氾水长鱼面
第61期
说心情/七月
编 辑/廿芭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从小到大,有没有身为氾水人,却没有吃过氾水长鱼面的?
哪怕你真的没有吃过,你也肯定听过说过的吧?
你要是离开了氾水老家,在无论多大多小的城市求学过日子,哪怕你就是偶尔出趟门旅个游,你也是会想起氾水的长鱼面吧?
我和你一样,也这么吃过,也这么说过。
这些年里,写过的像样不像样的文章,算起来也有不少了,我的母亲一个字一个字地都读过,甚至连那些会议报道和软文广告,她也读得有滋有味的。
有一张15年前的报纸,把我的名字印错了,她很不高兴呢,生怕当时的读者不晓得是我写的,生怕人家不晓得她的儿子会写呢。
前些年,母亲的类风湿关节炎又加重了,手脚肿大变形,疼得不能下地,拿双筷子手臂都伸不直。
她就待在屋里,把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已经变黄变脆了的各种剪报,按照时间顺序整理了一遍。
我说你真是没事找事做,闲的难过啊。
她自顾笑起来,说你不要管,有意思呢。
就是那时候,她很郑重地跟我说,儿子,我觉得你应该写写我们氾水的长鱼面。
02
但是我一直没能写出来,我的母亲倒也没有再催我。
有一次,我的父亲跟我闲聊,偷偷地告诉我,你妈神经病呢,唠叨好几回了,你一直没写长鱼面,怪她呢。
我很吃惊,跟她有什么关系撒?
你们小时候,也正是氾水长鱼面最火的那几年,不晓得每天哪块来的人,天天要排队等,你妈妈当时打三班,家里杂七杂八的事又多,加上她也心疼钱,姊妹三个呢,吃一顿,三天的菜金没了,所以她一次也没有带你们去吃过。
她非要说就是因为你吃得少,所以没有什么印象,也就一直写不出来。
我的父亲笑着说,她太滑稽了,简直是歪理邪说,一根筋。
我听了笑起来,可马上又觉得没那么好笑的。
我找了个机会,跟她解释了;她说你不要安慰我,就是妈妈对不住你,舍不得个钱。
老年人总是这样的吧,他们往往固执,往往认为很多事就是自己的过错;其实很多事,我们真的早已经没有一点儿印象了。
我为什么写不出长鱼面的呢?
倒不是吃的少了,而是因为这些年里,我吃到的那些长鱼面,不是我记得的那种味道。
先说说远的。
前两年我和朋友去南京,匆匆地住在一个宾馆,早上我们意外地看见,楼下居然有一家小面馆,招牌上红底白字刷着氾水长鱼面。
朋友是外地人,听我说起过氾水长鱼面,就兴冲冲地进去点了两碗,结果呢,朋友的剩下大半碗,实在咽不下去了,换了几个豆沙包了事。
我也知道这几年,很有一些本地的人,把氾水(或者叫氾招,氾水招待所的简称)长鱼面的招牌,挂在了各种城市的街巷里,但可惜的是,基本上和南京的这一家差不多:
粗鲁的招牌,简陋的设施,油腻的大碗,潦草的食材,就连老板都操着奇奇怪怪的各地口音的方言。
你倒是统一起来,用我们的宝普(宝应普通话简称)撒。
04
回过头来说说身边眼前的吧。
如你所见,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特别叫我反感的是,氾水长鱼面怎么一下子遍布大街小巷了?没有道理的啊。
你看看,每一家都慌慌张张急急忙忙地打出氾水或者氾招的名目,好像不说有氾水长鱼面,都不好意叫早茶面馆似的。
还有机智的懂得玩噱头的小老板,直接很痛快地写上:绝对正宗,特制秘方。
你要是多嘴问他,他毫不含糊地告诉你,他家的什么人,当年就是在氾水招待所掌勺的,开票的,端过盘子的,反正都是跟正宗的氾水长鱼面搭上边的。
你要是说,怎么没听说过有什么秘方呢?他就很斩决地跟你说:
这个老辈交待过,不便外传。
可是,你再看看那些满地的餐巾纸团,摞在墙角三角橱或者凌乱地散在地上,没来得及冲洗的碗碟,简易的凳子和转不动的圆盘,你的食欲马上就要打了折扣;
等到一大碗浓稠的雪白的汤面端上来,扑鼻的香气,叫你疑心面汤里下过什么香料。
你勉强扒拉几筷子长鱼,它们长短不一,粗细不等,色泽浅深。
你要是多嘴再问,他会把一双手在胸前的白布围裙上搓搓,满不在乎地说,都是野生的嘛,规格不得办法统一。
你吃完这种长鱼面,心情是愉悦不起来的。
你在出来的路上,不由得要回想起小时候吃过的,那些正宗的氾水长鱼面了。
其实,小时候我是吃过不少次的,不过有些我的母亲并不知道。
现在我能够马上回忆出来的,就有不少次呢。
一次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参加六一儿童节文娱表演,我是作为一名合唱演员,站在第五排的最边上。
我不能确定,我的父亲坐在那么远的家长席里看清楚我了。
