相也不至于天天敲打你了。”

  提到的祖父仿佛一根针,狠狠地扎了谢晖一下,弄得他龇牙咧嘴,不敢再和萧启琛插科打诨,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萧启琛拍了拍衣摆沾上的灰尘,朝服穿在他身上还有些大。他打了个哈欠,眼中涌上一层泪花,萧启琛不以为意地擦掉,却在走出两步后,猛然觉得难过。

  他落寞地站在皇城一角,四周的宫殿如同黑云朝他沉沉压来。

  气闷了好几天,眼瞅着请帖都送到了承岚殿,萧启琛盯着那大红喜帖坐了良久,目光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锐利。最后他觉得心口难受,喊御医来问诊。

  御医自然不知道这位小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把了半晌的脉也没找出毛病,推说是六殿下近日太过劳累,开了几帖安神的方子就走了。绿衣不敢怠慢,连忙煎了药,亲自端给萧启琛,看他皱着眉喝下。

  喝完药的萧启琛神也没安,心也没静,在承岚殿坐立不安,最后实在难受,索性带了人去博望苑打秋风。

  萧启平那玄之又玄的心病还没好,眼瞅着晚晴要被秋后问斩,他近日似乎更忧郁了些。他看不见萧启琛的脸色,耐心听萧启琛倒了半晌的苦水,总结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实:“阿晏要成亲了,你身为他的好友,竟还不乐意么?”

  萧启琛愣在原地,见他王嫂掩口而笑,接茬道:“启琛还小呢,不懂男女之事。”

  连他自己都尚且不知这莫名其妙的愠怒从何而来,萧启平轻描淡写地用“不乐意”三字戳穿了隔着真相的那层窗户纸。

  萧启琛思虑片刻,犹豫道:“我该……乐意吗?”

  “传言人生四大喜事中便有一喜是‘洞房花烛夜’,你再过个一两年的也要经历。李家小姐品行不可谓不端,出身、教养、相貌……哪一样都配得上苏晏,他们二人兴许现在不相识,以后说不准就情投意合的。”萧启平思及此,不由得笑了,“我同你王嫂不也一样?起先她还不肯嫁。”

  贺氏作势在萧启平肩上拧了一把,嗔道:“再提这个我就要生你气了!”

  萧启琛:“……”

  见他表露出不自然,贺氏眼波一转,对萧启平道:“除却这一层,妾以为是启琛自小与小侯爷认识,彼此间不分你我,感情极好。现在好兄弟要成婚了,他自然有些不高兴,像是以后少了个玩伴一般……说得不那么恰当,启琛这是在吃醋呢!”

  吃醋萧启琛知道,那是男女之间才会产生的情感。他默默地把自己的心情和“醋”做了个对比,惊愕地发现果真很像——

  想起这事便又酸又气,心情跟柳絮似的,风吹草动便能飘到十万八千里远。

  “可……”萧启琛不懂就问,只难以启齿了一会儿,便硬着头皮开口,“那不是跟心爱之人才会有……我之前情不自禁亲了苏晏,也算是我喜欢他么?”

  这下不止是贺氏,萧启平的脸色也刷地一下变了。

  楚王夫妇还未开口,说出这句话的萧启琛本人像浑身窜过一道闪电,猛地醒悟了什么。

  不管萧启琛如何琢磨,苏晏又愁不愁心,婚期最终定在九月初一,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苏晏一大早就被揪到镜子前任人打扮,梳洗更衣全是讲究。他换上大红的喜服,觉得四肢僵硬,路也不会走了,遂呆呆地立在廊下,冷眼旁观家中婢女侍从满脸红光地忙碌。

  前夜里,苏晏就被苏致叫去了书房好好教育一通,大意不过是成婚后就是男子汉了,往后许多事自己做主的就不要问他,同夫人得相敬如宾。

  然后苏致把他放回了卧室,苏晏望着挂在床边样式别致的喜服,坐了一夜。

  他现在困意上涌,南梁没有给男子办花夜的习俗,婚前他并无正当理由把萧启琛或者谢晖约出来见一面,自己矛盾得很,一边隐隐期待,一边又暗自伤感。他不知那伤感从何而来,只是置身于一片热闹中,自己却仿佛个局外人。

  苏晏忧愁地继续当他的提线木偶,被拉着去和宾客把酒言欢。平远侯结交不广,请帖倒是都发到了位,朝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不会错过这件事,纷纷奉上贺礼,说着八面玲珑的吉祥话。

  成亲当日,男方不会去女方家中迎亲,而是遣喜娘前去。女家酒席承办午饭,直到催妆开面之后,新娘被兄长抱上花轿,这才一路吹吹打打地朝男方家中而来。

  府中管家这天满脸写着开心,他跑进院内,在苏晏面前站定,喜庆道:“少爷,少夫人的花轿一会儿便来了,您要赶紧去门外候着啊!”

  苏晏应了两声,刚迈开步子,忽然觉得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他反复地摸了摸腰间,记起那个荷包,连忙跑回卧房去拿。他戴在身上习惯了,竟有种“人生重要的日子不带这东西反倒不妥”的感觉。

  取荷包一来一回耽误了时间,苏晏小跑到门口时,苏致不满地瞪他。他装作不知道,整理了自己的穿戴,一眼望见街道尽头,喜娘与弹唱乐人正领着队伍而来。

  拜堂花轿进门,男方奏乐点炮。

  苏晏候在门口等出轿小娘扶住李绒,按例他本该躲到旁边,直到拜堂时才被找去,他却一时犹豫,朝那搭了红盖头的女子伸出了手。四下俱是一愣,惟独喜娘最快反应过来,欢快道:“新姑爷有心了!”

  李绒的手很凉很软,像一块玉石,不带半点烟火气。苏晏拉着她往府中走,余光瞥见父亲不甚满意的表情,忙不迭地换了个体贴的微笑,看似琴瑟和鸣地陪着李绒迈过火盆马鞍,一直扶进了喜堂。

  三拜九叩首,天地高堂,夫妻对拜。一路繁缛的礼行完,天边日头已经西斜。

  送入洞房之后,苏晏只稍微坐了会儿便被喜娘请了出去。他没有慌着去见客,只挨在廊下,对着那棵枝叶茂盛的杏树,微微叹了口气。

  他从此住进了东厢房,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之一,苏晏却没来由地想起了两个人。他把玩着喜服袖口的金线,心不在焉地想:“阿锦若是还在,是不是也该娶亲了?和他的话,想必还有些话好商量……今日没见着启琛,他收了喜帖难道不想来么?”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很快就有没寻到人的侍从前来找苏晏。在廊下清净的心思也不成了,苏晏只得跟着人去前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阿晏,这儿!”

