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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很多事情可以等,现在突然不想等了|我的战“疫”(三)

圆圆 新华每日电讯 2020-02-18

前两年我在英国读研究生时,我们属于相隔万里的异国恋,当时牵挂的感觉都没有现在这么强烈。现在都在一个省,疫情暴发还不到十天,我就开始想他了。

首发:“新华每日电讯”微信公号(ID:xhmrdxwx)

口述:圆圆 | 25岁 | 媒体人 | 湖北当阳

整理:刘荒、完颜文豪 |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丁莉 | 实习生


据说,现在验证友情的方式,已经变成了“我的口罩分你一个”。有时候我也困惑:“全世界都在支援我们口罩,口罩都去哪儿了呢?”


转念一想,十几亿中国人突然都要戴口罩,短时间哪能供得上。


我的口罩是用来见证爱情的。恋人们这段特殊时期的感情经历,很容易让人联想《霍乱时期的爱情》的外国小说。光这个书名就挺应景,也挺贴切的。


1月21日,我从上海回湖北当阳老家。原定大年初七去武汉看男朋友,一起回母校华中师范大学会同学,吃他推荐的烤肉店。如果时间充裕,还想找一个双休日去一趟神农架。


 圆圆在看家人写的书法。受访者供图


没想到,这些计划都被疫情打乱了。后来我还微信问他,什么时候能见面,他说要等疫情完全结束。现在看来,得等上一段时间了。


当阳是一个县级市,人口不到50万,口罩和消毒液早就脱销了。腊月二十九那天,我上午出门还没见几个戴口罩的,傍晚满大街的人都把脸遮起来了。估计是电视和网络铺天盖地的防疫宣传起了作用。


社区工作人员正在小区挨户测量体温。受访者供图


家里仅有几个3M和N95口罩很快就用完了,只能戴过期的普通医用口罩出门。为了控制口罩消耗,我们经常派我爸一个人出去,买足三四天的食材。除了青菜贵了几块钱,当地食品和日常必需品的供应压力并不大。


我男朋友是武汉人,在当地一家央企工作,办公离华南海鲜市场很近。他自己没有口罩,却在电商网站一“蹲”好多天,起早贪黑为我抢口罩。


有时,为了寻找口罩货源信息,他还通过一些论坛、网站,提前查好上货时间。然后每天定好闹钟,希望能抢到“漏网”的口罩。


10多天过去了,偶尔上货就秒没。他一次也没抢到过。


他不甘心,找到一个多年没联系的日本朋友,帮忙买了50个口罩寄给我。这两天刚到货,小区封闭不能出门,快递不能配送,口罩还没有拿到手呢。


说来有趣 ,快递告诉我取件时,还得交23块钱邮费。我心想,你给女朋友寄口罩,怎么还能寄个到付的邮件呢!他解释不是他寄的快递,是那位日本朋友直接寄过来的。我这才知道口罩没有经他手。


我就问他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些,他说自己单位毕竟是央企,做事情都很规范,如果安排外出工作一定发口罩,何况现在全世界都在集中支援武汉。还说不像我们小县城,什么事情节奏都慢,家里又有老人,我也不太会用电商平台,多点口罩他心里会增加一些安全感。


春节期间,我每天都会看几次雷神山和火神山医院的施工直播,感受希望是怎样一步步建立的——这两个工地都有我男朋友单位的施工队伍。我更想看看武汉这座城市,希望阳光能多眷顾一下他在的地方。


为了打发突然多出来的时间,我每天都用switch(游戏机)打拳、跳舞,我爸也在旁边跟着扭,画面还挺有喜感。


春节刚过,我就被拉进网上一个同学群,玩剧本杀游戏。它和狼人杀的模式一样,只是从线下搬到了线上。群里几个老同学拉进来的人,竟然有一些各自失联好久的老同学,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交集,感觉挺奇妙的。


圆圆和朋友的剧本杀群。受访者供图


这个游戏里有个剧本,里面会设置真凶,每人扮演一个角色。参与者既要掩盖自己角色的真实目的,还要找出事件中的真凶。我跟着玩了三场,每天开一局。本来我男朋友的兴趣也很大,中间因为其他原因没有参与成。


