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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霍普金斯深入谈论男子气概、名誉,以及#MeToo

虹膜翻译组 虹膜 2018-11-09

作者:Miranda Sawyer

译者:朱溥仪

校对:Issac

来源:《卫报》


酗酒和野心是安东尼·霍普金斯走向顶峰的动力。在这次访谈里,霍普金斯谈论了男子气概、名誉,甚至#MeToo,以及他为什么最终愿意出演《李尔王》。


《李尔王》(2018)


对任何担心自己晚年的人来说,安东尼·霍普金斯爵士(「还是请叫我托尼吧」)绝对是个振奋人心的榜样。他今年79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这是好几件事混合作用的结果:与他交往了15年的妻子斯特拉鼓励他保持身材,发展对绘画及古典乐的兴趣;他内心之火慢慢平息,当然这是比较最近的事情;还有工作。



霍普金斯热爱工作。他的自尊和气势很大程度来自表演——「噢是的,工作让我能够保持生活的步调,工作给了我能量」——他绝不会放慢工作的脚步。你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不断变化的能量,永不满足。在采访中我经常感觉到,他想要停止接受采访并离开现场,但事实上他享受得很,一直对我说,「问多点问题!这个问得好!」



我们约在罗马见面,他正在那拍Netflix的片子。影片讲述前任教皇(本笃十六世)和现任教皇(弗朗西斯)的关系。霍普金斯扮演本笃十六世,乔纳森·普雷斯饰演弗朗西斯。他非常享受拍摄过程——「我们明天要在西斯廷教堂拍摄!」——我们从他下榻酒店的顶层豪华套房欣赏整个城市的美景。


他还表示,这次访谈要聊的BBC的《李尔王》是真正让他开心的作品,影片在英国拍摄,由理查德·艾尔执导。「我感觉,『我能做到。』我能演这样的角色。我没有离开过。影片的拍摄让人振奋,因为我知道我能做到,我有幽默感,我谦逊,没有什么被破坏过。」


《李尔王》(2018)


他演过1968年国家剧院版的李尔王,导演是戴维·黑尔。「我那时候……」——他在脑海中计算着——「48岁,」他说道。「很荒唐啊。我那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过于年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那时候真是困难重重。」


他感觉现在接到这个角色才是正确的时机,没什么人会反对。在众星云集的班底中——艾玛·汤普森饰演贡纳莉;艾米丽·沃森饰演里根;吉姆·布劳德本特饰演葛罗斯特;吉姆·卡特饰演肯特;安德鲁·斯科特饰演埃德加——霍普金斯才是主导一切的那个人。他的表演实在太棒了:他的白头发剪得短短的,他的举止像头愚蠢的公牛,失去权力的可怖专横君主,恐怖狂暴的酒鬼。



霍普金斯的看法是:李尔王的妻子是因为生考迪莉娅而死,李尔王按照自己的喜好,把她当成假小子养大。饰演两个姐姐之一的艾米丽·沃森说,我同意考迪莉娅的想法,她们确实变成了魔鬼,不过是他把她们变成魔鬼的。霍普金斯认为,李尔王怕女人,他无法理解她们。


霍普金斯说,「我那个年代,男人就是男人,在我们威尔士,男人和柔弱、敏感完全不沾边。不过这有不好的一面,我们不擅长接受别人的爱,也不擅长给予。我们不懂这些。



理查德·伯顿死后,他的兄弟格拉哈姆邀请我去多尔切斯特参加他们的聚会,妻子们、男人们、兄弟姐妹们,所有的人都在那,全都喝醉了。我注意到女人们都在小口喝她们的葡萄酒喝白兰地,所有的男人都是,『快来,喝!快喝!』看到这一幕我觉得有些希腊的感觉。