  苏晏刚敬了一桌酒,便听到有人在喊,竟是谢晖。

  那一桌坐的倒都是军中的熟人,当中留了个位置,苏晏不用想就知道是给谁的。他和谢晖他们说了点话,被沈成君灌了三杯酒,大门外却起了喧闹。

  只听那迎客的小厮喜气洋洋道:“六殿下遣人送来玉如意一对,祝贺少爷新婚!”

  苏晏方才缓和了的脸色突然僵住,谢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护卫萧启琛的暗卫天佑托着一个檀木盒子稳步前来。他一身长衫,和平日里的短打很不一样,乍一看去并不能融入宾客之中。

  天佑在苏晏面前站定,活像只会复述主子原话的鹦鹉,机械又板正道:

  “殿下身体欠恙,不能亲临贺喜,托卑职前来传话:大喜的日子,小侯爷千万开心些。这玉如意是多年前陛下赏给容华娘娘的,为的好事成双,人生如意,殿下看重小侯爷,在承岚殿挑了半晌也挑不出比这更有意义的贺礼,还望小侯爷莫要见怪。”

  苏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怎么会见怪……阿琛……殿下他怎么了?”

  天佑道:“入秋后染了风寒,殿下|体虚,一点小病也会拖延很久才痊愈。御医开了方子,叮嘱不要吹风。今夜眼看有雨,殿下不好前来,遣卑职来给小侯爷、给大将军赔罪。”

  他和天慧不同,说话总是一板一眼的严肃,若非说的话妥帖,不明真相的人怕是以为此人不是来贺喜,而是来找茬。

  苏晏颔首,亲自收了那对玉如意,并未打开来看,对天佑道:“辛苦你了,喝杯酒再走吧?也算作替殿下喝了。”

  天佑道:“多谢小侯爷。”

  接着他便拿了个空杯,任由苏晏斟满,和他轻巧地一碰杯,一饮而尽。满杯酒下肚,天佑立刻把杯子一放,抱拳道:“喜酒已经喝过,卑职回宫复命了。祝小侯爷和少夫人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他像一阵秋风,飞快地刮过了整个庭院,并未引起多大震动,却带来了雨的气息。

  苏晏抱着那个檀木盒子,仰头望了望天边。

  他拜堂之前天边卷过一道金色,日头西斜,看着尚且晴朗,这时苍穹风起云涌,星月都隐去了行踪,空气中的潮湿味道渐渐浓了。

  觥筹交错,半个时辰后宾客都醉意朦胧。苏晏环顾一周,见谁也没注意到自己,悄悄地离席,在院中徘徊一圈,终是回了东厢。

  李绒并未坐在床边蒙着盖头等他,而是大大咧咧地站在桌边吃上头摆的糖地瓜和花生。听见门响,她惊慌失措地拎起手边的红盖头,就要往床边跑。

  “不必了。”苏晏出声阻止,温和道,“累了一天,绒娘也辛苦得很,多吃些——要面条吗?我吩咐厨房煮一碗阳春面来。”

  李绒拿着一颗花生三下五除二地剥了塞进嘴里,摇了摇头。她好似饿了很久,苏晏一松口更加百无禁忌,直接坐下来,还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你也吃点,听他们说前院光喝酒了。夜里空腹喝酒,第二天容易肚子痛。”

  苏晏依言坐下,两人之间再无其他话。李绒吃着红枣花生百合这些用来讨吉利的零嘴,他就坐在旁边看李绒。

  她吃东西的样子让苏晏想起了萧启琛。

  为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感到好笑了片刻,苏晏暗中检讨道:“你怎么能这样?分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对谁都是折辱。”

  大约是他太|安静,李绒也放松下来,主动与他搭话道:“以后他们是不是都要叫我少夫人?听上去有点老。”

  她才十七岁,比自己还要小。苏晏思及这层,道:“不愿就不必,你喜欢怎么叫?”

  李绒想了想道:“……还是叫我绒娘吧,我娘说得生了孩子才配叫夫人。”

  苏晏失笑,不发表任何意见。他起身脱了大红的外衫,随手挂在衣架上,只觉得那红色太过刺眼,红烛光影摇晃也暧昧。

  坐在凳上的李绒还捏着地瓜干,见他脱了外衫,紧张地瑟缩了一下。苏晏隔着窗上雕花看外头的天色,那潮湿味越来越重,依他在军中养成的直觉,这是要下雨了。他回身关上房门,坐在床边自顾自地除去了靴子。

  苏晏解腰带时抬头,见李绒愣在原处不动,大红裙摆一直拖到地上。她妆容精致,眼下贴的金色花钿像一颗泪痣。随烛光摇曳,那花钿的光落入苏晏眼底,让他不由得恍惚。

  他的动作慢了一拍,鬼使神差道:“我要睡了,你睡吗?”

  毫无威慑力的一句话,李绒听了却跟触电似的,连忙吹熄了蜡烛,叮当作响地摘首饰。

  黑暗中苏晏嗅到一缕香味,不似花的味道。李绒挨着他坐下,手指还在颤抖,强装镇定地去解他的衣裳。

  窗外忽地响起了雨声,轻轻地拍打着尚未落尽的树叶。

  大约是最后一场秋雨了,绿衣这么想着,听外面雨势渐大,连忙张罗着人关窗关门。

  小婢女刚从外头回来,抹掉一脸的雨水,对她说六殿下不在寝殿里。整个承岚殿不大不小,要在夜里找一个人却很难。绿衣慌忙叫人都打伞去找,殿下病还没好,再吹风受了寒又要咳上好几个月,眼看就要入冬……

  绿衣绕过回廊,穿过庭院,裙摆被雨水和泥土弄得脏极了。在好几个人此起彼伏的“殿下”声中,绿衣心念一动,连忙往后院而去。

  她记得萧启琛小时候偶尔受了罚,周容华会让他去那株桂花树下思过。她踏着泥地上铺的石板,好不容易走到后院,灯笼的光要被雨水扑灭了,她眯了眯眼,看见那树下果然立着一个人,只着单衣,脊背清瘦又虚弱。

  “殿下!”绿衣小跑几步过去,将伞撑到萧启琛的头顶,“您怎么在这里!”

  她伺候萧启琛多年,偶尔以下犯上也没有事。绿衣抓住萧启琛冰冷的手,又是心疼又是恼怒道:“殿下还病着,这么冷的雨天干什么在外面?殿下您——”

  话到嘴边,全都说不下去了,绿衣不可思议地借着微弱烛光看萧启琛。

  他脸色灰败,仿佛一个描画精致的假人,只剩下个好看的皮囊,内里早就四分五裂得彻底,一碰就彻底崩溃了。

  绿衣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启琛,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想捋过萧启琛被雨淋湿的长发,让他整个脸露出来。她的指尖顺着萧启琛眼角抚过时,突然停住了。

  “殿下……殿下,您哭了?”

  萧启琛跟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样,她一碰,就要倒下去。幸亏天佑天慧及时出来扶住,绿衣怒道:“你们早干什么去了!让殿下这么淋雨?”

