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松山高中》StunningKat(16-20)
16.
松山这年的冬天出奇的冷。
宋父的手术十分成功,前两天顺利出了院。
出院那天宋母把裴晶叫来家里吃饭,宋母和她投缘,爱拉着她谈心,宋父也说她老实,是个好女孩。二老都自顾自地满意,没人注意起宋清让和裴晶现在连手都没牵过。
聊到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宋家对这个洋节日向来是没什么感觉的。但裴晶看起来却还算喜欢,宋母便要宋清让那天去接裴晶看场电影,过个节。
宋清让当然没忘记答应盛安的事,理论上他的圣诞节是已经被预定了。但他无法当着父母的面拒绝裴晶,因为这会让她无地自容,只能应下。
街上渐渐挂起缤纷的彩灯,商场里的优惠活动都在做“双旦”,圣诞节的气氛四处洋溢。
这座小城市里的人虽然都有各种各样的不愉快,但在这一天,他们看起来还算幸福。
圣诞节当天,宋清让提前了二十分钟下课。班里同学感动得就差没一人亲他一口了,才几分钟,教室里的人就全部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人都不剩。
盛安也走了,连个招呼都没和他打。
宋清让回办公室里收拾东西,抽屉里翻翻找找的,找出来一个包装好的礼物。他才想起来那是他前段时间买给盛安当做圣诞礼物的东西。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无奈的笑了,随手放进包里。
——以后有时间再给他吧。
走出校门的时候,电话响了。宋清让以为是裴晶,定睛一看才发现来电显示上是盛安的名字。
“下班没有?”盛安问。
“下班了。”
“我在中心公园的北门旁边等你,”盛安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你什么时候来?”
宋清让看不到盛安的表情,这实在很好,因为这样他就能够狠下心来拒绝了。
他说:“今天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盛安顿了一顿,又问:“你要忙到几点?”
电影六点钟开始,看完也就七点多左右,宋清让刻意把时间说得晚了一些:“八点多吧。”
“那我在这里等你,好不好?”盛安说。
宋清让下定决心,口气强硬起来:“不好。你快点回家,我忙完就直接回去了。”
盛安不同意,和宋清让争执了几句,宋清让不松口,盛安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暴躁:“明天是周六,你分给我一点时间都不可以?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
言下之意,你答应我的事情,为什么爽约?
宋清让不知道哪里上来了一阵邪火,大声说:“老师总有自己的事情,你别像个小孩子一样!”
电话那端陷入了沉默。
宋清让说完就后悔了。盛安明明就是他最疼爱,最关注的学生,他几乎是倾注了自己一多半的心力在盛安的身上,他是最不该这样说的人。
而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太残忍了,对盛安会造成怎样的伤害,他无法预计。
“盛安,我……”宋清让欲言又止。
“我在这里等你,清让。”盛安叫了他的名字,然后挂断了。
宋清让无奈想回拨过去,裴晶的电话又进来了。
她在电话里说自己已经出门,大约半个小时后到。宋清让看着时间不早,只好先拦车往餐厅赶去。
在车上,宋清让拿着手机想给盛安发短信,又不知道该怎么写,难得把焦躁都写在了脸上。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试着开解他:“小伙子,和女朋友吵架啦?”
宋清让正满心想着盛安的事情,听见司机这样问,也是一愣,然后连忙解释:“不是的……”
司机平时见多了这样为了感情而伤透脑筋的年轻人,一副过来人的语气继续说:“哎呀,小情侣吵架很正常嘛,平时哦,要多为对方想想,换位思考一下。而且你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拉不下面子的,就哄着点小姑娘嘛。”
宋清让真是百口莫辩,只能哭笑不得地说:“我知道了,您专心开车吧。”
然后他想了想,给盛安发了短信。
“我真的有事,去不了了,你早点回家吧。”
盛安回复他短信的速度向来很快,这一次却迟迟没有回音。
他又发了一条:“刚才我话说的太重了,你别放在心上。早点回家。”
还是没有回复。
车开到了餐厅,宋清让给钱下车,临走前司机叫住他,说了一句:“哄哄女朋友啊!”
宋清让忍无可忍地关上了车门。
还好,他比裴晶早到两分钟,害怕圣诞节人满为患,所以提前在这家不错的餐厅里预定了座位,现在看来是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饭间,两人会聊聊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
裴晶是一间报社的编辑,每天的话题就是哪个女同事又新买了一只品牌手袋,或者哪篇十分有灵气的文章又被总编毙掉。
宋清让像往常一样听着,给回应,却一直在不停查看着手机有没有进来新的消息。
裴晶见他心不在焉,有点不自信地问:“是我说的太无聊了吗?”
“当然不是。”宋清让放下手机,说:“挺有意思的,怎么这么问?”
“你一直在看手机。”裴晶说:“你不喜欢的话,我们换个话题。”
宋清让只好撒谎,“我在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是我不好,抱歉。”
裴晶说,没关系。
她今天是想和宋清让表白的。
不,说表白有些太突兀了,她脸皮薄,没那么勇敢。
她是来挑明的。对,挑明他们之间的那一层薄纱。
他们认识了两个月,她根本挑不出宋清让的缺点。乃至宋家,慈祥和蔼的宋家父母对她也那么好,她决定了,她想嫁给他。
这话说起来或许略显浪荡,她的朋友也都纷纷劝说,宋清让的不作为实际上是一种委婉的拒绝,纯粹是在浪费她的时间。
可她知道不是这样的,她也清楚宋清让或许不是她自身条件能够抓得住的男人,可她还是决定试试。
盛安一直没有回复宋清让的短信。裴晶在他身边没有离开过,他也没办法打电话给盛安。
宋清让真是头疼极了。
如果去见盛安,他觉得对不起裴晶和自己的父母。可是留下来,他又实在担心盛安。
宋清让就这样带着一团乱麻的心情走进了电影院里。
圣诞节的晚上,电影院里满满当当全是情侣。
裴晶提前订好了电影票,宋清让就去买了最大号的爆米花套餐。
电影院里没有信号,宋清让更是无心看电影了。
浪漫的爱情喜剧正在上演,左边和后面的情侣都在说着甜言蜜语和缠绵情话,影片放到后面,几对情侣的动作愈发亲密和大胆。
裴晶有点焦急,她的朋友说在看电影时,如果男人连手都不愿意牵,那说明他对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现在电影进入了高`潮部分,宋清让却还是端端正正地坐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像普通朋友。
哦对,他们的确只是普通朋友。裴晶垂头丧气地想。
她也无心看电影了,心里很懊恼。今天的宋清让怎么和以往不一样呢?
