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古装剧已经穷尽了？看了这部再下结论
文
阿醒
但最近看的爱奇艺播出的《浮图缘》，让我惊觉，古装剧的空间依然广阔。本剧和众多古装剧最不同的就在于，它摒弃了那种把历史背景草草铺就成半张华丽的外袍，以视觉糖果和恋爱巧克力去腻歪观众的窠臼做法，而是真的对历史纵深抱有冷静观察和清醒批判，由此来盘活紧扣于时代背景的人物与故事，让观众对它的历史与现实两个维度，心照不宣，心领神会。
所谓「浮图」，便也是「浮屠」，指的是佛陀，是佛教，也是和尚，个中佛意，既讲普度，又有生死。
在剧中，当先就是皇城里的一座浮图塔。清代李渔的《蜃中楼·传书》里就有一句传神表述，「你慈悲救苦，俺稽首皈依，胜造个七级浮屠。」但再好的初衷，也容易被封建威权与旧俗所曲解，所利用。
《浮图缘》里的浮图塔，在天威镇压的意象里，直接对应着坟冢的可怖。帝王宾天，事死如生，一众嫔妃侍女，都要随之殉葬，美曰其名「朝天」，还能光宗耀祖，这荒唐的况味，开篇就有。
而整个故事，也由此生发。步音楼是个侍奉先帝三个月却连面都没见上一回的妃子，眼看就要随之枉死，没想到幼时无意在王爷慕容高巩心头点亮过一盏灯，竟在紧要关头催动不问朝廷事的王爷，不计代价请求权倾一时的宦官肖铎出手搭救。
比浮图塔里重置生死更有戏剧性的地方，是剧集设定本身。按照我们惯常经验，在一般是古装历史剧里，便是要讲慕容高巩与步音楼如何在推心置腹后艰难相恋的寻常故事了。
但《浮图缘》不这么来。它很契合剧名，生发缘分的是在浮屠塔里有过直接救命之恩的肖铎和步音楼。
首先特殊的是人设。步音楼自是个非比寻常的人物，性情上的大大咧咧能屈能伸是本真表达，也是在宫廷里另类的求生法宝，这里头不是没有谋算，但更多时候，是以对宫斗的自觉回避，来换取高压环境下的清净与自在。这无疑是相当难得的。
把男主定为肖铎，更显出本剧的胆识。因为几乎不会有剧集，要把常人眼里祸乱朝纲、只手遮天的阉党视为好人，捧为主角，可《浮图缘》偏偏要闯到一个被无数人忌惮、巴结和憎恨的昭定司掌印内心，透过他来展现腥风血雨下的人性与爱，剑走偏锋到了极致。
接下来更出奇的是，在肖铎操作下擢升为王妃的步音楼，没有对情深义重的慕容高巩心生爱慕，反而跟彼此心存芥蒂的他渐生情愫，这妃子与权宦的故事怎么讲，怎么圆，这两个人物要怎么走到对方心里，更走到观众心里，都有相当引人好奇的空间。
一个经典手法，就是设计成欢喜冤家的模式。不过肖铎和步音楼的初始相识，即便是在这个常见模式里，也有挺多新鲜笔触。
心思动转颇为迅速的步音楼自打被素不相识的肖铎救下，就一直嬉皮笑脸地讨好对方，由客套到恭维，又从恭维到儿戏，都要调侃以姐妹相称了，又暗中为花言巧语难度之高而伤神。
见惯尔虞我诈的肖铎自然也没有相信这些奉承与拉拢，但就像帝姬慕容婉婉也对她一见如故那样，双方关系的破冰，哪怕暗藏相互提防与利用，却也有了一些针锋相对的奇异乐趣。
可见这样的欢喜冤家模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人与人之间一种身不由己的表演，带有宫廷高压下自觉的谨慎与谋算。
二人关系的起点，是不同立场下暗自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真实可能下生死攸关的步步险棋。
我们追剧的乐趣在于表面刺激与内在紧张的和谐，《浮图缘》就率先通过他们无形的剑拔弩张予以提供，尤其是当大家并不知道，也并不相信他们能够擦出任何情感的时候，那些值得回味的合理推动，就格外有嚼劲。
那当步音楼遇险，肖铎甘愿放下多年来谋定的复仇大计，前去施救，而肖铎黯然神伤的时候，步音楼前来开解，忍痛撞树，下了一场梨花雨，这一个又一个事件的生发，让观众跟男女主角一同，渐渐发现，在逢迎、戒备与对峙之间，逢场作戏就开始变得戏假情真了。