  天慧自知理亏,不发一言,只把萧启琛背在了自己背上。

  天佑却道:“殿下说他心里难受,不让我们管。”

  秋雨梧桐叶落时,层层愁绪凝成了实体魂归泥土。

  萧启琛后半夜发起了高烧,他迷糊地躺在榻上,隐约想起有一年秋天也下过这么大的雨,但那时他旁边有个人说:“你要不要吃点糖?我记得你喜欢的。”

第23章 初寒

  萧启琛发高烧又卧床的消息,苏晏是从谢晖那儿听来的。

  他甫一成亲,家里好像大大小小的事都得找他了。翌日新嫁娘要回门,苏晏跟着去,见过了他新出炉的大舅和小舅,又被御史大人拉着聊了许久,几乎筋疲力尽。

  后来的几天陆续有人上门祝贺,苏晏烦了,直接躲进骁骑卫中,每天入夜后才鬼鬼祟祟地回家。他回得晚也不去东厢房,摸到从前和苏锦住的小房间,把床一铺就睡,闹得李绒莫名其妙,诚惶诚恐地问是不是自己惹他不高兴。

  白日军务繁忙,李绒性情体贴,但二人相处时间久了,她却颇有点黏人,夜里总爱问苏晏这样那样的事,对他似乎很好奇。长此以往,苏晏可谓身心俱疲。

  谢晖刚来时,他把对方看作救星,一脸看恩公的表情拖着谢晖出去。

  三刻钟过后,苏晏对恩公大呼小叫道:“什么?!阿琛生病了?!”

  谢晖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可不是嘛。听说已经卧床快半个月了,我今天刚趁着休沐,死乞白赖地找爷爷借了那块出入台城的令牌,偷摸潜入承岚殿去看。殿下啊……若非知道他没事,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他每说一句话,苏晏便着急地靠过来一点,最后几乎贴着谢晖的耳朵大声道:“那他到底是什么病?怎么回事?喝药了吗?夜里能不能睡着?”

  谢晖嬉皮笑脸道:“这么担心怎么不自己去看?”

  他好似就等着说这句话来奚落自己,苏晏敢怒不敢言,用目光往谢晖身上钉钉子。

  谢晖看他的热闹看够了,慢条斯理道:“不是什么大病,烧已经退了,就是人特别没精神,起不来床。咱们殿下,说得好听点是个病美人,夏天中暑秋天受寒,今年过去一大半了,他有一百多天带着病——绿衣姑娘说殿下是心病,怎么问都不答,自己憋在心里,这下淤积成沉疴了。”

  “心病?”苏晏条件反射地重复,后又郁闷道,“他有什么心事吗?从未跟我提起。”

  听了这句没心没肺的话,头天才从宫里听了一耳朵真相的谢晖气得几乎呕血。他把杯中热茶一饮而尽,皮笑肉不笑:“你自己去问吧!”

  苏晏沉默望他,片刻后起身离开。

  谢晖坐在原位伸长了两条腿,打完哈欠后,好笑地想:“这两个人实在太有意思了。”

  他还记得一天前自己如何劝萧启琛想开点:“凡事不能强求,何况你心头装的事情太多,这点儿女情长还是早日断干净,对你对苏晏都好。”

  谢晖很少这样苦口婆心地劝人,但萧启琛只说:“不意外?”

  “世人决断张家长李家短的都要靠‘情理法’三字,情字为先,年少竹马朝夕相处,你们二人若没点越界的感情,我就要怀疑殿下是真的冷血了。”

  “是我越界,”萧启琛道,“不关他的事。”

  而谢晖只笑而不语。

  一阵小凉风从他的脖颈处卷过,苏晏后颈起了片鸡皮疙瘩,那种不知所措并失去言语的心情又整装待发,卷土重来了。

  他没有骑马,顺着朱雀大道一路走到西掖门前。要说上天有眼,苏晏在宫门处转了两圈,恰巧遇见了太傅曾旭。他年少时也曾在太傅门下听过两年学,表现中规中矩。苏晏向太傅阐明来意后,顺利地跟着他混进了台城。

  也就是占了个便宜,谁让世人皆知国子监设在宫门内呢。

  在国子监外与曾旭分道扬镳,苏晏连连道谢,目送夫子缓步进了殿门,这才转身离开。他有日子没来台城了,但里头的宫室却是从小时候开始便牢记在了心里,他头脑中仿佛存有一幅地图,弯弯绕绕,直达目的地。

  看到承岚殿的青瓦时,苏晏站定,没来由地开始呼吸过快。他走到殿门,轻轻地叩响了门环,不多时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绿衣见了来人,惊讶道:“……小侯爷?”

  苏晏朝她勉强地笑笑,开门见山道:“听说殿下生病了,我来看看他。”

  上次他与萧启琛私底下单独相处,还要追溯到谷雨时节。

  彼时北方战事吃紧,金陵城内外一片祥和安宁,太极殿上并未对这场战役抱有“不成功便成仁”的破釜沉舟,而苏晏在一个月上柳梢的夜晚,和萧启琛相拥而眠。

  他后来无数次地回想起清晨,杏花春雨的江南风光还未到最盛大的时候,他相识快要十年的好友一边笑得十分好看,一边凑上来,软软地亲了他。

  苏晏曾听谢晖说起秦淮河上的姑娘们,个个身段优美,笑靥如花。她们柔若无骨地贴上来,满身的脂粉与花香能熏到所有男人的理智。谢晖毫不避讳地当着苏晏和萧启琛的面说那些春风一度,最后点评道:“比之露水情缘,还是一亲芳泽更加令人回味无穷。”

  那时苏晏羞红了脸,和萧启琛两个“小孩”如出一辙地故作镇定。而他没想到谢晖一语成谶,哪怕是洞房花烛夜,他都很零碎地想起萧启琛贴上来的唇。

  因为早起还温暖着,触感又软又甜,带着他发间很淡的桂花香。

  苏晏在寝殿外站定了,听绿衣道“殿下就在里面休息”,仿佛突然惊醒,将脑中那些旖旎都扫了出去,然后招呼也不打便推开了门。

  他以为萧启琛真和谢晖说得那样,有进气没出气地躺在床上,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而他忧心了半晌的本尊正曲起一条腿斜倚在榻上,专心致志地看一本书。

  寝殿四周花窗俱被贴上了窗纸,苏晏关门时带起一阵气流,挂在门口的一个铃铛发出清脆响声,萧启琛循声抬起了头。

  他果真没有精神,本就清瘦的少年又小了一圈,冬衣厚实,依旧挡不住领口处透出来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和凸出的锁骨。为了起卧方便,萧启琛的长发随意绾在脑后,以一条简单的发带扎起,凭空添了几分弱势。

  见苏晏来,萧启琛意外地坐直了,然后拢紧衣领,道:“你怎么来了?”