好像心不在这里,眼睛里也没有她的影子。
他爱过别人吗?他对别人那样温柔的笑过吗?他送过别人回家吗?他和别人一起来看过电影吗?裴晶心里的疑问如同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嫉妒开始急速蹿升。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失控了。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人们纷纷退场。时间已经七点多,他们今天并没有多的安排。
宋清让低头又查看了一次手机,问道:“累吗?我送你回家吧。”
裴晶的告白堵在了喉咙口。
女人的直觉那么准,准到让她都不愿意去问个清楚了。
——原来他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人。而他今天晚上所有的心不在焉与眉头紧锁,都是因为那个人。
裴晶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家。”
宋清让一愣:“不用我送?”
“我累了,想早点回家睡觉。”裴晶走到马路边去拦车。
宋清让没有注意到裴晶态度的转变,把站在行车道上的裴晶拉到身后,自己上前拦车。
裴晶看着他的背影,清瘦又好看。
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层薄纱,而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山峦。
送走裴晶,宋清让连忙给盛安打电话。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生硬的录音这样告诉他。
回家了?宋清让又查看了一眼收件箱,确认没有收到来自盛安的任何信息。
他也上了一辆出租车,报了花朝路的名字。车子发动,他看向窗外。
盛安一定是回家了。他催眠般地告诉自己。
可是,真的是那样吗?
他心里一清二楚,盛安那个傻小子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会真的就在中心公园死等,一直没有回家。
盛安向来就是那样的,虽然年轻,却有着许多成年人都不曾拥有的好品质,他是一个说到就会做到的人。他信守承诺,信守到有时甚至有点固执。
宋清让看到窗外有些飘雪了,司机也说:“哟,这是下雪了?今年下雪可真早啊。”
盛安穿衣服总是很少,这么冷的天,如果他真的在那里等了那么久,会不会又感冒?
司机摇上有一层缝隙的车窗,说:“今年冬天好冷啊。”
宋清让看了看时间,“师傅,掉头吧。去中心公园,北门。”
17.
雪下得越来越大,司机不得不打开雨刮,车速也放慢了。
“还有多久才能到?”宋清让伸手去车窗外探了探温度,外面简直冷得像巨大型冰柜。
司机看看时间,说:“还有十几分钟吧。”
宋清让给盛安打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中心公园那里他不常去,周围都不是很熟悉。
“师傅,那儿治安好吗?”他不无担忧地问。
司机说:“白天还可以吧,不过到了晚上就不知道了。”
宋清让的焦急程度数秒递增,恨不得每隔一分钟就要问一次什么时候到。
司机被他接连几次追问搞得头大:“小伙子,你赶着去接女朋友呀?怎么这么着急。”
宋清让无语:怎么今天所有人都在和他提起女朋友的事情!
终于到了中心公园北门,宋清让差点钱都没付就跳下了车。
北门这里冷清,行人也少,他冒着雪从门口进去,看到正对面有一张长椅。
雪才下了半个多小时,只有无人经过的地方有薄薄一层积雪。长椅上湿漉漉的,看不出来有人停留过的痕迹。
盛安不在。
宋清让先是放下了心,然后又有些不可名状的失望,空落落的。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幼稚和优柔寡断。
在雪里站了一小会儿,雪花落在他的发梢上,又轻轻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水珠,颤颤巍巍地不愿落下。
簌簌的落雪声在耳边越来越清晰,他留神听见,有人正踏雪而来。
他准备回头,来人却从背后猛地抱住了他。
那人比他高,手臂也比他稍微长一些,在他背后,像个巨大型暖炉包裹住了他。
“我就知道你会来。”是盛安的声音。
他们之间隔着厚重的外套与毛衣,宋清让却好像能感觉到盛安怀抱里传来的热度与有力的心跳声,以及盛安在他耳边的温热呼吸。
“你的电话怎么关机?”宋清让问。
盛安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兴许是在外面冷风吹得太久了,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没电了。”
“我给你发的短信你看到没有?”
“你给我发短信了?”盛安的话里有显而易见的惊喜,然后又失望地说:“我没看到,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宋清让反手揉了揉盛安的脑袋:“让你早点回家。”
盛安放开手臂,走到宋清让的面前。他的指尖和鼻头都冻得通红,眼睛却亮亮的。
宋清让去抓他同样通红的手,想替他捂一捂,他却连忙抽开,说:“我不冷,不要冻到你。”
宋清让听见这话蓦地鼻头一酸,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混蛋了。
他低着头不做声,盛安又问:“你还在生气吗?”
“我本来在这里准备了一些东西想给你看的,但是你来的太晚了,已经看不到了。以后再带你过来。”
宋清让问:“什么东西非让我看不可?”
盛安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好东西。”
“我今天要是真的不来呢?”宋清让没再盘问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可是你来了啊。”盛安说:“我相信你。”
“……走吧,出去再说。”宋清让重重呼出一团热气。
两个人走出公园北门,路上的行人渐少。
宋清让知道盛安肯定没吃饭,就带着他去找附近的餐馆。
“说真的,其实你很怕我真的不来吧?”
盛安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宋清让笑他:“傻。”
盛安说:“你前几天还夸我聪明。”
宋清让作势要打他,盛安急急忙忙躲过,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难道不是?你不记得了?嗯?”
“你自己去吃饭吧,我回家了啊。”宋清让佯怒着威胁他。
盛安连忙笑嘻嘻地拉住他的手腕,说:“不要不要,你别走。”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走到餐馆附近。店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他们两个站在街对面,像是终于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在暖和的餐厅里坐定,宋清让点菜,盛安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来。
“这是什么?”
“圣诞礼物。”盛安把纸袋往前面推了推。
宋清让合上菜单:“礼物?我不能要。”
“为什么?我私下给你的,除了你,没有别人知道。”盛安试图解释。
“哪有老师收学生礼物的?”宋清让表情严肃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能要。”
盛安说:“现在是在学校外面,我们可以不做老师和学生。”
宋清让一时间怔愣于这话里的隐义,不知该如何作答。
“您好,还点菜吗?”服务员没有注意到眼前这对师生之间诡异的气氛,插话道。
“就这些吧,”宋清让回神,把菜单递给服务员:“麻烦快一点,谢谢。”
盛安又把东西往前推了一推,幼稚地威胁他:“你不收下,我就拿去丢掉。钱反正是白花了。”
宋清让无奈接过,问:“你用什么钱买的?贵不贵?”