我非常努力地绽放出笑容,使出喝奶的劲,扯着嗓子唱了。
我希望我的父亲,起码能够听见我的几句歌声。
结束回家的路上,我的父亲摸着我的头夸我说,小二呆子唱得不丑啊。
我因此感到很骄傲,挣脱了父亲牵着我的大手,蹦蹦跳跳地在他前面唱起来,仿佛他不记得我们六角门15号的家了,我要带他回去。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上午,父亲刚刚从桂林出差赶回来,我们姊妹三个早盼晚盼了19天,终于把他盼到家,更让我兴奋的是,他答应了去看我的演出。
为了奖励我一下,父亲决定第二天一早,带我一个人去招待所吃长鱼面。
我坚持不肯把脸上的胭脂和口红洗掉,而且因为我的皮子黑,音乐老师给我拍的粉底厚呢,为此我的姐姐和弟弟笑话我跟二姨奶奶似的。
我才不愿意搭理他们呢,他们根本不晓得,明天我是要去吃长鱼面的。
06
让我非常遗憾的是,我始终回味不出来,那天的长鱼面的味道。
我只记得很多人走过来搭过去地问我或者我的父亲:小二子昨天表演的啊?
我的父亲很高兴地叫我抬一下头,让他们看看我脸上的妆,大声地说,嗯呢,唱的不丑呢,这个小东西!
我记得当时招待所里的许阿姨和赵阿姨,还跑过来捏了我的脸蛋,我担心脸上的粉被她们捏掉了,掉到长鱼面里,就有点害羞,也有点生气地避让躲闪。
我的父亲现在已经快70岁了,他不止一次地回忆到,当年在桂林的那趟美好的旅程,那些甲天下的山山水水,让他终身难忘。
但是我呢,我对桂林一无所知。
我只记得那天早上的长鱼面,吃得我大汗淋漓,我担心那些胭脂红粉会滑到面碗里去。
招待所里的赵学珍赵阿姨,是我父母的朋友,她的小儿子陶俊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很要好,还像三国演义里的刘关张赵马黄那样,和另外四个小伙伴结拜过,我们特意溜到氾水街上的老照相馆,去拍了一张正襟危坐大义凛然的照片。
大概因为陶俊是我兄弟的缘故吧,有时候在招待所里玩,赵阿姨会笑着招手,叫我掩进南边的一个小房间里等着,不一会儿她就端进来一小碗长鱼面,清香扑鼻;有时候还会是两只蒸饺,或者一只烧卖,咬一口,油直滴。
赵阿姨留着精神的运动头,中等身材,模样俊俏,没说话就先微微地笑了,黑里透红的面色,让我看着很亲切。
她系着洁白的围裙,套着蓝色或者棕色的干净的护袖,在招待所里忙进忙出。
我离开氾水这么多年后,从来没有再遇见过赵阿姨。
前几天很偶然地终于又和陶俊联系上了,说起当时年纪小,他说你不知道吧,我妈那时候给你吃的,都是她自个掏了钱买的呢。她说你家姊妹多,怕你没好的吃,可我们家也没什么好吃的嘛。
当天晚上他发了微信给我,说我爸妈记得你的样子呢,他们问你好呐。
我说好好好,哪天带我去看看二老,当年的小二呆子,他们怕是认不出来了。
08
说到氾水的长鱼面,我还会想起一个人来。
她叫高素兰,是我小时候的干妈妈。
高素兰有三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儿,但是看起来她的封建思想比较严重,她欢喜男孩子,越是调皮的她越欢喜呢。
我记得她好像认过几个干儿子的,这个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对每个孩子都很好,重要的是我也是她的一个干儿子。
我记得那几年里,逢到春节或者别的什么节日,她总是忙得一头的劲,招呼一大桌唧唧喳喳小鸟一样吵闹的孩子们,挤在她的又矮又小的家里。
她的家在五一北街往下河边去的路口,就是后来的老卫生院斜对面的巷子里。
我们几个孩子和她的三个女儿,打打闹闹地团在一起。
她和干爸爸赵广仁忙得欢天喜地,看着我们吃饱了喝足了闹够了,纷纷要回去了。
我们热热闹闹心满意足地,揣着压岁红包走了;
走出去老远,无意中一回头,他们两个人的身影,还立在马路牙子上。
09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两家大人产生了矛盾,就不许我再往她家里跑了。
但是还是有很多次,我的这位干妈妈,会悄悄地塞给我压岁钱,买了好吃的糖果,硬要把钱给我,让我自己去招待所吃长鱼面。
她躲在对过广播放大站门口的水泥大柱子后面打毛线衣,等到我吃完了,她就开心地笑起来,挥挥手,叫我走。
她每次都要反复地嘱咐我,乖啊,家去千万不要跟你爸妈说呢,你记住,大人归大人,我们归我们,你就是妈的干儿子,这个是不好变的。
我每次吃面的时候,心里其实都是紧张的,我不想让干妈妈等得太久,外面的风太大了,她的手冬天会生出很厉害的冻疮呢。
有一次人实在太多了,我耽搁了很长时间才跑出来。
我问她,冻了半天呢,干妈你不疼啊?