  “仲光兄说你生病了。”苏晏自然地在床榻旁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想了想,道,“我是偷跑进来的,想见你好了没有。”

  萧启琛平静道:“好多了,但见不得风,这几天都没上朝。不过……咳咳,好似也没大事。”

  他的声音似是因为风寒的影响,变得低哑,咳嗽时像下一刻就要吐出一口血似的,一听便知内里有痰淤积。再加上萧启琛此时小脸苍白,平素红润的嘴唇也褪尽血色,五官都变淡了,惟独那颗泪痣依然赤红。

  正巧绿衣送进来一盅炖雪梨,苏晏接过后,坐到了萧启琛的榻边。

  两人的距离蓦然拉近,萧启琛垂着眼皮,不知怎么脸上竟有了点泛红。苏晏不管他到底病得轻重,径直舀了一勺略微吹凉,送到萧启琛嘴边:“喝一点。”

  萧启琛笑道:“你以前都没这么对我好,现在还来这些……有什么意思?”

  苏晏不言不语,执拗地把汤匙往他唇边又递上。

  雪梨清甜润肺,萧启琛不再坚持,就着苏晏的手喝了,觉得这姿势实在不妥,索性自己接过了那一小盅。绿衣做事体贴,在外面就已经放到了可以直接入口的温度,萧启琛喝了自觉还好,索性就着瓷盅口直接喝完。

  大约心理作用,他突然觉得好似嗓子那儿持续几天的疼痛缓解多了。萧启琛有了精神,把那 53 67496 53 36332 0 0 17836 0 0:00:03 0:00:02 0:00:01 17836卷书册一合,往苏晏面前凑了凑,好奇道:“你同少夫人可好?”

  平常的一句问话放在这时,苏晏很自然地想歪了。他目光躲闪,若有实体恐怕都能将承岚殿的地板扫个干净,就是不看萧启琛,耐不住对方一再追问,终是在他问过第四遍后含糊地“嗯”了声,点了点头。

  萧启琛也略一颔首,看上去并不很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那你近来没有去校场?”

  “去的,”苏晏接过他喝完的瓷盅放到一旁,道,“家中事情太多,我爹把虎符往南苑大营一扔就修生养息去了,剩下的事张将军沈参军拿不准的,他就让他们和我商量。只是我资历不够,没法入朝,故而不太了解近来陛下所思所想。”

  “没有想什么,北方饥荒赈灾一切顺利。突厥三天两头地找事,不过听说雁门关最近发掘了一个年轻将领,打仗跟不要命似的,突厥被他镇压,暂且安分下去。江南一片安好,前些日子在临安抓了两个收受贿赂的贪官,流放武成郡,南诏近来颇有些不平静,但碍于与我国的贸易枢纽被巴蜀郡守抓在掌心不敢轻举妄动……”萧启琛如数家珍似的,三言两语把近来的大事娓娓道来。

  苏晏听他只说了两句就云游天外,理智东倒西歪地到处飘,最后落在了萧启琛眼尾一片润泽的红晕上。

  他抬手在那儿轻轻一碰,萧启琛的话匣子便跟被按了开关似的停了。

  正当苏晏以为又要尴尬时,被他莫名其妙碰了一下的萧启琛摸了摸那地方,没事人似的,又道:“还有件事,真是叫我……哭笑不得。”

  苏晏顺从问道:“何事?我听闻赵王回到封地去,短时间内金陵城能在朝上的皇子只有你一人,还有什么要担忧的吗?”

  萧启琛闻言古怪地翘起一边唇角,堪称阴阳怪气道:“你不知道吗?皇后有喜了,御医说从脉象看是个小皇子。昨日我承岚殿里一个小丫头出去抓药时听揽秀宫的宫人议论,皇后此次瞒得好,李贵妃也方才知道,在自己宫里气得摔了三个瓷瓶。”

  皇后现年已经快要四十,虽说不再年轻,怀孕却也并非不可能。

  苏晏还未发表意见,萧启琛唇角笑意渐冷道:“所以我很快就会有个皇弟了。庶出上不得台面,始终是父皇的心病,他又怎么会遂我的愿!”

  当今天子继位时还年轻,现在也不过五十出头,身子骨一向硬朗,自诩还在盛年,倘若潜心培养幼子,再过个二十年,传位之时怎会放着嫡子不要?苏晏脑中过完这层关系,心下一沉,对萧启琛道:“那你要弄死他吗?”

  他平日很有分寸,偶尔说出来的话却像已经浸透了战场的铁血。

  “我像是做这种事的人么?”萧启琛不咸不淡道,“我心头恨得很,却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我与皇兄所想大概差不多吧——他虽有个显赫的娘舅家,始终和我一样是庶子。”

  除去特殊情况,萧家的皇位传嫡不传长,传子不传弟。此前萧启豫如此猴急便是害怕最不可思议的情况发生,现在知道了恐怕会气得七窍生烟。

  萧启琛却十分安定,他见放在案几上的熏香燃尽,伸手荡了荡香灰,放在鼻尖轻嗅,动作行云流水。

  “我本以为平哥哥残疾,皇兄被放到封地,金陵城中时间久了自然会向着我,千算万算没想到皇后有孕。恐怕今后她也不愿做我养母,待到她皇儿出世,我就又是那个有娘没人要的……多余了。”

  他是这台城中人人见了都要称一声“殿下”的皇子,衣食无忧,可普天之下,却没人比萧启琛更知道人情冷暖。

  “挨过打受过冻,那时我都劝自己好生忍着,说不定哪日父皇就动了恻隐之心,对我多看几眼。现在这几眼看完,他在朝堂上都不愿提我的名字。在他心里,办事再妥帖、再听话,都比不过一个‘嫡出’的名头。”萧启琛说得平淡极了,“我还曾奢望他对我娘有过真情。听他说那些暗卫秘辛时,以为他终于认了我……他果真是无情帝王。”

  苏晏想起谢晖所言,“心病积成了沉疴。”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岂料原来是这事,萧启琛对谁都不好说,无怪一直郁郁寡欢。

  倘若萧启琛跟以前一样,遇到这事撒个娇,甚而至于假模假样地掉两滴眼泪,苏晏都能顺理成章地揽过他好好地哄。可他这般冷静,诉说的是旁人的事一般,苏晏却没了再说话的理由,只得替他倒掉了香灰。

  熏香余味萦绕不去,萧启琛突然道:“阿晏,我做的这些到底为了什么呢?”