男人们都聚在一起,你知道,有点像是布祖基舞者那样。这完全不是同性恋,不过这是一种性倾向,一种纽带、连结。这就是我那时所想。」(译者注:这里的性倾向指对当时场景中男人就和男人玩、女人就和女人玩的描述,以及霍普金斯所说,威尔士当地男人和女人分别有自己特定气质。)



霍普金斯经常用他过去的经历找到进入角色的方式。小事件一直盘踞在他脑海里,这是真实的人引发的事。在一场与肯特、埃德加、愚人的戏中,李尔王让他们三个排坐在长凳上,用错误的名字称呼他们。


霍普金斯认为,李尔王在他小时候看到过他父亲溺死三只小狗,小时候的他认为这几只狗狗就是他的朋友。「对待动物的残忍感会一直跟着你,我曾经目睹过这样的事,我没办法总是想它,这太让人难过了。但是这个事情的核心不会离开,它会随着你长大。」



当他饰演相当骇人的角色时——比如汉尼拔·莱克特,或是《西部世界》中的罗伯特·福特——他不动声色,强调他们的邪恶控制。不过他饰演的李尔王,相当有爆发力。「他是彻底的疯狂,他嘲笑暴风雨。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地方。」


在片中,霍普金斯用马掌当他的王冠。他让朋友德鲁·道尔顿帮他找了一个。德鲁·道尔顿是《西部世界》剧组的道具员,也是爱达荷州的农民,他告诉霍普金斯,这个马掌来自一头生于1925年的老马。当霍普金斯谈到这匹马的时候,他有些难过。「我不管去哪都带着这块马掌。我看着它还是会觉得伤感——权力、孤独、这匹马的苦痛。这就是李尔王啊。」



他很容易流泪,特别是谈论到辛苦工作、年老以及男子气概的时候。他的父亲迪克是名面包师,坚强踏实,而迪克的父亲也是位面包师。但是霍普金斯说,随着他年纪渐长,一些小事都会让他心烦意乱,「比如说他开车开到错误的匝道上,他会崩溃到大哭。到他生命的最后时光,他常常喝酒,脾气喜怒不定无法预料。他从不使用暴力,但是会突然地狂怒,然后陷入深沉的忧郁中。


他会突然斥责母亲和我。我那时很大了,所以这些不会烦扰到我。在他死前,我们都不怎么说话。他对我有点不满。我能理解,我懂,我想的是,『对于在生命尽头的人来说,这是多么可怕、孤独的恐怖啊。』」



我们很容易看出来他是怎么吸收生活中的事情,运用到李尔王这个角色上的。霍普金斯也有个女儿阿比盖尔,是与第一任妻子所生,他们关系很不好,所以从这他得不到什么启发灵感。


不是这样的。几年前我就接受了这样的关系。这是她的选择,她要过自己的人生。我对年轻人说,『如果你们的父母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扰,那么搬出去。』你需要放手。你没必要杀死父母,当这段关系阻碍到你了,你只需要离开就行。」



他第一次踏足剧场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他担任舞台经理,在北部小镇巡回演出,见到那些在战争期间工作的「年老的、喝得烂醉的、酗酒的、了不起的」杂耍喜剧演员,和布景工聊天,他们知道演喜剧(快)和悲剧(非常缓慢)不同的拉帷幕技巧。他在奥利弗和吉尔古德的时代加入了英国国家剧院。


他急不可耐地想要成功。「哦,」他说,「我都是演不说话的角色,送信人之类的,天知道我太不高兴了,我想要演重要角色。所以我去找选角导演,问他,『在这要和谁上床才能得到个好角色?』那时候我才来了三个礼拜而已啊!」



那位选角导演吓了一跳,还是把霍普金斯介绍给了奥利弗,他在《朱诺与孔雀》中给霍普金斯安排了个爱尔兰共和军的角色。霍普金斯现在知道他当时的傲慢相当可笑,但是那时候他太急于采取行动了,现在的他也是这样。「我觉得,你知道,生活就是这么继续,我们都会死去,这就是采取行动的伟大动力。」