这也让人突然感觉到格外凶险，因为身份隔绝出山海的二人，光是想要有所亲近，就可以被捕风捉影杀个尸骨无存。
于是《浮图缘》整体上的轻喜剧风格也很有妙处。基本上，天性使然，步音楼承载了搞笑甚至搞怪的部分，故事森严的基调，是要被她提亮的，也正因为是这么一个身居相对低位的人物，才呈现得出三分喜、七分险的配比。
也就是说，她的不得不喜，是关乎日常负面情绪的排解，乃至生杀大权的应对的。这又回到开头所说，剧集对历史的观照，是有深思与批判的，其所倚赖的，便是这些人物。
他们之所以难，正是因为千年封建所流传下来的吃人礼教，始终是把控故事走向和人物命运的底层逻辑。步音楼为什么要被推去做朝天女，又为什么要想尽办法躲避权贵追逐，肖铎为什么要黑吃黑，又为什么要忍辱负重，这里头的迫不得已，已经超越了个体层面的动机，最终都落到那套包含了每个人的宫中规则。
这套规则，放大了「顺」字对人的控制与扼杀。步音楼越是乖张，肖铎越是克己，就越是透显出规则杀人不见血的残暴。
而剧集越是欢喜幽默，插科打诨，就越是有「以喜写悲」的深意。那些不够纯粹的喜乐场面，充斥着压迫性，而那些纯粹的浪漫场面，又累积着终究烟消云散的无可奈何。
所以，虽然《浮图缘》的历史，是架空的历史，但却也是非常坚实，经得起剖析的真实历史。
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历史语境，步音楼跟肖铎关系的进展，就不再是单薄的小情小调，他们可以汇入到古典情爱文学群像中，一拉一扯，都能唤起特定的历史记忆。
这样的人物，在这样的时局里擦得出真意，是让人振奋的。真意是什么？就是哪怕要超乎设定、规矩、界限，要冒风险，你也还是喜欢对方，认定对方。
尤其是这样两个身世复杂、背负过多的人物，这真情萌生就更有意味。《浮图缘》不徐不疾地剥开洋葱，在非常适宜的时机画龙点睛，即我们已经知晓步音楼是被拿来顶替入宫的，而肖铎是要为了替弟弟复仇才不得不钻营上位，在这个认知下，他们的互诉衷情更有避重就轻的忧伤。
其中一幕就很感怀。他们二人在躲避追杀后独处，身为太傅之女的步音楼说自己因为嫡母克扣份例，屋里总是缺炭少褥，冻得无法入睡，从小聆听母亲所说的愿景，无非是长大了，每天晚上就有暖被，有暖汤，有夜宵小点。
而肖铎说自己小时候家乡遭遇蝗灾，亲人陆续离世，只剩弟弟相依为命，也并没有亲人给自己取字赐号。
观众会很信服在交心的时候，步音楼说的「有你就很暖和」是有温度的，而肖铎得到的字「方将」也是有希冀的。两位沦落人找到对方并能相依相靠，连带着旁人，也能感受到不易带来的暖意。
从这个点来回望这部剧，其实宫斗也好，谈情也罢，在那些纷纷扰扰起起落落的剧情里，莫不是讨一个极其稀罕的至真至情，来应对放到现实依旧叫人波动的人情冷暖。
这人情充盈了，冷暖分明了，才好拨开情爱外壳，直插内核，也就是我们在漫长的历史语境里，所深刻体会到的可贵自由。
步音楼始终在逃避身不由己进来的皇城，哪怕是旁人眼里被冷遇的皇陵，那也是毫无惧色。每每出到外面，单是逛个街，复苏的自在就极具感染力。肖铎自然也是，一心想要实现复仇，自此远离庙堂。
谁都知道封建宫城所突出对应的束缚与倾轧，所以想看这对戴着镣铐的年轻男女可以飞出牢笼，也是现代思想的复现。于是某种程度上，《浮图缘》也是对人生态度的一种探讨，叫人在情爱自由里，看到抉择，看到本初，看到天地，也看到自我。
在这个当口，轻喜剧的定位，就不只是以喜写悲的内外需索，它还能够承载明光的寄望，乃至一些不经意的现代性启蒙。
只有这样的剧，不管穿的是古装，还是时装，我们敢夸一句，里面人是活的，有脑子，有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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