  他听上去很迷茫,像失落在山中的旅人。苏晏见萧启琛垂手,禁不住拉过他,把那双冰凉的手捂在掌心:“前路未定。”

  萧启琛好似突然被他这四个字击中,整个人霎时便崩溃了。他肩膀微微颤抖,却没哭。

  他纵然眼泪不要钱似的说淌就淌,骗了一大群人,但真正难受时反倒憋在了心里,任由它们汇聚成湖泊,成江海,也不拿来博人同情。

  “你既这样说了……”萧启琛再抬起头时,已经重又戴上了那副矜贵自持的伪装,玩笑道,“万一是个公主呢。”

  苏晏淡淡地配合他弯了眼梢,捏了把萧启琛的鼻子。

  这动作他过去常做,唯有此番感觉不太一样,怎么觉得都太过暧昧了。苏晏被这念头烧灼,收回了手,却依然温言道:“我那年说过了,你若最后只是个富贵闲王,我也去你封地,给你当臣子。”

  “不要你的爵位和军权了?”

  苏晏没有半刻犹豫:“不要了。”

  萧启琛又问:“那……不要你的夫人了吗?”

  苏晏语塞,还没来得及回答,萧启琛忽然展颜一笑,在他脸上掐了下,随意道:“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还认真了呢?”

  被他拽过的皮肉有些疼,更多的是觉得痒,苏晏捂着那处,说不清道不明地竟有点心虚

  那日苏晏离开台城时,隐约发觉萧启琛有事瞒着自己。他不肯说,苏晏不好问,只得陪他打擦边球,一板一眼地错开这些敏感的话题。

  他的背影消失在西掖门外,萧启琛转身往回走,绿衣在旁担忧道:“殿下真打算一直不说么?见了小侯爷难受,不见又想念,这怎么办?”

  萧启琛脚步一顿,道:“他成家了。”

  民间总说感情有先来后到,若照这个论起,他自是比那李绒早了好几年,无奈苏晏家中对他期望过高,又是独苗,怎么会放任他和自己厮混一辈子不成亲呢?

  “……何况我明白得不是时候。”

  不早不晚,偏生在他订了亲之后,再怎么说都是徒劳。

  西侧天边长庚星高悬,明亮得能与婵娟争辉,但众人心知肚明都是假象。

第24章 真心

  皇后临盆那日是冬月十三,金陵下了一场大雪。

  萧启平已是快两年不曾入台城,被此事惊动,特意冒雪前来。自太子被废之后,他与皇后之间关系日渐淡薄,不算疏远,却也与往日的亲近大相径庭。

  马车赶到明福宫外时,萧启平听到人声,他下车后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正当想要不随便喊个人领自己进去,却突然被拉住了。

  萧启平本能地缩手,那人开口道:“平哥哥,是我。”

  他放了心,又听萧启琛道:“你眼睛不好,怎么到宫里来也没几个人陪?王嫂呢?”

  “听闻母后似是要……我毕竟是她的皇儿,她虽没有要我来,但于情于理我应该陪着。子佩近日有些不舒服,翠玉姑姑照顾她。想着进了宫总归有人认得,我就没带人来,没想到这边这么忙。”萧启平说到最后,似是有点勉强了。

  萧启琛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这话放在当下未尝不妥,萧启平当年有多么万千宠爱于一身,现下就该有多失落。

  他拽了拽萧启平的袖子:“别想太多,父皇总是疼你的,哪像我呢……”

  萧启平不置可否,只朝着他的方向翘了翘嘴角。他难过地想,他和萧启琛本不是一母所出,甚至有些上一辈的恩怨纠葛,可萧启琛却比任何人都像他的亲手足,比起里面那个还没哭出声的团子,更是让他放心得多。

  明福宫诸人忙进忙出,没人在意庭院中多了两个皇子。萧演急匆匆地赶到时,身侧跟着雍容的李贵妃,她昂着那颗尊贵的头颅,好似这样就能维持高人一等。

  萧启琛连忙拉着萧启平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贵妃娘娘。”

  萧演匆忙地一颔首算作知道了,急忙往内室而去。萧启琛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没有搀扶萧启平的另一只手在空荡荡的袖中捏紧,骨骼几乎发出喀嚓响声。

  他在萧演那一瞥里心冷至极,呆在原地和萧启平吹风,他们谁也不开口。

  直到内室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时,萧启琛才回了神。他朝宫室望去,里面出来个御医,满头大汗却面露喜色:“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萧演惊道:“当真!皇后辛苦了,朕定会好好赏她!来人,领朕去看皇儿!”

  四下立时又是一阵欢庆,萧启琛浑身如坠冰窟,他眼前一片五光十色,明福宫内的装饰令他眼花缭乱,几乎站不稳。萧启琛往旁边一个趔趄,靠在了墙上,他的手还握着萧启平的胳膊,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听萧启平道:“恨他么?”

  萧启琛平静地小声道:“恨皇弟?当年你恨过我吗?”

  萧启平想说“你不一样”,但这话着实让人多想,于是他缄默片刻道:“我从未恨你。哪怕后来知道皇兄指使晚晴下毒,害我终身残疾,我也没有恨他。”

  在萧启琛的愕然里,他继续道:“天家无父子,兄弟间若能和睦相处是我的福分。生在台城中,谁不想争谁先出局,只怪我当年一时不察,太过大意了。如今多了个嫡子,你哪怕想掐死他,都是应该的。”

  萧启琛唤道:“平哥哥……”

  “但你惟独不该恨他。”萧启平道,“他也不过是枚棋子,待到日后有了自己的想法,仍旧和你我一样,为这皇位和荣华所控。我从前就对你说过,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

  萧启琛垂眸不语,萧启平便也不再和他多言,他一拽萧启琛:“走吧,这里不需要我们。”

  “平哥哥。”萧启琛忽然停下脚步,不知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坚定道,“我是不会被这么个刚出生的小家伙激得失了分寸的。”

  大雪已经停了,台城被覆盖上一片洁白,宫墙之下的曲折回廊湿滑无比,汉白玉的长阶显出几分柔软。长江以南的冬天尚不能滴水成冰,唯有墙角的霜花晶莹,在雪后初晴的阳光下闪烁着转瞬即逝的光。

  萧启琛将萧启平送到宫外,王府上的马车来接了他。那车夫显然不知萧启平为何忽然进宫,只喜气洋洋地对他道:“王爷,王妃身子不适好几天了,早上翠玉姑姑找医生来替王妃诊脉,竟是喜脉!恭喜王爷!”