在国家剧院的时候,他遇到了欧内斯特·米尔顿、唐纳德·沃尔菲、保罗·斯科菲尔德这些演员,他把与他们相处的回忆用在饰演先生这个角色上(哈伍德曾经是沃尔菲的化妆师)。他很惊讶自己到现在还很享受《化妆师》的拍摄。那是一种启示。


「我在国家剧院的那些年,我知道我学会了甚多,但是我没有纪律感。我有威尔士人的脾气,我身上没有那种适应的机制。德里克·雅各比很厉害,他有这种机制,但我就是没有。我会斗争,会反抗。那时我想,『我不属于这里。』现在差不多五十年过去了,我逐渐感觉到,『我不属于任何地方,我是个孤独的人。』我没有演员朋友。


但是在《化妆师》剧组,当伊恩·麦克莱恩和我交流沟通的时候,感觉真的很好。我们俩相处得非常好,我一瞬间感觉很自在,好像我的缺乏归属感只存在于想象中,存在于我的空虚里。」


《化妆师》(2015)


他常常称呼自己为独来独往的人——「孤独,不合群,独居者」,他这么对我说——在过去的采访里,他的局外人特质几乎成为他最主要的性格特征。但是他和伊恩·麦克莱恩在片场建立感情,靠的不是反复排练而是分享老故事。他感觉这么多年来,他不被戏剧所需要,但却是戏剧让他受到观众欢迎。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想演李尔王这个角色。


《化妆师》(2015)


不过,这不是在舞台上出演。除了他的怀旧之心,霍普金斯讨厌剧场。1973年,《麦克白》巡演到一半,他离开了国家剧院,搬去了洛杉矶。1989年他在伦敦西区演出《蝴蝶君》,这是他最后一场戏。


他说,这出戏太折磨人了,事情的转折点是下午场的表演,那次没有一个人笑,「连小声窃笑都没有」。当剧场灯亮起,演员们才注意到观众全都是日本人。「哦天哪,」他回想道,「你回到化妆间,有人会探头进来问,『要咖啡还是茶?』然后我想了想,说,『请给我剃刀。』」



他无法忍受没有效率、没有重点的工作,这会让他发狂。戴维·黑尔有次告诉霍普金斯,我从没见过有人这么生气,「这还是我没喝酒的时候!」他在1975年戒了酒。


有段时间,他努力让自己的个性柔和些,但他的母亲告诉他,他的个性还是一如既往。「她说,『你为什么不做自己,当个混蛋就好?我知道你的为人,你就是个魔鬼。』我说,『是的。』她说,『那好吧,你就当个魔鬼吧。』」



「但是你开始引导你的愤怒,你就会发现这是绝佳的天赋,我很开心我是酒鬼,因为不论我去哪,地狱都跟着我。你拥有火山般的愤怒,这也是燃料。火箭燃料。但当然了,它也能把你撕成碎片毁了你。所以,慢慢这些年来,我学着不要成为讨好别人的人。


我不再发脾气了。我会感到不耐烦,但尽量不去评判什么。我努力待人宽容待己宽容。也我不与人争论也不提供意见,我认为当你开始这么做的时候,愤怒最终会变成动力的。」



现在,他会在不拍戏的空档画画、弹钢琴。他在2011年出了一张古典乐专辑,他担任作曲家,由伯明翰市立交响乐团演奏,广受好评。霍普金斯的曲子透露出相当的天赋和自信,一个评论家这么写道,亚马逊上也有四颗星的评分。他在斯特拉的命令下开始画画,因为她看到霍普金斯是怎么装饰自己剧本的。


他不断复习自己的台词,能有250遍之多,直到他能倒背如流、从中间开始背,甚至在睡梦中背出来。他每次读台词时都在剧本上涂鸦,一开始画的是小小的十字架,之后大到剧本空白处都是涂鸦。斯特拉就是看到了这一点,让他给婚礼客人画手工卡片当作小礼物。



