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是真的喜欢这部电影，还是因为导演岁数大？
文 | 漠一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89岁，自导自演的他再次证明自己尚能吃饭。
《骡子》其实是一部不太新的片，不过对伊斯特伍德的岁数来说，一两年的时间差是可以被忽略的。
《骡子》取材自真实事件，耄耋老人成了贩毒集团运送毒品的司机，伊斯特伍德把原型人物十一年的犯罪经历缩短到一年时间，并且加入了温情的家庭线索，如此就弱化了主人公的罪恶感。
虽然这个微微驼背的年迈老者成了一个被人驱使的「骡子」，但实际上，主人公厄尔还是一个处变不惊又有点格格不入的老牛仔。
即便老者、罪犯这些都和英雄的概念有些差异，但伊斯特伍德就是用一种塑造孤胆英雄的方式来讲述一个毒贩的故事。厄尔维护自己的家庭，又崇尚自由。更不用说他在毒贩枪口下的镇定自若；被缉毒犬搜巡时的机智应对；还有最后庭审时的从容不迫，这些都让人想起伊斯特伍德一以贯之的豪情牛仔的模样。
一个老人开着黑皮卡在高速路上一次次运送毒品，《骡子》可以说是一部公路片，但它更像是一部西部片。只是英雄没有了标志的衣帽，没有了手枪和骏马，但核心还是放荡不羁的牛仔精神，就连注定没有「家」都是种西部片主人公的标配。
和西部牛仔相类似的，厄尔是个独来独往的男人，九十岁的老者依旧是一个充满魅力的个人主义者。不论是被警方追逐，还是被毒贩监视，他都按着自己的准则和方式，骄傲且自由地活着。
同样，厄尔所经历的开车运毒、被缉毒警追查、与家人和解、回归家庭，这样的脉络与传统英雄所经历的出征、遇险、净化、回归都属于同一类故事。不同的是，传统故事中警察与匪徒，英雄与盗贼，这些二元对立的人物关系已经被弱化，厄尔不再与维护规则的警方针锋相对，开始找寻一种牛仔与警察的和解。
当厄尔与警察科林在华夫屋相遇，厄尔谆谆善诱地告诫后辈科林，家庭才是最重要的。在厄尔彰显自己特立独行的风格时，又透着一股浪漫甚至诙谐的情怀。恍惚间，古板的厄尔在讲述自己过去的悔悟，又像是伊斯特伍德在现实里一些关于家庭的私人感悟。
可以说厄尔与家庭与警方的最终和解，让《骡子》比伊斯特伍德以往的电影都更温柔了。但实际上这与他以往的反英雄电影都是相通的。
无论是早前的《天涯父子情》《不屈不挠》，还是《完美的世界》《不可饶恕》《老爷车》，甚至是女性主角的《百万美元宝贝》，都是一脉相承的，在传统的英雄坚守的故事上，又加入了反英雄的元素，他们或许是有些软弱的、或许是有罪在身的。
这些英雄主角在最后几乎都用一种自毁的方式来进行自我的救赎，很显然，伊斯特伍德把冲突的矛头对准的并不是影片中的某一方，而是在这些人身后的残酷社会。
《不可饶恕》
《骡子》同样具备一定的悲剧意味，只是在最后它却释放了一种生命的力量。厄尔在时代冲击下，被现实所不容的养花爱好，却得以在不堪的监狱里实现，这最感人的一幕又透露出一种讽刺。
这部影片总在某些时候，让人想起葛洛丽亚·斯旺森的《日落大道》，这绝不是说伊斯特伍德过气了，而是他在片中饰演的厄尔，完全就像是一个男版，或者说西部牛仔独胆英雄版的过气好莱坞巨星诺玛。
《日落大道》
曾经是战争老兵的他，拿过勋章，又有自己热爱的园艺事业，年轻时候的他玩乐四方，宁愿去参加自己鲜花的颁奖礼也不愿意参加女儿的婚礼。年轻时候的他，就像是生活在好莱坞聚光灯下的明星，但这种生活，随着他年轻的逝去而消退了。
他开始遭遇经济危机，被互联网时代毫不留情地掠夺掉自己的生活方式乃至事业，更被家人据而远之。
就像《日落大道》中曾经被世界瞩目的女明星，最终被世界抛弃。
厄尔这个九十岁的白人男性运毒者的身份，虽然改编自真实事件，但听起来依然是个很有特殊性的角色，这是伊斯特伍德为我们埋下的陷阱，这个故事比我们以为的更有代表性，被世界遗忘的厄尔，代表了当今美国世界的年迈白人男性所不得不面临的那种脱离中心话语的焦虑。