  这消息来的时候不对,萧启平并未有他们预料中的开心,只轻轻一笑:“知道了。”

  他的笑中居然久违地夹杂了几分嘲讽,萧启琛太熟悉这弧度,过去的东宫里,每当旁人提起陛下赏了赵王什么东西时,萧启平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萧启琛目送马车走远,心道:“原来他也会恨,也跳不出世俗窠臼。”

  皇七子最终被赐名萧启明,他出生时东方既白,启明星高悬。萧演在腊月的第一个朝会上宣布了这消息,随后便透露出自己有意立储。

  这荒唐的抉择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反对,老臣谢轲第一个说道:“七殿下年纪尚幼,不明是非,还需日后好好引导方才得见德行如何。储君乃一国之本,陛下当深思熟虑,方能做下决断,如此儿戏实在不妥。”

  钟弥紧随其后,道:“纵使废太子当年被交口称赞,立储亦是十岁以后的事了。七殿下现在需要好生调养,而非揠苗助长,望陛下明鉴。”

  连王狄这个一向看皇帝脸色的大司马都站在了钟弥身侧,拖长声音道:“臣附议。”

  萧演有执念,自然不会轻言放弃,只说容后再议。他们迅速地开始讨论腊月之后北方巡防之时,并未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萧启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

  回宫后萧启琛实在憋得慌,他思来想去,终是换了朝服领着人出了门要了马车,不由分说地对天慧道:“去侯府。”

  马蹄哒哒而去,他靠在车中被颠得五脏六腑都不在原位,心头却前所未有地宁静。他在这时不出意外地依然会想到苏晏,萧启琛呻|吟一声,烦躁地闭上了眼。

  “殿下,我们到了。”天慧掀开车帘,打断了萧启琛那混杂着少年情思与家国大事的思考,“小侯爷刚好回家。”

  他立刻起来,几步跳出马车外,连招呼也不打就朝里跑:“苏晏!苏晏!”

  站在门口刚除下大氅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扑到背上的萧启琛砸了个七荤八素,苏晏向前踉跄几步,自然地握住他交叉在自己胸前的手:“病好了又活蹦乱跳了?”

  萧启琛大大咧咧地挂在苏晏身上,随着他的脚步和他往里走:“是啊,常人都是冬天容易生病,我却一入冬就好多了,可见有苦夏的毛病。日后等北方平定,夏日我去幽州好了,那地方听说凉快得很……”

  他话说得开心,没注意到两人的姿势多么亲密,直到看见东厢外候着的人影,萧启琛突然咬到舌头,龇牙咧嘴地从苏晏身上下了地。

  那女子表情平静,她走到两人面前,朝萧启琛福身行礼,苏晏不失时机道:“这是六殿下,我同你说过的。阿琛,这是绒娘,你还没见过呢。”

  李绒轻言细语道:“见过六殿下。”

  萧启琛本来郁闷了半晌的心情好不容易有了回转,这下顿时又冒出一股酸味,他很想敷衍,但碍于苏晏在旁边,“真诚”道:“新婚那日我生病了不好前来,后又没有理由探望,今日得见少夫人姿容,实在惊为天人,难怪阿晏近来也不和我们鬼混了。”

  眼看他又要胡说,苏晏拉过萧启琛的手腕:“不要瞎说,我何时鬼混?走,去书房聊,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言语间他拉着萧启琛便走了,竟是完全将新婚妻子忽略到一旁。

  萧启琛走出两步回首,李绒仍在原处保持着一丝不苟的微笑。她和苏晏站在一起时像个美丽的雕像,挑不出半点刺,惟独少了些生气。

  屋内放了暖炉,萧启琛随身还带了个小的,捧在手心里。苏晏倒了茶拿了果脯,往桌上一摆,自己这才落座:“我听爹说今天朝会上王大人谢大人竟然达成共识,这可是今年第二回 了,简直不可思议。”

  萧启琛冷笑道:“因为我那英明神武的父皇想立一个没满月的团子做太子。”

  苏晏半晌说不出话,害怕一开口就是以下犯上。他只得吃了个蜜枣,试着宽萧启琛的心:“若是那天你说的……其实……”

  “豫哥哥恐怕马上就要趁着年节回金陵赖着不走了。”萧启琛自顾自道,“七弟出生那天,李贵妃的神色真好看,不知她是否又在盘算把还不会说话的那位掐死溺死,好绝了后患,免得自己儿子苦心经营二十年最后全是给他人做嫁衣。”

  他表情如常,苏晏却心头一冷,试探道:“你觉得赵王会先下手?”

  萧启琛分给他个浮于表面的笑:“到时我只好装作不知情了。”说完这句,萧启琛眼波一转,忽然道:“你说要给我看好东西,是什么?”

  “哦,这个。”苏晏站起来,从柜中取出一本书册,小心翼翼地摊在了萧启琛面前,“上回你不是说和太傅要研究清光郡的水患?前些日子我随军前去临海,在海边遇见一位老人,和他相谈甚欢。他说自己不久于人世,唯有这本书是传家之宝,要我好生收藏。我拿回军中一看,记得你提过……”

  萧启琛的眼蓦然亮了,他站起来,手指仿佛抚过心上人面颊那般温柔地落在泛黄书册上,呢喃道:“……《水经议答录》,失传已久,居然真的还能见到……”

  书籍保存完好,墨香却已被海风的咸湿味取代。萧启琛动作极轻地翻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地收好,只恨没带贵重盒子。

  苏晏恰到好处地从桌下提了个盒子出来:“装在这里带回去吧,我试过了,大小正好。”

  那正是苏晏新婚当日,装萧启琛送的那对玉如意的檀木盒。

  拿出去时苏晏其实有些忐忑,但萧启琛好似遗忘了这茬,恭敬不如从命地装好,放在手头掂了掂,朝他笑了。他变脸的本事苏晏领教了多年仍觉得惊讶,遂开口道:“我听谢晖说你之前是心病,就是……因为七殿下吗?”

  “他还没那么重要。”萧启琛摸摸木盒顶上的四个边角,漫不经心道,“那时我自以为终于能出人头地,结果被父皇的态度打回原处,心下愤懑。再加上……还有些旁的事,于是终日忧愁。现在想来,却是很没有必要。”

  苏晏道:“为何?”

  萧启琛道:“因为有的事我改变不了,只得妥协。你不也常常这样吗?还是说你现在已经和平哥哥一样,跌进夫人的蜜罐子里了。”

  “我……说不上,”苏晏等着他提这话,道,“绒娘,爹娘都对她很满意,她常在廊下刺绣,很安静。她没出过远门,爱问我很多事情,和她聊天时我会觉得舒服……那天爹问我是不是喜欢绒娘了,我思来想去,才发现根本不知道‘喜欢’是指什么。”

  书房中暖炉和熏香搭配在一处,将整个空间烘得如同春和景明的四月。萧启琛抱起了那个小暖炉放在手间,轻声问道:“你真不知道吗?”

  苏晏迷茫地摇摇头。

  “那你记得以前看的那些……不正经的书,”萧启琛说完,见苏晏若有所思地笑,也跟着凑过去道,“前人所言,‘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秦淮河边姑娘们都知道,心上人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思之如狂,每次相见时中间就仿佛隔了几千个日月交叠。夜来孤枕难眠,听见窗外南风掠过枯枝,看见皎月清辉,星汉灿烂,却都不及他一个眼神。

  我空有一颗真心,怕给出去也没人要,于是隔着窗户纸给你看个影子,见你为之愣怔,又怕搅乱现世安稳,于是匆匆地收回。感情从来都独一份,这颗真心你看过,我便不愿再说给任何人了。

  喜欢这二字听来轻浮,说来沉重,辗转千百次后酿成了一壶苦酒。

  他说话时挨着苏晏,吐出来的热气就喷洒在耳根,让苏晏一阵心猿意马。末了萧启琛退开一步,似笑非笑地朝他挑了挑眉梢:“当真一点也没有?”