我们俩都困在各自家里,也想着苦中作乐,就拉上另一个同学,建了一个“十日谈”的微信群。


“十日谈”群里接龙编故事的截屏。受访者供图


之所以叫“十日谈”,是受薄伽丘《十日谈》的创作背景启发:10个人因为瘟疫被困在一个房子里,大家说“那我们每个人都来讲个故事吧,一直讲到疫情结束”。


当时各种信息都有,比如说大家在疯抢双黄连、医院里面人满为患,还有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们设想把每天看到感兴趣的事情编成故事,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编故事接龙游戏。


正好同学家里养个猫,便有了故事开头:“这个猫受病毒影响,它变异了,变成一只巨猫跑了出去。人们很恐慌,担心病毒会给大家带来危险,那么这个病毒到底是不是……”


“这个猫也是受害者吗?是这个病毒引起了它的变异,还是因为它本身带来了病毒的传播?”就这样,接龙的人再做一番引申,把话题继续下去。


第二天,有人早上看见窗外的公路非常空旷,有感而发地抛出话题:“假设有一个人,开着车在空旷的路上行走,他会碰到什么呢?”这就等于重新起了个头,我往下接着说:“碰到他以前的上司,上司在咳嗽发烧了,好像得了现在很流行的传染病,我们要赶快把他送到医院,送到哪个医院去呢?”


好像后面接龙还接得挺离谱。由于每个人想法不一样,最后接不下去了,接龙持续三天就结束了。


虽然表面上玩接龙编故事,其实心里面很难受。记得当时有一段很形象的截图,意思是说你看微博,一会儿觉得很牛逼,一会儿觉得特扯蛋。我们就把这些特扯蛋的事情写出来,表达自己心中的一些看法,既吐槽也解闷儿。


武汉人对“过早”(早餐)看得重,几乎没人在家吃早餐,都喜欢吃那种热干面、热干粉。他们常说“外面那么多品种的选择,谁还在家里费工夫?”现在也只能在家里吃了。


我最近接了一个翻译的活儿,经常弄到深更半夜。我会找一些美食翻译成英文,比如说大闸蟹有多么的好吃,醮醋后是多么的美味,调动一下自己味蕾。只要看到这些美食句子,我就会感觉很饿。


圆圆和男友聊美食的截屏。受访者供图


我想了一个主意,问男朋友想吃什么。他问想干嘛,我说我给你写出来,这对他同样也是一种诱惑。


稿子翻译完成后,我说“了却君王天下事”,他却不让说。原来这个诗句让他突然想起“八百里分麾下炙”。那个“炙烤”的“炙”,让他想到烤肉和鲈鱼。


我俩都是学文学的,但对吃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可以说难分伯仲。我们会讨论菜的做法,也会一直讨论到我们以后的生活。


我现在算是“沪漂”,和男朋友异地两年了。本来想过了正月十五,回上海重新换个工作,他年前也在联系上海合适的工作机会,打算过完年就结束异地。他现在已经考虑在上海的生活了,真的不想再异地了。


疫情暴发后,有一件事对他心理打击非常大。他爸爸的一个朋友,前两天还有在朋友圈发消息,说最近有些不舒服,不回消息了。没几天,竟传来他患新冠肺炎去世的消息。


经此一疫,大家都觉得生命很短暂,可能说没就没了。以前很多事情可以等,现在突然不想等了。


说来也奇怪,前两年我在英国读研究生时,我们属于相隔万里的异国恋,当时牵挂的感觉都没有现在这么强烈。这两年我们一个在武汉,一个在上海,往往过去几个月都不觉漫长。


现在都在一个省,疫情暴发还不到十天,我就开始想他了。每天迫切地想知道他那边的消息。我刚回老家有点过敏,出现了头痛的症状,那几天他很担心,每隔几个小时就会问候一下。


实话实说,这个时期的湖北人心里都很焦虑:如果家人出现疑似症状,去医院还是在家里观察?在家里突然发作怎么办,去医院交叉感染怎么办。


之前我们都忙着上班,他关心足球,我喜欢爆米花风格的爱情小说。彼此交流更多是,把有趣的网络段子转发给对方。


现在我们封闭在各自家中,每天的话题都围绕着疫情和家人:疫情什么状态了?每天吃什么才能不重样?要不要去抢购药品?这样对话一下子有了“过日子”的气息,好像我们已经开始生活在一起了。


