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奥斯卡电影里,它最沉重
文
盛昊阳
摩西五经中将许给以色列人的迦南地称作「流奶与蜜之地」,以两种古老而营养的食品作为土地肥沃和植被繁茂的象征。乳白色恍若泉水一般涌出的牛奶,灿烂千阳下如液体黄金滴落的蜂蜜,不仅是来自神的美好祝福,也是代表着蓬勃生育力的符号。
在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提名的《蜂蜜之地》中,塔玛拉·科特夫斯卡和卢博·斯特法诺夫两位导演却以荷兰自然主义油画式的笔触,描绘了一幅极端贫瘠荒凉的画面:一个微小的身影在旷野中踽踽独行,由远至近,攀援过仅一人宽的峭壁边缘。
《蜂蜜之地》
这位行迹奇特的养蜂人只戴着防蜂蛰的帽子,绿色头巾下露出一张风霜雕琢的脸庞,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防护装备。她像打开自家橱柜一样熟练撬开岩壁,露出其中金黄色的蜂房,再切开蜂巢,把这些同样微小的生灵汇集在一起,只带走需要的部分,安置于石墙内。
女采蜂人名叫哈提兹·穆拉托娃,与卧床四年半盲的85岁母亲纳齐夫共享一座碎石泥土砌成的破旧小屋,住在距北马其顿共和国首都斯科普里大约四小时车程的偏远乡村中。北马其顿的独立与更名是巴尔干半岛复杂局势的缩影,如今是个不算富裕的小国,但首都斯科普里也有车水马龙的现代气息,可使用欧元,杂货市场既收购每罐10欧的蜂蜜,也售卖2.5欧的染发剂。
《蜂蜜之地》
前往斯科普里时,哈提兹的邻座坐着染成绿发的朋克青年。她居住的村庄却几近废弃,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更像为了拍摄民间传说或中世纪寓言故事专门搭建的场景。
如她所言「阿尔巴尼亚人和土耳其人都搬走了」,村中已经不剩什么人家,她也习惯了与母亲、与蜂群、与晨光日暮相伴的枯寂年岁,在遥望开进村庄,拖曳着全部家产的卡车,带来侯赛因一家九口和牛群的时候,她的眼神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哈提兹严格遵循「一半给我,一半给你」的方式收集蜂蜜,好年份也只产最多10公斤,这是传统,也是与自然维系平衡的法则。蜂蜜和牛奶都是丰饶土地的馈赠,虽然不同于牛群,蜂群无需人类精心饲养,它们以花粉和自身酿造的蜂蜜为食,产量丰富、可持续采集的野生蜂蜜同样意味着土壤肥力可观,花木生长繁盛,过度放牧会带来土地的迅速沙化,游牧家庭的生活习惯本身就酝酿着随时爆发的危机。
《蜂蜜之地》
蜂蜜是甜美的,母女关系是时有磕绊但相依为命的,而母亲也会抱怨「别给我蜂蜜,我不想吃了」,抱怨「我想喝牛奶,不是咸酸奶」,生活只有极少甜味,更多时候充满沉重至无可化解的苦难。只知索取的邻居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害死了哈提兹的所有蜜蜂,她也只能哭泣着道出片中最绝望的话语:「如果你是个孩子我会抱着你逃走」。
不够沃腴的土地难以繁衍出生生不息的生命,片中没有提及哈提兹其他家人的生活,其实她有住在邻村的兄弟,对话中透露还有两个幼年夭折的姐姐。她自己从未婚配,媒人来的时候,父亲没有同意,五十几岁的年纪也不可能再孕育后代。「你总有一天会死,那时我该怎么办?」冬日终于降临,春天似乎还遥遥无期。
《蜂蜜之地》利用自然光和暗弱的烛火拍摄出沉静优雅的画面,哈提兹在如豆的光芒下梳理头发,一边哼唱小调,在方形窗户漏进的日光中为母亲梳洗,她长得朴拙,也爱美,知道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对着镜子仔细染发,在将息未息的落日时分,她的脸上现出莫名凝重的神色。
「就算现在有机会,我也不会离开」,其实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哈提兹守护的世界脆弱到不堪一击,但是信念、希望,乃至生命本身,就是世上的盐,世上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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