  苏晏稍作犹豫,道:“我敬她,却还不爱她,和她说话是有问必答。她为我做了许多,我很感动,但……我们已经有些日子没同床了。”

  这下愕然的成了萧启琛。

第25章 征程

  那天离开时,萧启琛颇为同情地望了李绒一眼,对方不明所以,仍旧得体地微笑。

  “我有些可怜她了。”萧启琛晃荡着半壶酒,在满室江南小调里对谢晖道,“她有自己的爱好,并不全围着苏晏转,这一点却让我又钦佩。”

  他们所在之处是十里秦淮中生意最旺的一处青楼,名曰花解语。顾名思义,此处的姑娘们并非只懂得陪人云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善解人意又守口如瓶,将此处营造成了一个巨大的温柔乡。光顾的除却商贾,不乏朝中显贵。

  萧启琛被谢晖拉来时,临时给编造了一个身份,说他是江南富商的幼子。

  谢晖在此地如同回了自己家,叫来两个姑娘要了一间厢房,琵琶一弹,小曲一唱。红酥手,黄藤酒,简直要醉生梦死了——结果萧启琛开口就是这么扫兴的事。

  谢晖朝唱曲的姑娘抛了个媚眼,满意地听到曲调走了音,才对萧启琛道:“是因为你做不到她那般豁达吗?”

  萧启琛想了想,道:“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苏晏自己都不清楚他其实并不喜欢绒娘,但绒娘可能早就看出来了。倘若真心喜欢,现在新婚之际正该每日黏在一起,趁着年轻好好地翻云覆雨,怎么会每天躲什么似的往校场跑?”

  他说完,旁边弹琵琶的姑娘却笑了,胆大地插嘴道:“公子这话说的,倒是看透了那些寻欢客们的心思呢。”

  萧启琛朝她眨了眨眼,引来那小姑娘一阵脸红。

  谢晖目睹了全过程,酸不拉几道:“难怪你今天有空陪我来这烟花地,原来是感情受了伤,要找些解语花来一醉方休?早说啊殿……公子,我同此间花魁芙姑娘熟得很,让妈妈叫她来陪你?”

  他刻意加重了“陪”这个字,谢晖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萧启琛过完年眼看就要满十八了,承岚殿里适龄宫女也不少,他愣是一个都没碰,起先谢晖以为是萧启琛本人看着不拘小节实则恪守礼法,后来才知道另有隐情。

  南梁虽有不少官员们喜好男风,但终归上不得台面,何况那些豢养在青楼后院的小倌儿们一个个的比女子还要水灵,谢晖曾有心尝个鲜,无奈始终提不起兴趣。他做梦也不敢想,萧启琛把主意都打到了苏晏头上。

  苏晏怎么看也不像女人,随时随地穿甲佩剑,灰头土脸地在校场一待就是大半天。每次见面穿得要多朴素有多朴素,别说“水灵”,他简直在糟蹋那副好相貌。

  这些念头在脑内转了一圈儿,谢晖刚要加大剂量,萧启琛却跟看白痴似的瞥了他一眼:“我要什么陪?白白浪费了姑娘们做生意的大好时光,你陪我就行。”

  谢晖叫苦不迭:“殿下!我也是来寻欢作乐的啊!”

  萧启琛天真地睁大了眼:“你就不怕我告诉谢相,你放着除夕宫宴的正事不做跑来喝花酒,然后被你祖父一顿藤条抽到下不来床吗?”

  谢晖:“……”

  谢晖大义凛然地干了杯中酒,撑着下巴,在弹琴唱曲两个姑娘忍俊不禁的眼神中,认栽道:“你就饶了我吧……行,那最后一次,少说些苏晏,多提你那个《水经议答录》。”

  萧启琛摸了摸下巴,笑得意味深长:“那也是阿晏给我找来的。”

  谢晖一头栽倒在桌上,很是受伤。

  江南小调唱的除了离别愁绪,还有花样年华。

  琵琶一拨,七弦琴一弹,黄莺似的婉转嗓子开始和着曲调讲故事,哪家的豆蔻少女对隔壁书生暗生情愫,哪家的人面桃花撩动了少年心弦,淅淅沥沥的雨从春落到夏,浇湿一寸相思一寸灰。

  萧启琛听着这些风花雪月,只觉唱曲的姑娘真是懂她,那曲《越人歌》将他的心唱得一阵酸胀,词化为了一只纤纤玉手,稍微捏下,便全是哭不出的泪。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在这首曲里和谢晖喝完了一整壶酒,浑浑噩噩地出了青楼时,铅灰的苍穹飘下一片雪。

  还有三天就到新年,萧启琛突然请辞前往清光郡监督修筑水利工事。这时候不尴不尬,要说急,这么些年赈灾都习惯,治理水患不在一时半会儿,要说不急,可来年上游冰雪消融,带来下游水位急涨,搞不好就有一场涝灾。

  萧演没有多想,准了他的奏,随行的便是刚从扬州别驾升任少府的韩广。

  他悄无声息地离了京,等苏晏知道时,已经翻遍金陵都找不到人了。

  年节在即,苏晏前些年不是在徐州就是家中人不齐,过得没滋没味。今年家中多了个李绒,一切便有些不同了。苏晏从骁骑卫回到家中时,看见大红灯笼和正屋门口的春联,忽然感觉到几分久违的年味。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就……托大哥找谢大人写了两幅。”李绒正亲自贴完东厢门上的对联,见了苏晏,连忙从凳上跳下地,捋了捋落到颊边的碎发。

  苏晏见那春联,念道:“月缺月圆星眼底,花开花落树心间……谢大人?”

  李绒眨眼,解释道:“就是尚书侍郎谢晖大人,我没出嫁的时候就听说他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家兄与他有些交情,听说是替侯府要的,他就写了两副。喏,还有一副叫‘一生情注山河景,四季联吟日月歌’。”

  总是有些意味,可惜苏晏当年书没念好,怎么都觉不出谢晖的深意,见李绒笑眼弯弯等他的评价,苏晏唇角微扬,道:“很好。”

  年夜饭前李绒去厨房跑了一趟,后来端出了盘饺子。苏晏尝了两个,只觉味道不怎么样,又见李绒始终满含期待地望向他,知道这定是她包的,又夸到:“饺子不错。”

  父母对她赞不绝口,李大人近来对苏晏也有越发欣赏,小夫妻算不上琴瑟和鸣蜜里调油,总算称得一句“举案齐眉”。

  夜里苏晏要守岁,去了佛堂。

  他娶亲之后,曹夫人便逐渐有了心情去做别的事,到佛堂的频率变少了。苏晏走进去时,中间那盏长明灯快要熄了,苏晏添了点灯油,没找到香,索性在蒲团上坐下来。

  他不信神佛,只觉得在佛堂能够静心养性。坐了一会儿,苏晏眼皮越来越重,他撑着下巴,盯着长明灯摇曳的光。

  “阿晏?”身后突然响起怯生生的声音,苏晏回过头,却是李绒迈进来了,“我找不见你,去问娘你在哪儿,她说你大概来陪阿锦了。”

  苏晏失笑道:“没有陪他的意思,我就是心里烦。你坐吧。”

  李绒“哦”了声,在他旁边的蒲团上跪坐,然后没了声息。换作那个谁,早问号一堆了,李绒却跟没听似的,苏晏问她:“你不好奇我在烦什么吗?”