“不贵,”盛安说:“我用打工的钱买的。”
纸袋拆开,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装着一只钢笔。
盛安的笑容里有着期待,问:“喜欢吗?”
“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这个?”那只钢笔是蓝色的,恰巧是宋清让最喜欢的颜色。虽然不是什么太过昂贵的牌子,但很合他眼缘。
“你的钢笔不是总是坏吗?我想给你买一只不会坏的。”盛安没有提及他在万宝龙的店面里受到的白眼与鄙夷,兴高采烈地说:“你拿回去试试,看看好不好写。”
宋清让知道只有自己收下了,盛安才会比较开心,就说:“谢谢。我很喜欢——但是下不为例啊。”
盛安点点头。
裴晶给宋清让发了平安短信,他回复了两个字:“收到”。宋母也紧接着打来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家,他看了看对面狼吞虎咽的盛安,说:“遇见了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玩。”
盛安抬眼看他,“朋友?”
他指了指盛安面前的饭菜,用唇语说:“吃你的饭。”
盛安开开心心地接着吃饭。
索性也是和父母撒了谎,宋清让挂了电话又问他:“等下想去哪里转转?”
盛安说:“我想看电影。”然后又急忙补了一句:“和你一起。”
吃过饭,两个人就一起往电影院走。路上车少了,他们也懒得在寒风里傻站着去拦。
盛安不知道宋清让是经过了感性与理性的激烈交战才在决定回来找他的,还当他是刚刚忙完事情才过来。
“什么事忙到这么晚?”
宋清让说:“哦,就是……嗯,工作上的事情。”
盛安敏感的嗅出一丝不对,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别瞎想了,我有什么事情要瞒着你的。”
盛安也不再逼问,说:“那就好。”
排夜场电影的人照样多,他们老老实实地站着排队。
有醉醺醺的人走进电影院里插队,被宋清让制止,那人看宋清让瘦瘦的,模样也清秀,觉得他好欺负,要打他。
正好盛安拿着爆米花和可乐走过来,看到那人正上手。
他火得直冲脑门,扔了手里的东西,冲上去护在宋清让前面,一把架住那人的拳头往外一扔。那人一个趔趄坐倒在地,盛安不解气,凶神恶煞地上去还要揍他,被宋清让一把拦住:“哎,好了好了!”
盛安说:“他敢打你!”
宋清让连忙解释:“没打到!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盛安问:“真没事?”
“真没事!”宋清让说:“我哪那么容易受伤。”
“那就好。他要敢打你,我揍得他爹都不认识。”盛安气势汹汹地看着醉鬼被保安拉了出去:“欠揍。”
宋清让拍了拍他脑袋:“哪学来的这些混话。”
大晚上的排片全是爱情片,宋清让简直无语。
和学生来看爱情电影,世界上还会有比这个更诡异尴尬的事吗?
来回确认好几次,真的没有别的电影可选。横竖都是谈情说爱的,索性就交给了盛安去选择。
盛安挑了最靠后一排的位置,10分钟后上映。
电影刚放映半个多小时,忙了一整天的宋清让就不争气地睡着了。
盛安侧头去要和他说话,见他睡着,不舍得叫醒。便坐近了一些,然后让他轻轻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漆黑的电影院里,盛安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十分钟后,他发现自己还能更幸福。因为宋清让就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离宋清让的唇前所未有的接近。
他低下头。
宋清让的双唇很软,和他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他害怕吵醒他,吻得很轻。
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是在对待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18.
盛安起反应了。
他在漆黑的电影院里偷亲他熟睡的老师,这是他早就想做却一直不敢做的事。这隐秘而疯狂的行为带来的恣意感如同滔滔浪波滚向他,又像电流一般迅速掠过他的全身。
仅仅是触碰到那双柔软的唇便能让他血脉偾张,他当然想做更多。但他仅剩的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能。
盛安依依不舍地离开宋清让的唇,裤子下面越来越明显的反应让他意识到这不是安静呆着就能解决的事情。
他将两人的钱包找到,拿在手上,离开了放映厅。然后走进了洗手间的隔间,锁上门。
宋清让当然醒着。他睡觉轻,盛安的唇覆上来时,他就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盛安颤抖的睫毛和近在咫尺的眉眼,又闭上了眼睛。
他心里最荒诞也最大胆的猜测,在这一刻最终成了真。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及时推开他、拒绝他、提前将一切说清楚。
他选择了放任。
盛安离席,过了很久才回来,宋清让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回家的路上,他们之间又因宋清让的沉默陷入了冷清。提起话题对盛安来说依然是一件困难的事,但在宋清让面前,这状况好转了很多。
“电影很好看。”盛安说。
“嗯。”宋清让简短地应了一声,他一多半时间在睡觉,剩下的时间在装睡觉,根本没注意电影演了什么。
“你回去后还备课吗?”时间已经接近凌晨,连末班车都没有,他们上了一辆出租车。
“不备了。”宋清让说:“今天好累。”
盛安问:“能给你发短信吗?”
宋清让看了他一眼,说:“你想发就发吧,我不一定回复,可能直接睡了。”
盛安从前段时间开始,没事就给宋清让发短信。他平时话不多,但通过手机这个媒介,很多平时说不出来的都可以通过短信发过去。
内容其实也没什么有营养的——比如他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家里的冰箱,就发条短信过去求表扬,大晚上背历史背到精神崩溃,他发短信求安慰,甚至肚子饿了想去宋家吃宋母做的蛋炒饭各种求蹭饭的短信,当然也有他睡觉前叫宋清让早点睡觉注意身体的,乱七八糟,扯起家常来简直没完没了。
宋清让有时间就回复,没时间就不回复。盛安也不介意,照发不误。
那天回家后,宋清让洗漱完毕,疲惫地躺倒在自己的床上。床头柜的手机响了,他本来不想动,转念一想怕是盛安,就又拿起来。
果然是盛安。
“圣诞快乐,好梦。”
宋清让以前回复过很多次这样的以好梦结束的短信,唯独这一次,他不知道怎么回复,他以往回复过的任何一种答案在此时此刻都变成了暧昧。
他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盛安过了一个特别开心的周末,这种开心延续到了新的一周。
班里换了座位,盛安远离了他原来的靠窗座位,改坐到了完全相反方向的第四排。
上历史课时盛安发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的宋清让也很好看,他看得直发呆,导致第一天上历史课时宋清让叫了他三四声他才听见。
方辉也因为全体大换位坐到了盛安的前排,下课后盛安目送宋清让离开教室,方辉回头问他:“你今天好像特别高兴?”