她揪了几下我的耳朵,笑咪咪地问我,吃饱了没有啊?
我说很饱了,人家问你的冻疮疼不疼呢?
干妈妈高素兰咧开嘴笑得更凶了,她说她一点都不疼。
其实我也是很害怕的,我担心被我家里的什么人碰上,那就出滑子啦。
不过说来说去,最最主要的,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我的这位干妈妈。
嗯,一直就是很对不住她的啊。
我印象里,当年的她,是个很时髦也很讲究的女人,高高的个子,留了齐耳的短发,但是好像已经有了零星的白头发丝。
过去了这么多年,高素兰,亲爱的干妈妈,您的头发肯定全白了吧?我这个不及格的干儿子,祝您长命百岁,开开心心的。
10
说起来,对于氾水长鱼面,我知道的一点儿都不比你多。
我也不会写出那些碎碎叨叨的食材与调料,写不出它们的配比和流程,我甚至都不能向你,描述出它的新鲜浓郁的味道。
那时候的氾水招待所里,每天的队伍排得很长,可是再怎么样,拥挤嬉闹都是我们的,厨师和帮厨们才不管我们呢。
那时候的氾水招待所里,许秀英许阿姨是所长,她一直是快人快语,大气爽气,每天头梳得发丝清晰,一身朴素的装扮干净利落,离着老远你就能听见她高高的嗓门和敞亮的笑声了。
我在门口登记处的窗口那儿,看见有时贴出来一张粉红纸,上面写着今日值班人员,轮流出现过这样的一些名字:卢之信,张兆元,王双喜,朱士祥,赵学珍,陶志兰,成秀英,郝云。
或许我还遗漏了谁吧?就是这样的一些人,成就了氾水长鱼面最初的美誉。他们是把老一辈氾水人的那种质朴热情,真诚与专注,融进了一碗一碗香喷喷的长鱼面。
他们一把把地摘菜,一根根地洗净;一段段地研切,一颗颗地剥开;一滴滴地调配,一碗碗地盛满。
他们不急不躁,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做好,一次又一次重复,都慎重得如同学徒刚刚走上灶台。
可是现在呢?谁还有足够的耐心,洗干净那些配菜?谁还有足够的心思,一碗一碗地端出喷香的油炸长鱼面?
11
在我的记忆中,氾水长鱼面一直就是那种味道的。
一只镌刻了蓝色花纹的敞口大海碗,大半碗微微泛黄的浓汤,一大把细面伏在汤里;
汤面上垫着一层青沸沸的新剪的小韭菜,上面卧着一小撮长鱼肉,一錾儿齐,虎皮纹的,偏黑透黄,是那种鲜活的抖抖的,连厚薄都几乎是一样的;
汤底沉着切碎的蒜瓣老姜,汤面洒了新鲜老道的白胡椒;
清爽芬芳的菜油香,在满碗热腾腾的雾气中,直往你鼻子里钻,直往你心里头钻。
我知道大锅要烧得滚烫,菜油要炸出火星,剔下来的长鱼骨头,要熬得浓稠见白如奶,面条要过清水快,蒜头要拍均,胡椒少少许,细盐少少许,韭菜要串汤,青菜要出水,就连最后盛出来的面和汤,都是要有相当的比例呢。
就是这样的一碗碗氾水长鱼面,在我的回忆中,香气萦绕,袅袅婷婷,挥之不去。
我知道你要说,你记得的,和我记得的,根本就不一样呢。
但是亲爱的你啊,要知道,你我当年满怀欢喜地吃过的,就不是同样的一碗面啊。
你知道的,美味是回忆的味道,往事是童年的味道,我已经告诉了你,我记忆中的味道;
我还要告诉我的母亲,氾水长鱼面的文章,你儿子写出来了,拖了这么久,真的和您没有关系的。这么多年了,欢喜也好,伤心也罢,顺利有时,跌倒有时,您总是坚定而乐观地守在我身旁,吃不吃长鱼面,又有多大关系呢。
那么可不可以请你,来说一说你当年吃过的,那碗氾水长鱼面,它又是怎样暖心的味道?
2016-4-29
你一定不能体会到
我在此刻忍着饿
写长鱼面的滋味
回忆开始了
你的呢
氾水札记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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