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久,没见过小学的老师了?
第52期
讲故事/七月
编 辑/廿芭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上一周,我终于去看了小学的陈老师。
这是我多年以来的一个小小心愿。
这个心愿,从月初以来,突然变得那么强烈起来。
月初的时候,很偶然地在微信里联系上一位朋友,他竟然是我小学的语文老师谢群信先生的小儿子。
他看到了我的一篇在朋友圈流传的,写当年的谢老师的文章。
我们聊了一会,他告诉我老爷子当年很喜欢我,后来也不时地提到过我,可惜我从没有去他们家玩过。
谢老师的小儿子回忆了当年我在他们家玩的情形,说对我还有印象。
我很惭愧地说,改天回氾水老家,一定去看看他老人家。
他说已经没有机会了,老爷子去年阳历11月1号刚走的。
我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谢老师的小儿子真诚地说,我还是要感谢你,写了我的父亲。父亲留下的影像和文字很少,你的文章对我们很有意义。谢谢你做了我们当儿子的没做到的事。
晚上想起白天的这段交流,我还是很不好受。
我那些文字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文字和句子,开始都是谢老师教我认识的。
与其后来他老人家看不到一个字,还不如早一些去看看他,陪他坐坐,喝几口茶,聊几句闲话。
他要是抽烟,就陪他抽吧;
可是,我连他到底抽不抽烟,都不知道啊。
02
我小时候特别调皮,让小学的老师们操了不少心,特别是教我语文和数学的两位老师。
有些事我依稀还记得,有些我都没有印象了。
很多次了,我的父母说到往事的时候,免不了的总是要感叹,幸亏当年我遇到了两位好老师,要不然还不晓得后来的我,要糟糕到什么样子呢。
他们当年很忙,也很穷,光是应付一大家子的生计,就已经焦头烂额了,哪有什么心思盘我们这些小孩子。
谢群信老师那么热情地,引导鼓励我爱上语文和读书,教我怎么去观察和感受。
三年级的时候,我写出一首小诗,他高兴坏了,盯住我誊写工整,寄到北京的《儿童文学》杂志社。那时候我只知道北京是我们伟大的首都。
我觉得他比我还紧张,每天要去传达室望望。下雨了,他就拿那双厚厚的大手,挡着前额,小跑过去。
后来来了退稿信,他在班上大声地读了三遍,然后请我走上讲台,接过来,像是在给我颁发一个很了不起的奖状。
他告诉同学们,如果写得不好,人家首都北京的编辑老师,根本不可能亲笔回信的。
这种说法让沮丧的我,顿时忍不住地骄傲起来。
直到小学毕业了,我还是没能发表作品,他总是摸摸我的头,说你要记住,不是你写得不好,而是时候没到,我相信你肯定行。
陈振珠老师是严厉的,也总是严厉地把犯错的我,拎到她们家去,冬天有红枣汤喝,夏天有西瓜吃,有时候还能吃到蛋炒饭啊荷包蛋啊。
我和她的儿子吃得香喷喷的,她在边上批改作业,或者打毛线衣。
灯光里的陈老师,一点儿也不凶,所以我有时会故意犯个错,等着她圆瞪了眼睛,揪住我的耳朵,一路拎回到她家去。
后来我才懂了,她是看我们家小孩多,怕我吃不好,存心给我补补的。
03
人在年轻的时候醉呢。
很多年里,我甚至都没有闪过去看看他们的念头。
他们过得怎么样啊?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了?他们有没有遇到犯愁的事情?他们在夜心里哭过吗?谁帮他们度过那些伤心的时候?这些我统统都没想过。
甚至有过三两回,远远地在氾水大街上看见他们,我突然感到紧张和难为情,想都没想拐进旁边的巷子,直到他们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远了,一步一步的小了。。
我紧张什么呀?有什么要难为情的?
他们曾是你生命中那么亲近的人啊!
04
等到后来慢慢长大了,懂事明理了,回想起从前,我就想什么时候去看看他们吧。
可是临到真的要去了,又担心他们要是问起我的情况,肯定很失望吧。
或者好像临时又有了别的什么事,心想那就等下一次吧,等自己混得再好一点,等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杂事打搅分神,我一定老老实实安静安静地去看看他们。
他们仿佛是校园里的百年银杏,或者是运河边上的六角亭,不管我们来与不来,他们都好好地在那呢,急什么呀。
可是,你看,他们只是我们的小学老师啊。
在我们不曾看见的时光里,他们慢慢地衰老,静静地枯萎。
他们曾经干练乌黑的短发,窜出了数不清的银丝;
他们曾经红润饱满的脸颊,爬出了深褐的斑纹;
他们曾经矫健如鹰轻盈如燕的身姿,像是再也不能跳跃腾挪的老猫,无声无息地蜷伏在藤椅里。
他们甚至没有了清晰生动的记忆,但是哪怕已经叫不上来你的名字,依然能认出,你肯定是他们教过的学生。
他们都老了,他们曾爱过我们。
05
等哪一天,他们和我们的父辈亲人,一个接着一个远去,像绿叶告别枝桠,像鲜花告别春天,谁还能记得,你曾蹒跚走进校园?你曾像小鹿小马驹在操场上撒欢?谁还记得你最早大声念出来的唐诗,你紧张羞涩扭捏着低声唱出来的歌曲?