方辉个子很小,所以总被欺负,从小到大都是。唯独盛安没对他黑过脸,更没欺负过他,还为他出头。方辉总是无意识地亲近他。
盛安又听宋清让的话,正在努力多和周围人交流。所以两人现在关系还不错,下课偶尔会聊天。
盛安得意地笑了笑:“我这几天都很高兴。”
方辉问:“什么事情啊。”
盛安故作神秘:“秘密。”
下节课是体育课,盛安临上课才到操场找班级集合。体育老师点人数时说:“哎,怎么少一个?”
今天班里全勤,可是总人数五十个人,体育老师怎么点都只有四十九个。
“班长,怎么回事?”班里没人发现究竟是谁没在,盛安来回清点了一下,说:“方辉没来。”
“他今天请假了?”
“没有,”盛安摇摇头,“上节课还在的。”
体育老师在手里的名单上画了个叉:“都上课五分钟了,算他旷课。”
盛安说:“可能是有事耽搁了。”
体育老师摆了摆手,说:“你归队吧。”
二十分钟上完课,剩下十五分钟自由活动。盛安走到没人的地方拿出手机,给方辉发了条短信:“人呢?”
过了两分钟,方辉发短信来,说:“你能不能来一下实验楼三楼的男厕所?”
盛安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正在操场上散步的体育老师,跑去了三楼。
男厕所里有烟味。
实验楼平时学生少,老师也少,盛安知道有些学生会偷偷来这里抽烟。
“方辉?”盛安试探地叫了一声。
某个隔间里传来一些响动。他走过去,拉开隔间的门,方辉正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只穿着内裤,形容狼狈,几缕沾水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脸上有水渍,鼻尖红肿。
估计是又被人欺负了,但以前都没这次这么厉害。
盛安连忙拉他起来。
方辉借力站起来,苦笑:“对不起,麻烦你了。”
“谁干的?”
方辉没有正面回答:“没事,我都习惯了。”
“你的校服呢?”盛安逼问:“是谁,告诉我。”
“高三的几个人。”方辉说:“问我借钱,我没有,打了我一顿,还把我校服拿走了。……你有备用的吗?下午还有课呢。”
盛安说:“你在这里等等。”
盛安在跆拳道教室里放了一套备用的运动服,拿过来给方辉穿上了。
穿衣服过程中,方辉像在讲别人的故事那样云淡风轻地说了事情经过。
这帮高三的人从他刚进学校的时候就时不时来勒索他,没钱就打他,或者用这种方式戏弄他,比如把他的头放进厕所里冲水,或者用烟头烫他,办法层出不穷。
之前有实习老师制止过,那些人就消停了一阵子,前段时间实习老师走了,最近又开始来找他麻烦,并且变本加厉。
盛安仔细听着,眼神复杂。
宋清让正在班里,见方辉和盛安一前一后走进教室,马上注意到方辉没有穿校服,他正要问,盛安在方辉身后对他摇了摇头。
宋清让便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方辉回教室前对盛安特意提醒过:“盛安,我知道你和宋老师关系很好,但是希望你不要把这个事告诉宋老师。”
盛安说:“为什么?他知道的话,肯定会第一时间帮你处理的。”
“那帮人不好惹,其中一个是校长的侄子,之前的实习老师就是被这样逼走的,你别让宋老师掺和进来。”
盛安想了想,“我帮你想办法。”
放学后,盛安和宋清让说了这件事。
“都是哪些人?”宋清让说:“你问清楚,我找学校反映。”
盛安犹豫半天,“这件事,你就当做不知道吧。”
宋清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种事我怎么能当做不知道!方辉是我班里的学生,他被欺负成这样,我一个当班主任的,能置之不理吗?盛安,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知道,我可以解决。”盛安说:“那帮学生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是有原因的,你不要管。”
“你能怎么解决?打一架?”宋清让想到盛安是能打得过抢匪的人,忽然觉得这个设想有很大可能发生,连忙说:“你不准乱来啊!绝对不能动手。”
盛安的确是这样想的,宋清让这么一问,倒把他问得没话说了。
“……你还真想打一架啊!”宋清让敏锐地感觉到盛安的沉默,提高声调。
“不打,不打。我想想别的办法。”盛安说。
两个人并肩走了一会儿,盛安见宋清让愁眉紧锁,灵机一动,说:“这样吧。明天开始,只要在学校里,我就和他在一起,行不行?”
“连你也一起打了怎么办?”宋清让摇头:“不行。”
盛安嗤笑:“那群怂货,他们敢吗?”
宋清让看了看盛安的表情:“你认真的?”
“当然。”盛安说:“你放心,不让我做的事情,我就不会做。”
宋清让重重叹了口气,这种事他作为老师,确实也没有办法去管,他制止了一次两次可以,总有他管不住的时候。方辉还会落得个爱打小报告的名字,更容易被同学孤立。
“那你向我保证,绝对不能打架,知不知道?你之前和赵骥打架的事情,王主任就对你有点意见了。”宋清让再三嘱咐:“还有,随时告诉我情况。”
宋清让回家后,无法控制地将这种情绪带到了家里的饭桌上。
“爸,您说这是什么道理。”宋清让说:“方辉这个学生,家里条件不好,我看他其实很回护家里,所以,我不打算告诉他父亲。”
“这事交给盛安……也可以,”宋父想了想,说:“学生间的事情,最好学生间能解决。当老师的插手,总容易帮倒忙。”
“我知道,但我还是有点担心。”
宋父说:“对了,盛安说为什么不能通知学校了吗?”
宋清让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问。”
宋父拿手里的报纸敲了敲他脑袋:“你也太相信盛安了吧。”
“……”宋清让确实没留心,并且宋父的语气让他有点心虚:“哎,盛安他不会骗我的。”
宋母正端着两盘削好的水果过来,放在爷俩跟前,听见盛安的名字,随口问:“盛安最近还好吗?”
“好着呢,”宋清让说:“年轻人,精力过剩。”然后他也向宋母转述了方辉的事情。
“这孩子真是讲义气。”宋母夸赞道。
宋清让撇了撇嘴,对宋父说:“您看我妈,恨不得把我回炉重造。”
宋父笑骂:“说什么瞎话。”
宋母也笑了,说:“元旦裴晶来吗?”
