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虎老师，希望你过得好起来

第65期

说故事/七月

编    辑/廿芭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01

打麻将啊？你们真无聊，难道没有更有意义的事做吗？

这个人一脚跨进我家，用审视的目光，扫过围坐成一圈的四个人，劈头扔过来这句话。

我们都呆住了。

我父亲以为他是开玩笑，再一看他的神态，不像。他很认真，还有些不屑。

问你是谁啊？我是你家邻居，我叫伏虎，埋伏的伏，老虎的虎，我是老师。

我父亲的一位牌友马上反应过来，说我操！神经病啊，关你屁事！

考虑到将来的相处，我父亲还是拦住牌友，说伏老师，我们就是消消遣，你先忙，有时间和你谈吧。

02

伏老师30出头，戴一副眼镜，但没有多少斯文透出来,倒真的有些虎气。

据说多年来他一直坚持健身。我们每天碰见他时，难得看到他不拿着一本厚实的书。

他总是像沉浸在思考当中，打招呼他也听不见。

偶尔他也会主动和我们招呼，我们一般都是问候吃过了没，他不一样，他只说：你—好！字正腔圆，中气十足。这让团一转几位年纪大的十分痛苦，最后到了看见他，就赶忙躲避的地步。

我以为他是教体育的，后来才知道是教英语。据说是南大的高材生，文学和英语是他的强项。

在我们尹庄镇的老师中，数他的学历最高。

刚开始有人预料伏老师将来会是校长呢，没多久再要这样说，大家就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啦。

因为学校里的校舍紧张，伏老师就住出来了，成了我们的隔壁邻居。

我父亲打算用极大的包容同他相处好，远亲不如近邻嘛，我父亲更指望，他能对我提高学识有所帮助，遗憾的是他很快就放弃了这种努力。

为了套近乎，我父亲借口酱油没有了，敲开他的门，他反问一句，我为什么要借给你呢？你为什么不去买呢？门口就是小店。

我父亲张望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他是不开伙的，就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说不好意思啊，你不开伙呢。

他很严肃地盯着我父亲望，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需要跟你解释么？

我父亲退而求其次，说伏老师是个怪人，摊上这样的邻居，相安无事就是我们的巨大成功。

03

伏老师的生活很有规律。

他一般都是早上7点出门到学校，晚上9点半回来，星期天就一直闷在家里。

他的门通常都关得严严的，朝南的大窗子后面，深紫的窗帘遮着透不进一点光。

我们时常听见他在房里，跟着录音机放的英文磁带，大声地朗读。有时候是一些抒情诗歌。我就听到过普希金著名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还有泰戈尔的《我的心是旷野的鸟》。

隔些日子他会拎个大塑料袋去西边的垃圾箱，主要是康师傅或者统一的方便面圆桶，和各种糕点饼干的包装盒，还有许多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

我看到过几回，都是些国际关系的分析，搞不懂他写这些做什么，又为什么总是丢掉的。

04

这样的一个人，你要是以为他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就错了。

伏老师很爱管闲事。

碰到哪个把垃圾倒在外面了，他会当场高声指责，逼着他把散落在地上的垃圾归拢到箱里。

谁要是打小孩，他一定挺身站出来护着，呼吁家长停止家庭暴力，弄得人家十分尴尬，好像是在配合他上演一出话剧。

有一年除夕的晚上，一位送礼的被他撞见，他拦住问是不是到某经理家？对方以为碰到了某经理的家人，跟在他后面敲开了某经理的家门。

他当着某经理的面，痛斥送礼的人，最后语气诚恳而坚定地对某经理说，我相信，你不会被这种糖衣炮弹击中的。

某经理哭笑不得，过了一个很不爽的年。

大院里有个小混混打老婆，我们都围观着不敢上前劝阻，他正好回来路过，大声地呵斥小混混，你一个老爷们，怎么有脸打女人？你可以不爱她不疼她，但是绝对不可以打她骂她！。

小混混当然无动于衷，我们也觉得他这种说法听起来有点别扭，加上他的愤怒夸张的语气，整个场面变得有点尴尬起来。

结果谁也没有想到，伏老师竟然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抱住小混混，打作一团。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他坚持在小混混家门前的空地上练习举哑铃，做俯卧撑。为此和小混混冲突过好些次，还招来过两次派出所干警，他还是锲而不舍不依不饶。

最后小混混的老婆同他左协商右协商的，他才很不情愿地放弃了这种示威的举动。

05

我们和伏老师做了五年的邻居，很少看到他笑。

       我姐姐有时候带孩子回来，他就来逗我外甥女玩儿，笑呵呵地背好多我不懂的诗歌，有心有肠地叫我外甥女跟着他念，念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开心得前仰后合。

有一阵子，我听见他在路上哼歌，就问伏老师谈恋爱了吧？

他很腼腆地笑了，说刚开始接触，刚开始。

后来他带回来一个女的，皮肤黑黑的，头发长长的，衣着很时髦。我们很吃惊，她居然敢在大白天穿个薄薄的吊带小背心，大模大样地过来玩。

有时候晚上我在门口碰见他们轧马路，男的神情庄重，女的散漫轻松，感觉怪怪的，很不搭。

我觉得他们不太合适，果然没多久，伏老师又不怎么出门了，那个女的也没有再出现过。

06

我们搬家离开的那段时间，伏老师忽然不见了，一打听原来又惹上了麻烦事。

他给班上一位女学生的姐姐写情诗，说什么我要你那不曾被玷污过的小嘴，亲吻我备受折磨的沧桑的前额；我还要在你青春鼓胀的怀里，挥洒我铺天盖地的激情。

他的情诗没有问题，问题是人家的小日子过得好好的。

对方找到他很严肃地谈了一回，请求或者说是警告他不要再来骚扰了。

他还是不停地写，吓得对方不敢再来学校接妹妹了。

用同事们的话说，真不晓得他到底哪一根筋搭错了。

最后一首情诗，是伏老师请他的女学生转交给她姐姐的，女学生直接交给了她的姐夫。

在宝应县城一家学校做体育老师的姐夫，拿着那封信和情诗，坐在校长办公室等着伏老师过来。

古校长想为他开脱，很牵强地解释说是世界名诗，伏老师是让学生开拓视野的，却当即遭到他激烈的反驳。他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伏老师承认诗是他自己写的，也是他的心声。他坚持认为，撒谎是对心灵的背叛，是对纯粹的情感的亵渎。

伏老师挨了姐夫狠狠几拳，一个踉跄磕在校长的实木办公桌角上，眼镜摔到地上了。

他晃了几下，勉强站直了，又弯下腰去摸起眼镜，哈了几口气，吹了吹镜面，戴起来，逼视着姐夫。

校长过来拦他，害怕他还手。

伏老师突然笑了一笑，冷静地几乎是没有任何表情地对姐夫说，是我对不住你，你应该打我。

伏老师站在原地不动，忽然仰起头朝着窗外的天空看了。

他的鼻子里流出一小股鲜血，他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伏老师被勒令停课检查，不久又被调去一个偏僻的村小做了后勤。

很快又听说他辞职去了南京，据说是到新街口附近的一家私人翻译公司当翻译了。

07

这些年我一直没能再见到他。

有时候想到他，觉得他就像一幅黑白山水画上，斜角处开出的一簇红花；

又如雪地里踩出的一条逼仄的小路，黑得刺眼，却比雪来得真实。

我有些担心他，希望他过得好起来吧。

2016-5-3 

尹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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