他们是我们的向导,他们是我们的陪护,他们是岁月的见证,他们是我们的生命,最初的来处。
可是,我们又为他们做过多少?我们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更多的时候,他们是亲爱的老师,而我们当他们只是过客。
06
所以当得知谢老师过世的消息后,我就想,赶快找找陈老师吧。
其实1991年刚来宝应县城时,我曾经找到过她一次。
也是偶然听老家的人说起,她早就调到县城工作了,先是在城中小学,后来又去了桃园,好像是住在桃园三村。
我那天忽然很想她,下班以后赶过去,一家一家地问了,天色全黑下来时,我敲开的一家防盗门里,走出来的正是我的陈老师。
她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很意外,也特别开心。
几个月后我再去时,邻居们说她刚刚搬走了。
上一次,我竟然忘记要她的电话了。
这样一晃又是15年过去了。
1994年春节前,我写过一篇《小学老师》的文章,发在本地的小报上,我说我想念你呢,陈老师,你到底在哪儿呢?
07
生活的有意思,就在于常常冒出点意外惊喜吧。
这个月的12号下午,陈老师在外地的二儿子联系上我,我拿到了她的电话,激动不已。
我打过去和她聊了,她都76岁了,一个人住在城北的一幢楼上。
我说您怎么一个人啊?夜里要倒茶喝水喊谁呢?您真的成了老太太啦,下楼出门一定要小心啊。
哎呀,放下电话,我突然揪心地疼了,你说啊,养儿育女,教书育人,到头来怎么就一个人了呢?
是不是身而为人,到最后总归还是会一个人的?
你我这些晚辈,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自己的苦衷,实在顾全不过来了,往往最先忽略的,总是老人。
也或许是老人自己坚持不跟孩子们过,图个自如吧。
这样翻来覆去地想了,想得眼睛酸了起来,心里也堵得慌,越想越觉得对不起陈老师,对不起谢老师,也对不起自己的父母,以及那么多善待过我的老人。
这种情感复杂而纷乱,大抵就是悲从中来,羞愧难当,悲欣交集吧。
我跟陈老师说,我这两天就去看您。
她说不用不用,我挺好的,你忙你的呀。
下班了,我没忍住,直接把车骑到了她的住处。
陈老师变得矮了小了,头发也白了,但是精气神特别好,看得出来过得挺不错。她笑了告诉我,我晓得你还会来看我呢,你上次写我的文章,有人拿给我看啦。那您怎么没联系我?陈老师说你们孩子忙呢,我又没什么事。
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自己吓唬自己不谈,还误会了她的几个孩子。
我说陈老师,我抱抱您吧。
她笑得合不拢嘴了,真的像我走了很多年的奶奶。
是不是人一旦老了,多少都有点像啊?
嗯,陈老师,您就是我的一位亲人。
08
谁没有过几位小学老师?你有多久,没有看见过他们了?你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
如今他们都老了,抽个时间去看看吧。
趁着他们还在,趁着我们还有那份心;趁着他们带走你我所有的少年时光之前;趁着我们终就要把他们全部忘记了之前。
去看看他们吧,哪怕就那么一次。
你放心吧,亲爱的老师,他们不会羡慕你是不是个老板,不会抱怨你挣的钱,还房贷都难;也不会嘲笑你没当成干部,不认识什么领导;就算你在银行上班,他们也不会冲你借钱;你要是开了个饭馆,他们也不会去你那蹭饭。
他们只会问问你工作开心吗,小孩几年级了,爱人是做什么的,家人的身体都还好吧。他们要劝你呢,身体第一啊,挣钱的日子长呢,要多陪陪孩子和家里的老人,还要嘱咐你,学着多让着点你爱人。
你就去看看他们吧,陪他们坐坐,听他们说说,你就会很恍惚,仿佛再次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你是个小小少年,很少烦恼,常常好奇;那时候,亲爱的老师们,热情奔放,青春如火。
而现在,亲爱的老师啊,他们沧桑的脸上,绽放着童稚的笑容;他们深邃的眼神,蓄满慈母般深情的光芒。
等心满意足地和他们告辞,你就会想,幸亏抽空来看了一次,这是多么好的一件小事。
2016-4-19
有过多少事
不是做不到
不过是没想起
有过多少人
不是忘记了
不过是不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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