曾经是这个社会里中流砥柱的他们，是世界的中心，也是权力的拥有者，然而随着新时代的到来，他们被无情抛下。
厄尔在运毒过程中的不按章法行事，也是他年轻时候的一种回光返照，他在汽车旅馆叫来应召女郎，在泳池派对上表明自己老当益壮，用很轻巧的手段骗过警察，戏称毒贩是帮自己搬家的被雇佣者，不仅组成了厄尔魅力、年迈、机智的一面，也组成了他花花公子、年轻、游刃有余于主流社会中的一面。
过去与当下，同时在这个人物身上并置，也让我们感受到了那个曾经的主流人物被推到边缘时的无力无能与无可奈何。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厄尔这个人物具有了非常普世化的代表性。
成为骡子是他赚钱的方式，也是他试图重新夺回这个世界的武器，至少从影片中看起来，他做到了，他还清了贷款，支付了外孙女婚礼的酒水费，让家人重新接纳他，前妻甚至还表示「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爱」，和多年不说话的女儿也重建了关系。
通过做一件被世界抛下的工作，一个被世界抛下男人重新获得了世界的认可，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讽刺。
但这样的故事，换个人来演其实就不成立了。
说到底，《骡子》的故事可以总结为，「不管你曾经多糟糕，但只要你年纪足够大，你就可以获得原谅。」
不管厄尔年轻时在社交场上扮演的角色有多成功，但在社会角色这个层面上他无疑是失败的，一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一个失败的丈夫，一个缺席的父亲，一个试图弥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爷爷。
所有这一切的失败，都在影片的结尾得到了谅解。
但现实世界很难有这样童话的结局，一个从未认真扮演这些家庭角色的人，在几次短暂的和家人相处中，就能重新回归家庭之中，也实在是个太过于理想化的表达。
也正是因为这种理想化，《骡子》让这个本来在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故事，充满了对社会恶意的讽刺的原型，变成了一首轻飘飘的理想生活之歌。
尤其是厄尔最后在监狱里还能继续种花、实现自己人生最爱之事的收尾，幼稚到几近可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厄尔能够凭借九十岁的年纪，一次次逃过警方抓捕的一种延续。
这种情节之所以能在影片中使人信服，并成为某种意义上的西部片传奇，完全是因为伊斯特伍德的个人魅力，以及他在大量电影中塑造过的那些失败的男人角色，全都聚合到了厄尔这个人的身上。
换个人来演，这个故事就不成立了。
伊斯特伍德把导演、演员、角色三者重叠在一起，使其成为了一种独特的作者性，这是只属于他的故事。
没有那些过往的失败男人的角色，没有伊斯特伍德九十岁高龄还依然奋战在前线的战战兢兢，没有他赋予角色那种混蛋之下的优雅，你还会理解、同情、原谅这个角色吗？
大多数人都会对此说不。
在看电影的时候理解原谅厄尔的我们，和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九十岁了，就能做什么都可以吗？
现实告诉我们不是。倒是九十岁了还得继续工作这事儿最有可能成为现实。
世界不会因为你的年轻原谅你，同样也不会因为你的年迈而对你展露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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