有时候,我晚上和家人看电影一直到很晚,白天没事就睡大觉。男朋友那边上班了,便开始等待我起床的消息——九点钟没起床正常,十点钟没起床正常,下午一点钟怎么还没起床呢,吃午饭了吗?他就会打电话把我喊起来。


发生这么大的疫情,大家都害怕哪天自己的亲友生病了。前几天,我爸爸趁我不在时跑出去晒太阳,他知道后觉得很紧张;他爸爸要去社区做志愿者,我妈妈听说了也很紧张,叮嘱他们做好防护。


两家父母还没见过面,因为都在疫区,彼此都有了一些担心。


我俩以前还有些年轻人的冒险劲头,现在更希望在一起后工作平稳,毕竟要考虑疫情对经济和就业形势的影响。像我们这种打算年后跳槽的,不知道用人单位会不会对“湖北来的”有所顾忌。


我有一个同学在深圳工作,老板一听他人在湖北老家,就说不要让他回单位里面去。这让大家在情感上很受伤,同学的爸爸也气得要他辞职。


我暂时放弃了回上海的计划,还接了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兼职,做英语网课的推销。这次疫情,可能会影响就业机会,还有对武汉人的一种看法。我男朋友说,连上海这些大城市里的很多地方,都不太愿意招湖北人了。


为此,他还写了一篇新媒体文章,讲述武汉作为一个城市,压力和运行都已经超负荷,呼吁大家理解当前武汉的现状,改变对湖北人和武汉人的偏见,这样我们才能在一起工作。


说起来挺可笑的,他以前从来不干这样的事情。如果这次不是很伤心,他是不会这么恳求别人的。


还有一个小细节,就是在这个节骨点上,我们都删了一些朋友圈好友。他那边的情况我不是特别的清楚,只知道前段时间他在朋友圈里跟人吵架。


我自己删掉了两三个好友。有些外省市的同学和朋友,对湖北人表现出了很大的敌意,每次一看到这些挑动眼球的东西,都会第一时间转发,然后开始骂,说“为什么全国的人民都在支援你们,你们武汉自己怎么就站不起来呢?”


这个时候我们还会听说一些什么“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什么的。包括你去看知乎什么的,“如何评价湖北人”, 这种事情也反映到自己的朋友圈里。


这是我们两个都会共同面对的问题,有的好友似乎并不在意我们的感受,太过格的我就干脆删掉了。


之前在微博热搜里面,说有一组江苏的救援队伍在武汉机场里,没有人接待,随身的东西也丢掉了。虽然这个事情后来被证明是谣言,但是就不管是骂武汉政府还是武汉人也好吧,反正就是……我男朋友已经不愿意看朋友圈了。


有一天,我妈突然跟我说,她心里非常难过。原来我们家之前把闲置的小房子,出租给途家平台做民宿,春节期间被滞留在外的一家武汉人租用。


因为他的车是鄂A的牌照,刚住下一天就遭到了居民投诉,引起了恐慌。物业对这个小区内所有的民宿,实行了断水断电的处理,要求把这些人转移到一家集中安置武汉人的宾馆里面去。


他们在疫情暴发前很久,带着孩子在外面游玩,就是封城之前没有回去的那一批武汉人。他们不想去那种集中安置的宾馆隔离,担心可能会有肺炎患者。


临走的时候,这个武汉男人委屈地哭了:“我们早就离开武汉出来旅游了,现在我只想给孩子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这件事情过后,我心里一直沉甸甸的,总挂念着那家人最后能否平安回家。我妈妈难过得特别纠结,就算我们愿意用这个房子安置他们,也会给其他的业主带来恐慌,她自己也不能这么做。


自己的房子自己管理不了,又不知道怎么办,她就觉得很难过,为了大家牺牲了这一小家人。


往往,真正让人难过的,并不是面对疫情的紧张和焦虑,而是这种对他人遭遇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前几天一大早,男朋友告诉我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病毒像怪兽般肆虐,他拉着我的手拼命向前跑。我追问后来怎么样了,他说:“后来梦醒了,天亮了,我突然很想和你一起去吃热干面。”


这大概就是新冠肺炎时期的爱情吧。(应受访者要求,圆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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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刘荒 | 责编:刘婧宇 | 校对:赵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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