是前几天宋母让宋清让问的,裴晶说要陪家人吃饭,就不来了,要他替她问二老好。他一忙就给忘了,连忙说:“哦,她不来了。前几天就跟我讲了的,我忘记告诉您了。”
宋母点点头,“那让盛安来吧。”
宋父对这个提议表示赞成:“恩,估计他舅舅家也不会叫他过去吃饭的。叫他来吧,上次来看他围棋下得不错,再跟我下两盘。”
宋母附和:“而且人多,我们也热闹点。”
宋清让无奈应下,莫名有一种自己是垃圾桶里捡的,盛安才是宋家亲儿子的感觉。
这年的元旦,筠水边会有政府组织的烟花大会,很多人都惦记着去。盛安也不例外,缠着宋清让求了两天,终于同意吃完饭就陪他去。
跨年那天晚上,宋母做了一桌子好菜。盛安提前来了,就在厨房帮宋母打下手。
电视里在放省台的跨年晚会,省台请不来什么大明星,就是一些唱唱跳跳和小品。
餐桌上的菜有鱼有肉,有荤有素,盛在普通的浮花盘子里,米饭热腾腾地冒着气儿。四个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连灯光都好像比以往更温暖了。
这是盛安第一次和别人在一起跨年。遇见宋清让以前,这样的场景,只在他脑海里有模糊的印象。
现在这场景却有宋家替他复刻了下来,他记事了,便再也不会忘记。
“盛安,尝尝这个。”饭中,宋母指了指桌边的一道红烧狮子头:“多吃点。清让,帮他夹一个。”
宋清让起身给盛安夹了一只大的放在他碗里,笑着说:“看我妈,疼你比疼我还多。”
盛安细细咬了一口:“谢谢伯母,好吃。”
“好吃就再夹一点。”宋母顿了一会儿,又说:“哎,可惜裴晶今天来不了。”
宋清让闻言脸色一变,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盛安,后者正吃饭的手果然停了下来。宋清让急中生智,一指电视,试图扯开话题:“哈哈哈哈快看这个小品,笑死人了。”
盛安却没被他的反常扯走注意力,侧头低声问:“裴晶?……是谁?”
宋清让说:“没谁,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分明是女朋友。”宋母还当宋清让是不好意思当着学生说这些:“看你老师,这么大年纪,好不容易谈了一个,还害羞呢。”
“妈!”宋清让着急地制止:“我们还没确定关系呢,哪来的什么女朋友啊。”
盛安又说:“女朋友?”
也不知道是在问宋清让,还是木然地在重复。
宋清让头皮发麻,又给盛安夹了两筷子菜,说:“快吃,吃完我们去江边看烟花。”
盛安看看他,又看着眼前的一桌子好菜,怎么都吃不下了。
19.
吃完饭,盛安陪宋父下了盘棋。
宋清让一边心不在焉地在厨房替宋母洗碗,一边想盛安肯定有话要问。
八点多,离烟花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他们准备出发。
“多穿一点。”宋母拿着外套嘱咐道。
宋清让接过穿上,“知道了。”
晚上下寒气,外面更冷了。盛安来的时候没戴围巾,宋清让便从衣帽架上拿下一条自己的,递给盛安:“戴上。”
盛安伸手接过,围在脖子上。
围巾上有宋清让身上干干净净的味道,好像是沐浴露,又像肥皂或者洗衣粉遗留下来的清香,反正很好闻。
他将围巾往上拉了拉。
这座位于南方的小城市,冬日里向来难熬。两人走在路上,能看到自己呼出的团团热气。
日前下过一场雨夹雪,零下的气温将路上未蒸发的雨水凝结成了易滑倒的冰面。
烟花大会的地点离家里大约二十分钟步行路程,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选择乘车。
“圣诞节那天你来得那么晚,是不是因为和那个裴晶在一起?”盛安并没有多等,单刀直入地问。
宋清让说:“是。”
“你喜欢她?”盛安问。
宋清让没说话。
他不喜欢裴晶,事实上,他打算这几天就告诉裴晶,他觉得他们不适合,他希望裴晶可以找到更好的人。
他不能为了父母的意愿去睁着眼说瞎话,并且耽误裴晶的时间和所剩无几的青春。
他单身了快三十年,有父母,有朋友,成日里忙于学术,从没觉得身边少了女人,感情这方面,他并不热衷。
他看了看盛安。
盛安总是这样,在外面是个大人模样,但在他面前,就像摘下了一张面具。这样的盛安是生动的,也是熟悉的。
近段时间,他常常会因盛安这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而模糊了他的身份。
学生?疼爱的弟弟?朋友?亦或是……
宋清让轻轻摇了摇脑袋,试图把什么东西甩出去。
盛安的喜欢对他来说太沉重了。松山只是一个小城市,它没有大城市那样海纳百川的包容。这里的人们相互认识,流言的传播也许只要一天,甚至更短。
而流言,正是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武器。
他想让盛安知难而退。
“对,我很喜欢裴晶。”宋清让故意说:“和她在一起,我们是准备结婚的。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一直在考虑结婚的事情。”
盛安话里带着急躁:“可是你现在结婚,不觉得太早了吗?”
宋清让笑道:“还早?我明年就三十了。”
“还很年轻。”盛安固执地摇摇头:“就是太早了。”
宋清让说:“你看,我不结婚的下场就是,跨年时也没个女朋友在身边,反而在这里和我的学生谈论感情生活。”
盛安反问:“你为什么总把我当你的学生?”
宋清让脚步一顿,盛安也顺势停下。
“你不是我的学生,还能是谁?”宋清让说:“弟弟?”
这两个称呼都是盛安不愿听见的:“不是。”
宋清让拉了拉他,示意继续走:“盛安,年轻的时候会有很多感情是无法控制的,这些我可以理解。但那些感情,大多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不要太强求。”
盛安看着他,他被盯得不自在,连忙挪开了眼神。
又走了一段路,盛安突如其来地问:“你爱过别人吗?”