  “你若不说,那便是不希望我问,既然如此我何苦多此一举?”李绒反问他,见他语塞后从袖子里摸出个纸包,摊开后是几颗糖渍的梅子。

  苏晏道:“零嘴儿?”

  “前些日子闲来无事,刚好见厨房买了些回来,说是爹要酿酒,我便讨了几颗来吃。”李绒举了一颗到他嘴边,“很甜,你吃吗?”

  苏晏想说“我不吃甜食”,却拗不过她,只得张嘴含了去。

  然后他们无话可说,佛堂中供着一尊小小的佛像,苏晏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亦不知护的是平安还是别的什么。李绒安静地依偎在他身边,后来先困了,便挨着苏晏的肩睡觉。

  “绒娘。”苏晏轻声唤道,“累了就回房歇息,我守岁成习惯了。”

  李绒揉了揉眼,复又坐直,继续吃那糖渍的梅子,道:“不必,我给你做个伴,这样你心里孤单的时候还能跟我说两句话,虽然不一定懂,但我能听。”

  她好似认准了一个人自言自语是件很难过的事,苏晏拗不过她,只得腾了一只手,将两人的蒲团凑得近些,让李绒靠在自己怀里睡。苏晏很快听到了平稳的呼吸声,显示着李绒已经睡着了,只是呼吸节奏比常人稍快。

  李绒身体弱,自小没出过金陵城,是个被养在深闺的病秧子。苏晏搂着她,嗅到她身上始终徘徊不去的药香味,心里空落落的。

  夜深了,佛堂的灯光如豆,在苏晏眼底跳动。冬日的三更一刻连虫鸣都没有,整个天地好似都陷入了沉眠,没有雪,没有月,阴沉沉的天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想着李绒那句话,她说苏晏很孤单。

  他那时还不知道为什么李绒能看出他孤单。直到很久以后,苏晏回忆起李绒,惊觉那个除夕好像是他们之间挨得最近的一次。

  年节除去走亲访友便是在家烤火,无所事事,苏晏的骨头都要生锈了。李绒不知从哪儿讨了一只小狸猫,养在庭院里。她时常追着那只猫跑来跑去,曹夫人想阻止,苏晏却说:“让她玩吧,多走动对身体好。”

  李绒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按大夫的说法,毛病在心肺,只能静养不能治愈。苏晏没问她为什么会被家里嫁给自己,怕李绒多想,就大部分事依着她。李绒和他熟了便不再怕生,偶尔还主动跟他说府中的事。

  这明明是个很舒心的年节,苏晏却始终心慌,他没来由地惶恐,直觉有大事发生。

  过完十五恢复朝会,萧演刚逗完七殿下,心情大好,预备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大司空却上了封让整个太极殿都震惊的折子。

  呼延图故技重施,纠集大军在雁门关外扎营,随时都可能进犯。

  雁门关位于正北方,由于突厥王庭更靠近云门关,那处就没有精兵驻守,再加上四周可耕作的农田实在有限,连人口都十分稀少。只是雁门关是南梁的北大门,一旦被攻破,突厥大军可南下长驱直入攻破晋阳和潼关,直取旧都和洛阳。倘若到时事成,长江以北的诸多州郡就都是突厥的囊中之物了!

  那些年被威胁着要划江而治的耻辱……历历在目。

  苏致领了旨,火急火燎地前往南苑大营点兵,即刻便要出征。苏晏以为他不会带自己,却在点兵时听见了他的名字。

  “沈成君领三百骁骑卫随行,张理留守北徐州,一旦有变随时传信颖州郡守要兵支援……还有苏晏,苏晏你,随军吧。”苏致说完,将战报一合,交给沈成君后,又扫了苏晏一眼,道,“明日开拔。”

  他下令完毕,其他人纷纷去做自己的事。苏晏愣在原地,默不作声,废了好大劲才让自己的兴奋表露得不那么明显。

  苏致第一次同意他随军出征,而他不懂战场凶险,没见过血的年纪只隐隐期待这从此刻开始,完成自己的使命。

  一夜的时间能有多慢,苏晏只觉自己好似做了几个颠三倒四的梦。他见到哀鸿遍野,荒原白骨,还有金戈铁马铺天盖地而来,又听见江南小调,采莲女在花溪之上的吟唱,梦中经过整个春夏秋冬,当画面定格在他年幼时的一个春天,苏晏猛地醒了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竟然梦到了萧启琛。

  既然醒了,便再也不可能入睡。苏晏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生怕惊醒李绒,拿了衣服出东厢房去换。他检查过自己的佩剑和长弓,碧海剑锋利如初,羽箭满囊。

  苏晏收拾好这些,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来。

  前夜就寝前李绒见了荷包,以为是从前哪个姑娘送的,问了两句,苏晏心不在焉,就说了实话:“从小就戴着,它不是姑娘送的。”

  长久以来,它已经成了苏晏身上的习惯,随时贴身,里头装的依旧是安神的药。苏晏偶尔错觉这已经是他从小带到大的东西,唯有仔细看那白鹤的针脚,才会想起这是萧启琛生母的遗物,被他送给了自己。

  思及此处,苏晏突然拉开书房的柜子,从最里头摸出个小盒子来。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一黑一白两颗圆润的石子安静地躺在其中。

  苏晏将那两颗石子捂在手心,认真回忆梦中萧启琛那奇怪的笑容,最终把它们一起装进荷包,否则心里总不踏实。

  他给李绒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她,另一封托她想法子转交给谢晖,里面写了点无足轻重的絮叨,无非想着谢晖看了会说给萧启琛。

  一切准备妥当,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苏晏回头看了眼庭院中的杏树,朝它弯了弯唇角:“今年可不好守着你开花了。”

  大军出征,无人相送。

  苏致坐在马上,突然侧头对苏晏道:“朝中的天平并不偏向我们,陛下的态度需要揣测。此后这是常态,你要习惯。”

未完待续


  更  多  小  说  

《猫饭》by弦十五(温馨、强强)

《貌合神离》by困倚危楼(契约爱情)

《囚徒》by韧心(星际、主奴、养成)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