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的消失
第548片树叶儿
1
小时候学唱歌，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摇头晃脑的，虽然不懂什么叫波浪宽，但还是觉得很美。
在我们看来，氾水镇西边的大运河，肯定算得上是一条大河了，那么镇子东边的灌溉河怎么办呢？我的同桌大头满不在乎的说，你傻啊，那就是老二呗！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宝应县城也会有一条大河，也是叫大运河。还有一些乡镇的亲友来，也会说起他们那滩的大运河如何怎样了。
在我的童年和少年的美好记忆里，总是有几条河流熠熠闪光。
我们在东边的灌溉河里，偷偷学会了狗爬式游泳，姿势难看归难看，好歹掉下河淹不死了。
小学高年级和初中低年级的时候，我们会排着长长的队伍，跟在老师们的身后，搭乘大运河上的摆渡船，上岸一直向南走，再转向西边，去学校的农场里摘棉花。
中途总是有顽皮的学生打闹了，一个拽着另一个的红领巾，另一个就哇哇的怪叫，老师唬着脸吓他们：
闹骨头呢！回头把你们丢进大运河！
2
后来我们慢慢懂事了，终于晓得大运河不只是我们氾水镇的，它长的就像一条看不到首尾的水龙，流经很多个城市，还在每一个地方滋生出一条一条的小龙。
我们无法想象这样的一条大河，居然是古时候的人一锹一铲挖出来的。
老师们说长城黄河长江大运河，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源头和象征，是我们中国人最了不起的创造，我们没见过其他，只晓得我们身边的大运河。
很多同学都在作文里写下了，大运河啊，感谢你养育了我们，你是我们的母亲河。
写是这么深情懵懂的写了，可是心里面还是饶饶不服，不是说母亲河么，怎么每年总是要淹死几个孩子，甚至还有大人呢？
那时候哪家的家长，只要听说自家的孩子跑去运河堤上疯了，马上就要变了脸色，火急火燎的杀过去，拎着孩子的小耳朵往回拖。
从小到大我们没有谁亲眼看见过运河的浪花，只有当南来北往的船只突突突的开过来时，才可以远远的看见，船尾掀起来的白花花的水朵。
大人们说小炮子在，不要命你们就去看撒！
每年的夏天也总是会有一两个犟种讹头，单挑船队经过时横渡大运河，然后就再也没有游上来。
3
我们肯定是不敢去的，我们就喜欢遍布在小镇团一转的大大小小的河流，像我家门前的那条一样，不是特别深，不是特别宽，可以戏水，可以抄一把捧起来就灌咕。
四周的农田里穿插交叉着一道道河渠，如同一张渔网，放学以后或者寒暑假里，我们最愿意约在那儿碰头。
除了有时候会撞上水蛇和蚂蟥，还有蛾蜢，或者被叫不出名字的小东西咬出个红包来，那些河流就真的是我们隐秘的乐园了。
我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梦见孩提时，小心翼翼的在结冰的河上踩过了，但是当年的那种兴奋紧张，忐忑恐慌，如在昨日。
4
我一直记得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在河面上的场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静。
我还记得皎洁的月华倾洒在河上，像铺满一层银色的细碎的丝绸，一阵轻柔的风或者几条跃动的小鱼，转眼就揉碎了偌大的丝绸，看得人莫名的惆怅。
年轻的时候，我们几个要好的朋友，没事了喜欢跑去河边上，一屁股坐在矮矮的青草上，过去未来的一通神侃。
露水悄悄的上来了，拍拍潮潞潞的衣裤，意犹未尽的各自散去。
那些年里，我们倒是没有更多的在意，河流对于我们生存生活的意义。
我们看重的只是，面对了河流，我们会出奇的安静下来。
有一阵子我一个人远离了老家，在乡下孤单的生活，但凡是高兴了或者难过起来了，我总是会拿一本书，或者戴上随身听，避开人群，去附近的一条河边一坐就是小半天。
河水不会说话，却一刻不停的流淌。它不是沉寂的，却愿意听我说话。
每一次这样待过以后，等到站起来了，整个人都仿佛轻松起来，那些消沉和郁闷好像都被河水带走了。
5
我倒要问问你，青春年少的时候，你有没有带上你喜欢的姑娘，去哪一条河边散步或者坐着？
你有没有觉得那时候的时间真特么过的太快，什么都还没说，什么都还没做呢，天怎么就黑了？夜怎么就深了？
姑娘怎么就娇嗔了说，好像有点冷呢。
不管后来那个她是不是还在你身边，不管现在的她是不是已经没有耐心，听你胡吹瞎谈了，你回想起当初的情形，是不是还是觉得那么美？
那些闪光的河流啊，依然会像多年前那样，带给你安心和慰籍。
人啊当然是要一年年的长大的，日子从来就像是流水，什么也不能阻挡它一往无前。
可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们能够亲近的河流已经越来越少了啊。
我还真的留意了，小时候的很多河流要么早已经变的小了短了，要么直接就成了臭水沟。
还有很多条河流，不知道哪一年就没了。如同过去的一些朋友，走着走着就散了，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些曾经熟悉的身影了。
很多次旧地重游，你都会恍惚的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错了？明明是有一条清亮的小河的嘛。
现在的哪一条河流，你敢蹚下去游上几个来回？
你敢蹲在哪一个码头，放心自在的掬一口水喝？
6
都说人会因为河而富有灵气，其实河又何尝不是因为人而生动而活着？
可是后来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多的河流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我不知道如今我们的身边，还有多少条河流是安然无恙的。
也不知道它们会在哪一天，好好的就断流了枯竭了。
都说水是生命之源，要是哪一天我们只能用着人工造出来的水，估计我们拥有的这个世界，也该荡然无存了吧？
很多次在城里和乡村，我会遇见那些穿着清洁制服的人们，他们是在维护着各条河流的通畅，打捞水草和垃圾，疏通拥堵和隔断。
我一直记得那一次在暴雨中的河旁，两位朴实憨直的男子，穿着被风雨掀起的雨衣，用长篙划拉着河上冲过来的一团水花生，和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的漂浮物。
我武断的猜测他们所获得的酬劳，肯定不足以让他们在这样的风雨里，继续担负了清理河道的职责，我只能说这也是因为他们心中，依然怀抱着对河流的一份情感。
那是深沉的，那是真挚的。他们仿佛是在代替我们，给予河流最后的关怀与尊严，抵消我们对河流的歉疚。
河流的消失，似乎是势不可当了，这是叫人深感沮丧的事。
亲爱的河流啊，你能不能停住你，正在远去的脚步？
只是我不知道，我们又能为你做些什么？
201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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