宋清让迟疑了一会儿,说:“大人……很少谈爱。”
“那就是没有爱过。”盛安下了结论,不给宋清让一秒时间辩驳,他接着说:“我不会谈,可我会爱。”
宋清让感觉盛安可能要说一些他不想听的话,连忙制止:“你不要说了。”
盛安沉默地看着有些慌张的宋清让,路灯照进眼眸。
街上人很多,松山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盛安穿着便服,普通的黑色羊毛衫与牛仔裤搭配灰色大衣,回头率非常高。
宋清让看在眼里,也只能自叹不如。
临近筠水江滩,有越来越多的卖荧光物件的小贩。头上的恶魔角,手腕的夜光圈,花样繁多的气球,还有很多便宜又常见的小玩意。
盛安买了两个夜光手圈,蓝色给宋清让,红色的给自己。
宋清让鄙视他:“多大了还喜欢这个。”
“人多,天又黑,我怕找不到你。”盛安说。
烟火大会分三段,九点,十点半,以及零点。他们赶到时,九点场刚开始一会儿,人还不多。
江滩旁有一大片台阶,他们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好冷啊。”宋清让搓搓手,“感觉比北京还冷。”
“松山很潮湿,所以比北京感觉冷一些吧。”盛安说。
“对,是这个原因。北京的冬天特别干燥,从来不下雨。”
“我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北京,坐飞机,”盛安做了个手势:“第一次坐。”
“你喜欢北京吗?”
盛安点点头,随后补了一句:“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
“北京很好,”宋清让说:“你可以试试考北京的大学。你底子不差,高三一年努努力,希望还是很大的。”
盛安却没在意北京到底多好,他问:“那你回不回北京?还是要留在松山。”
宋清让摊手:“我还没想好,现在只想多陪陪父母。”
“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盛安说。
这让宋清让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莫名重了许多。
他说:“你不要把你的未来压在别人身上。你的未来应该只是你自己的。”
这句话盛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他要的是有宋清让的未来,其他的他一点都没所谓。
宋清让还要再说他,他却一指对岸:“看,开始了。”
九点整。
烟花设计得很美,在江边绽放开来的烟火又倒映在了水面上,把整片江滩都照亮。
有人来迟,依然不住惊叹。
持续了约十分钟,第一场燃放殆尽。宋清让觉得有点渴,盛安也觉得。两个人便离开江滩,在外面找了一家永和大王,买了两杯热热的豆浆又走回去。
回去时,他们原来的位置已经被别的情侣占据了,台阶上满满的一对又一对,全都是人。
两人面面相觑,只好捧着热豆浆,走到江边围栏上站定。
江风有点冷冽,但落在脸上并没有北方的寒风那般尖锐如刀。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第二场烟花快开始前,宋清让的手机响了。
“是谁?”盛安问:“这么晚还给你打电话。”他都不敢这么晚还给宋清让打电话。
“裴晶。”宋清让说完,也不顾盛安变差的脸色,接通了电话。
裴晶那边也有点吵,说是在家里陪家人看跨年晚会。
两个人一直聊,宋清让原本没那么多话,今天却好像特别能说。
盛安在一旁听着,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那是宋清让喜欢的女人,如果他们结婚了,他会成为那个人的丈夫,他所有的温柔都会被别人尽数没收,还能剩下多少给自己?
等他毕业了,他们连学生与老师的关系都不再成立,自己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离十点半越来越近了。
宋清让与裴晶的那通电话仍然没有挂断。
旁边有情侣正在热切地接吻,宋清让的侧脸陷在阴影里。
盛安不再迟疑。
他趁宋清让毫无防备时抢过那只接通了裴晶的手机,却并没有挂断。宋清让怕裴晶听见,用眼神诘问他:“干什么?”
盛安将手机拿在手上,耀武扬威地晃了晃,右手食指竖在唇边。眼神里有点狡黠,又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威胁。
下一秒,他倾身吻了上去。
这一吻不同于电影院里的偷偷摸摸,盛安吻得主动,并且光明正大。
宋清让吓得连忙推开他,低声骂:“放开!”
盛安偏不。
他将手机重新放在宋清让耳边,嘴角带着得逞的笑意,好似在说:“你试试?”
裴晶在电话里问:“喂?还在吗?”
宋清让伸手要去抢,可盛安反应比他快,一下背到身后,他连盛安的袖口都没抓到,盛安的声音低沉,但近在咫尺:“不准抢。”
“盛安!”宋清让咬牙切齿地骂道。
似乎是拿定了宋清让不会反抗的把柄,盛安再次吻了上去。温柔地舐咬着他的下唇,耐心撬开他因生气而紧闭的齿关,长驱直入后,灵巧的舌在他柔软的口腔里嚣张地攻城略地。
这一吻很长,长到盛安依依不舍离开宋清让的双唇时,第二场烟火已经开始。
电话盛安早就挂断了。
宋清让脸颊与耳根早已红透,没什么比被学生压着舌吻还反抗不能更窘迫的事了。他从盛安手里抢回手机,看也没看,转身就走。
“清让!”盛安拉住他的手腕:“等一等!”
周围人潮汹涌,人声鼎沸,大家都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没人注意到他们在吵架。
宋清让要回头大吼才能确保盛安听见:“放手!”
“宋清让,我喜欢你!”盛安又摇头:“不对,我爱你!”
漫天烟火在墨黑色的夜空中绚烂绽放,一片烟花炸开的声响差点就盖过了盛安的声音。
那张英俊的年轻面孔,站在宋清让的面前,拉着他的手,那样勇敢而不顾一切地大声说道:“我爱你!”
很努力,好像生怕宋清让会错过这一句告白似的。
“盛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清让停下了试图挣脱开盛安钳制的挣扎。
“我知道。”盛安说:“我确定。”
宋清让的眼里似乎有点点悲观:“你还那么年轻,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吗?”
“为什么我不能知道?因为我年轻,不代表我要为我的年轻而丢掉去爱的权力。”
“爱这个字眼,太重了。”宋清让疲倦地闭上双眼,又睁开:“你不爱我,你只是依赖我。”
“不对,比依赖要多,多很多!”盛安先是反驳,然后振振有词地质问:“你是我全部的动力,这算不算爱?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任何一种未来,比对所有人都要在意你,这算不算爱?我想每天都要见到你和你在一起,这是不是爱?”
“还有,我想和你上床,这是不是爱!”
“胡说八道!”宋清让听到最后一句,实在不能再听下去,反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力量很大,宋清让的手掌心立刻变得又麻又痛,痛觉分明地传到十指指尖。
盛安觉得自己疯了。
他的脸颊上火辣辣的,甚至有点麻木。
这一耳光差点把他打懵,可他回过神来,第一件想到的却是:宋清让的手,是不是也这么疼?