「她说,『好吧,你不工作也没人会把你送进监狱,』」他这么说道。当然也没人会这么做,因为他的画非常棒,它们能卖上几千美元。他用手机给我看了几张画,表现主义的,充满明亮的色彩——「这是南美的色彩,斯特拉是哥伦比亚人」——他明年在圣彼得堡有个演出,他对此相当兴奋。


「多问些问题!」他说。他不想坐在这浪费时间,身边还有摄影师为他拍照。我们讨论了动物,他和斯特拉收养流浪猫狗。我们讨论了政治,他不关心特朗普,没有投票选举。他只会泛泛地了解整体的政治状况,因为关注细枝末节会让他不开心。



「我不投票是因为我不相信任何人。我们人类从来没把事情弄好过。我们生活在混乱之中,我们演变得太快了。回顾下历史,二十世纪,仅仅八十年前年前,有一亿人遇害。1914-1918年的战争、美国内战、大屠杀、流血……我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意图,但是从任何观点看来它都很反常,我认为,如果现在就是事情的结束,我们也无能为力,不论发生了什么,它终将烟消云散。」


他还记得在古巴导弹危机期间和父亲的通话(「那时我还是彻头彻尾的马克思主义者」)他的父亲说导弹会丢到伦敦,所以霍普金斯很安全,「因为导弹要是落在你头上的话,你(一下子就死了)啥也不知道。但是在威尔士,我们要承受后果,比如那些放射性的坠尘。」


他的父亲还和他说过希特勒、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事,「六年后,他死在地堡里。第三帝国就到此为止了,」这句话让我笑了半天。



现在霍普金斯不看新闻,不理政治,为了让自己内心平静。在美国,他们都着迷于健康食物,他说,他们会告诉你,如果你吃垃圾食物,你会发胖然后死去。电视要靠钱、企业权力、赞助才能运营。它们才是大脑的垃圾食物。有毒。


他在不忙的时候会在网上买书然后送给朋友——多萝西娅·布兰德的《醒来开始生活!》,萨拉·奈特的《毫不在意:改变人生的魔法》——或是在iPad上看看老电影电视剧。他痴迷《绝命毒师》,他还写了封可爱的信给布莱恩·科兰斯顿,称赞他的演技。他现在爱看《骇人敏感事件簿》《纨绔双侠》《园丁女侦探》。


《绝命毒师》


我们聊了下#MeToo。他说,关于韦恩斯坦,「我不了解他的性丑闻。我知道他很粗鲁,很专横。但是我避开他,我不想和这样的人有什么牵连。恶棍。」事实上,除了他希望自己能够宽容地待人待己,但他经常称呼别人恶棍:当《蝴蝶君》的导演约翰·德克斯特开始对每个演员大吼大叫的时候,霍普金斯让他别这么说。


「我说,『约翰,你不需要这么做,你是好导演,别这么做。』之后他哭了。我能理解人们很混蛋的时候。他们遇到问题了。我不能随意评价,我也不会在颁奖礼上拿这个事情取笑他们。女性为自己辩护是正确的,因为她们遇到的了不可接受的事情。但是我不愿落井下石。」



名声与权力都于此无关。我告诉霍普金斯托尼·班尼特曾经说过,生活会告诉你如何生存,只要你活得够久,他听后很开心。多神奇,说得多好。你知道,我见过很多年轻人,他们想要演戏想出名,然后我告诉他们,当你登顶的时候你会发现那儿什么都没有。大多事都没意义,大多事都是谎言。接受生活原本的样貌。对活着心存感激。



他拿手机给我看了张照片。那是三岁的他,和父亲在阿拉伯文附近的海滩上。他父亲笑得很开心。霍普金斯是个胖乎乎的小子,金色的卷发,表情在哭笑之间。我很生气因为弄丢了咳嗽糖浆。


他一直存着这张照片,因为它能提醒自己已经走了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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