宋清让动了动手掌,他有点心疼。
可是一想到盛安说的那些下流的事情,又觉得这巴掌他挨得一点也不冤枉。
“宋清让,我喜欢你。”盛安仍不退缩,也不打退堂鼓,反而将话说得更开了:“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是我的老师还是我的别人,我一点也不在意。”
“你不在意,别人会在意。”宋清让说:“你知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你?”
“我这十几年来,什么时候依照别人意愿做过任何事!”盛安说:“我不怕,更没有一点关心。”
宋清让摇摇头,也并不退让:“我不可能接受你。你是我的学生,我也不喜欢男的。”
“随你便,但你不能赶我走。”盛安说。
宋清让有点精疲力尽地动了动手:“放开吧,我不走。”
盛安才意识到自己还拉着宋清让,连忙松开,说:“对不起,听到你要和别人结婚,我……根本没办法接受。”
宋清让看看他,又看看手机,说:“我骗你的。我和裴晶还没有到那一步。”
“真的?!”盛安大喜。
“但我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宋清让又给他泼了盆冷水。
盛安这块热烈的碳根本没有被冷水浇熄,充其量只是冒冒烟,在心里升腾一些热气罢了。
“这就够了。”盛安笑着说。
烟花又一次结束,周围安静了许多。
宋清让知道盛安是认真的,所以他正倚在围栏上,低着头,愁容满面地想对策,没有精力分心与盛安聊天。
盛安却很享受宋清让在他身边的时光,不忍打扰。
零点将近,江滩的人群变得拥挤起来。
大家都在赶着倒数。
盛安一直在想刚才的事情,想到裴晶,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宋清让一愣:“啊,那个……”
周围人群开始倒数:“十,九,八,七……”
宋清让说:“不说这个了,快倒数吧!”
盛安会心一笑,没再说话。
每个人都想与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迎接这新的一年。
“三,二,一!”
“新——年——快——乐——!”伴着最后一朵最漂亮也最华美的烟花,所有人走进了零点。
大家互相祝福,亲吻,拥抱。
盛安也趁机亲了亲宋清让的脸:“新年快乐。”
宋清让看着不远处的河面,轻轻说:“……新年快乐。”
20.
元旦三天假期,宋清让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躲着盛安。
开学前一天的晚上,盛安给他发短信:“躲着我可以解决问题?”
被一个毛头小子逼迫到这种境地,是宋清让想都不曾想过的。
“你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宋清让回复他。
盛安说:“晚安,好梦。”
开学那天下着雨,盛安撑伞走到校门口时,正好看到宋清让穿一件透明雨衣,推着车走进校门的背影。
“宋老师!”盛安叫住他。
宋清让听见是他的声音,抬手看表,“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他是班主任,每天早上要监督早读,所以基本都会提前来。
盛安原来能不上早读就不上的,虽然当了班长以后每天准时到,但从来没出现得这么早过。
“早上醒了就睡不着了。”盛安把伞挪到宋清让那边,为他遮雨。
宋清让在车棚里锁车,说:“那你快点去教室。”
盛安正要讲话,李倩也从车棚前路过,看到他们,就顺便打了个招呼:“宋老师,来啦?”
“李老师。”宋清让点点头:“吃饭了吗?”
李倩说:“没呢,正要去食堂买点儿。”说完又看了看正给宋清让打着伞的盛安,笑着调戏他:“哟,这不是盛安吗?”
盛安冷淡地对她点点头:“李老师好。”
“怎么天天围着你们宋老师转啊,”李倩打趣道:“跟屁虫似的。”
盛安站在一边不说话,宋清让就打圆场:“班长嘛,每天事情挺多的。”
李倩一副“我可不信”的表情,揶揄:“宋老师,你也够偏心的啊。上次那个什么活动总结,我们都扔给班长做了,就你一个人自己做了吧,是不是。盛安哪有什么事儿要做的啊。”
宋清让正准备打断,盛安却赶在他前头,问:“什么时候?”
“期中考试前后吧?”李倩大咧咧的一摆手:“哎,我也记不清了,多少次了都。所以,你可是咱们高二年级最幸福的班长,争点气,啊。”
盛安看了看有些难堪的宋清让,对李倩重重点了点头:“我会的。”
盛安这时才意识到,也许他对宋清让还可以再过分一点。
早早到了班里,等方辉来时,见他嘴角上带着伤。盛安问:“怎么回事?”
方辉摇摇头,“没事。”
“他们又打你了?”盛安说。
“昨天在校外碰到了,算我倒霉。”方辉说:“当时身上没带钱,估计今天又会来找。”
盛安余光看到宋清让走进教室来,说:“我这几天跟你一起走。”
方辉捂着嘴角怕宋清让看到:“算了,不要连累你。”
盛安轻蔑地笑了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书来,“你想太多了。”
班里心有点散,元旦放假回来,很快就要到期末考试了。
于是学习小组的事又被提起来,盛安和方辉因此更有理由每天都厮混在一起。
第二天放学之后盛安让方辉先去后门等他,他回了一趟办公室,和宋清让说这几天就不和他一起走了。
宋清让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问:“是方辉出事了吗?”
盛安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别担心了,有我在。”
宋清让十分严厉地嘱咐他:“再说一遍,不准逞能。处理不了的就给我打电话,情况不好,直接报警。”
离开学校,盛安和方辉一起走到校外的小路上时,果然钻出来几个穿着松山高中校服的高三学生。只不过校服都没好好穿,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哟,找了个人来保驾护航啊?”
“排场挺大的,哈哈。”
几人哄笑。
不过有人再定睛一看,忽然压低声音说:“靠,这不是盛安吗?”
盛安在学校里也算小有名气,他初中时和社会上的小混混打上交道,一起在松山这片为非作歹,后来更是辍学了一年跟着他们混社会。
刚念高一的时候,松中当时的扛把子还来找过他,想要拉拢,被他拒绝了。
“盛安,大家这两年都相安无事的,你这是干什么?”那人尴尬地笑笑:“规矩都懂的吧。你之前在学校里帮帮他,也就算了,这出了学校……”
意思是你人都不在江湖了,就别管这档子闲事。
盛安站在方辉前面,冷峻的面庞看起来有点凶煞:“方辉不能动。”
带头的叫蔡宇,高二时留了一级,旁边的朋友都叫他一声宇哥。
“宇哥,要不咱们……”有人打退堂鼓,他们只是在学校里跟着狐假虎威一把,遇到盛安这样的硬骨头,胆子还是小。
蔡宇骂道:“怕个鬼!这么多人,搞不过他一个啊?”
盛安闻言觉得好笑,一把将手里的书包扔给方辉,准备撸袖子:“废话真多。打不打,一起上?”
方辉连忙拉住他:“宋老师怎么说的你忘了?!”
盛安偏头示意他看着就行,别做声。
“宇哥,咱们……咱们先走吧。”又有人打退堂鼓,“盛安你不怕,你总得看着曹天增的面子……”
盛安脸色一变。
蔡宇看了看盛安,又看了看方辉,啐了一声,撂下狠话:“怂货,你总有落单的时候!”
盛安:“滚。”
方辉一口气憋在喉咙管里,直到蔡宇一行人走远了才长出一口气。
“吓死我了!”方辉把书包还给盛安:“真打起来了怎么办?”
盛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点安慰的意思:“他们不敢。”
蔡宇走出去了很远,才叫身边的人打个电话去打听一下盛安和曹天增的事。
“宇哥,赵骥不是跟盛安一个班吗?让他盯着点。”有人出主意。
蔡宇说:“有戏吗?咱们跟赵骥也不熟。”
“有戏!”那人说:“之前俩人还打过架呢。”
“行,那你这几天就打听打听。”蔡宇说完,扭头吩咐另一个:“你就问问曹天增的事,前几天听说他快出来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是真的,他牢里表现好,减刑了。”那人说:“前几天在老李那家台球厅里听到有人在说。宇哥,要是真有曹天增罩着盛安,咱们这口气怎么出啊。”
蔡宇愤愤地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捻了捻:“妈的。”
宋清让在办公室里忙完,一直没收到盛安的消息。他坐立不安地来回查看,办公室里逐渐走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还是给盛安打了个电话。
“喂,宋老师?”
宋清让一愣,这不是盛安的声音:“呃,我打错了?”
“没有,宋老师,我是方辉。”
宋清让追问:“盛安呢?他没事吧?”
方辉忙不迭地解释:“哦,他没事!我们在外面吃饭,他在买东西。”
宋清让听见两人都没事,实在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挂电话,又听见方辉叫住他:“老师,您先别挂!”
那边短暂地有话筒碰撞的声音,然后才是盛安:“你忙完了?”
“忙完了,你们两个早点回家。”宋清让说,“现在天冷,天也黑得早。”
“知道了,”盛安那边似乎不太方便拿电话:“你也是。”
盛安请方辉来吃麦当劳。
对于两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学生来说,一顿洋快餐也算是奢侈的事情。
盛安挂了电话,把餐盘放在桌上,往方辉那边推了推,“吃吧,吃完我有事情想问问你。”
方辉说:“谢谢。可是……我还是出一半钱吧,你也不富裕。”
盛安摇摇头:“不用了,我请你的。”
宋清让今天和裴晶约好了去外面吃饭,他在电话里说的是有事情要商量,不知裴晶懂得几分。
两人面对面坐着,寒暄了一会儿,宋清让说:“裴晶,我有事情跟你说。”
然后他以最委婉的方式表达了他的意愿,这是盛安表白之前他就准备做的事情,但因为各种事耽误了。
裴晶听完后沉默点点头,看起来像是接受了。
她无法指责宋清让什么,毕竟他们从未暧昧过,他也给了她去见别的相亲对象的通行证,却是她自己不要的。——只为傻傻等他有一天或许会觉得自己还不错。
裴晶想起圣诞节那天晚上,让宋清让记挂的那个“女人”。
“服务员。”裴晶伸手叫来服务员:“上两瓶二锅头。”
“你会喝酒?”宋清让诧异地问。
裴晶笑着摇头:“突然想喝了。”
宋清让伸手制止她:“二锅头太烈了,还是喝啤酒吧。”
裴晶这回却固执得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宋清让看服务员站在一旁不知该走该留,只得放手。
方辉吃得很多,他父亲上一次带他来麦当劳大概还是两三年前的事。简陋的汉堡套餐对他来说,已经是满汉全席。
方辉的书包在桌上摊着,速写本一角露在外面。
见方辉逐渐风卷残云地吃完,盛安也放下了手里的可乐,说:“前两天我在帮你拿书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你的速写本。”
方辉的背瞬间僵直:“你……你看到了?”
盛安点点头:“多翻了两页,对不起。”
“不,不用道歉,是我,我不该在本子上,画那些……”方辉涨红了脸,他一紧张就容易结巴。
“你是不是同性恋?”盛安长驱直入地问。
方辉的速写本上画了很多男人。
包括裸`体,还有一些局部特写,比如臀`部,大腿,喉结,甚至男性生`殖`器。
方辉被他问得措手不及,呛了口汽水在喉管里,咳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我,我不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自己改口:“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
盛安说:“我想知道这方面的事,你懂哪些,都告诉我。”
方辉见盛安并没有因他坦白这摇摆不定的性向而对他改变态度,一开始还有些局促不安,慢慢才放开,说了很多他所了解的同性恋相关。
在这个微博等等新兴社交网络刚刚流行起来的年份,他们想要的信息往往要通过很曲折的渠道才能得到。
“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因为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就是发现自己好像对男的更感兴趣……”方辉挠挠头:“不过你怎么问我这些?”
盛安说:“我是同性恋。”
方辉:“什么?!”
“我喜欢一个男人,照你说的,我就是同性恋。”盛安理所当然地摊手:“和你说之前,我原本也拿不准。——对这方面压根没有了解。”
喜欢男人,盛安当然知道自己在这个社会上是不随大流的那一个。但他并不在意,他也从来没随过大流。
面对日益清晰的心意,他越来越好奇这方面的常识以及更多信息。
被这件事困扰了一段时间,他原本有些一筹莫展的——直到看到方辉的速写本。
“你有喜欢的人了?”方辉说完一愣,脸变得通红:“靠,你不会是……”
盛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想什么呢你?”
方辉沉浸在自己的脑补中无法自拔:“可是,我……我只把你当朋友的,我不……”
盛安抄起手边的干净纸巾,哭笑不得地扔到他的脸上:“谁说喜欢的是你了!”
方辉说:“哎呀,谢天谢地。”
“谢什么。”
“你是我唯一一个朋友。”方辉说:“我不想和你扯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盛安愣了愣。朋友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艰巨,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胡乱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