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琐忆

第873片树叶儿

那一年，春天就剩下小尾巴，气温一天比一天高起来，夏天的一只脚眼看就伸过来了，像一个人喝多了酒，谁也拦不住的兴奋起来。

一天，好好的我在上班呢，忽然就觉得后背一大块钻心的疼起来，黄豆大的汗珠一串一串冒出来，因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巨大的恐惧裹挟了我，直到实在忍不住了，蹲在办公桌腿边上，抱着膝盖哼哼。

同事们七手八脚的把我送去人医，各种手忙脚乱的检查后，结论是尿路结石，医生叫我马上住下来接受治疗。

第二天到晚酸疼终于好一些了，我跑去问医生，尿结石到底是个什么鬼？医生头也不抬的说，什么尿结石撒，尿怎么结石？尿路结石！就是尿道里有结石了，排尿不畅，引起炎症。

哦，我还是似懂非懂，还想再问，看看医生爱理不理很不耐烦的样子，就知趣的回了病房。

接下来的九天里，其实也没什么事，所谓的治疗，无非就是挂挂水而已。

我母亲那么节省的一个人，也只是很怀疑这样的治疗，到底有没有必要，但是她也从来不敢，去违拗医生的意见，医生的说法是，这叫留院观察。

那时候没有手机微信啥的，每天除了看从家里带来的期刊杂志，就是悄悄溜出去，到附近的报亭买一份《扬子晚报》或者当期的《知音》回来，晚上实在无聊，索性趴在病床上写写小言论。

结束病假回到单位，我们的老总很吃惊，没想到住院几天，我却完成了好几篇稿件，说是这种敬业精神值得表扬。其实我哪里是什么敬业不敬业撒，真的就是因为没事可干啊！

当时有个小护士，天天来给我打针，不忙时还会聊几句，她说自己马上就要毕业了，问我能不能介绍，什么乡镇的卫生院给她去应聘试试。

小姑娘好像是广洋湖的，姓张，短发，皮肤有点像我，黑滋滋的，爱笑，对每个病员都很热情细致。我觉得她将来一定会是个优秀的白衣天使。

再有就是陆续听说我住院后，早早晚晚跑来探望的，我得一遍一遍描述，那天忽然疼的不能站立的惨状，心里其实是有些愧疚的，因为明明已经神气活现了，不值得同事朋友们特意跑来看望的。

倒是有一位同事更兼着好兄弟的，我以为他是一定会来的，结果却没有。可能还不知道吧，但是另一位同事告诉我，说他肯定知道的，也许在忙别的事耽误了。

人总是这么矛盾的，一方面不愿意动不动就麻烦人家，劳动人家破费还花时间，哪怕是最好的亲人和朋友；

一方面却又深深的渴望，得到对方的重视和照顾，哪怕就是简单的几句问候，匆忙的一次照面。

我其实是个很不屑于诸多繁琐礼节的人，可也免不了的在心情不好，或者身体糟糕时，期待有自己在乎的人陪伴在身边。

做人，还真是麻烦又矛盾呢。

在这之前的一次住院，是20岁出头那会儿，夏天过了一半吧，因为突发的急性阑尾炎，我一个人从子婴河卫生院，骑着破自行车往老家氾水赶，骑到子婴闸口时，肚子右侧疼的实在难受，腰也直不起来，整个人就趴在坐垫上，艰难的一下半下的踩了。

到家一进门我就哎呦喂哎呦喂的喊起来，闻声出来的爷爷奶奶，一望我的架势，马上就虚起来了，仿佛我是一团火，不赶紧扑灭房子就会被烧光。他们俩紧张兮兮的，一个跑去隔壁的血防站打电话给我爸妈，一个负责送我立刻去镇里新建在芦氾路边上的卫生院。

医生说，真悬！已经化脓了，再晚点过来，那就麻烦大了，穿孔小命都难保！

手术后当然要住院了，年轻的护士姐姐说，要注意什么时候开始恢复正常放屁。我感到无比的尴尬，让一位陌生的女同志，在意自己放屁的事，实在是太那个了。

到第三天傍晚，终于等到了，这期间我已经受够了我的家人轮番来问我：放没放屁撒？

我就想以后再要是生什么病了，千万不能再是这种阑尾炎了，太伤自尊啦！

关于这一次住院，还有三件事我一直都记得。

一件是中间忽然来了一位我以前工作单位的同事，我们喊她小阿姨的，专门找过来看我，带了好多水果和一个红包，说是偶然听到我的邻居说起来的，不放心。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离开那家单位一年多了，跟这位小阿姨也没有联系过，就算做同事时，彼此也没什么往来，她的这份好意很让我感动。

再有就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拎了一包茶叶和两袋麦乳精过来，他走了以后我的奶奶拿出来看了，发现茶叶是那种假冒劣质的大叶子柳，而麦乳精已经发霉结饼了。

我的奶奶顿时火冒三丈，张嘴就骂，说人家真不是东西！上次他老婆做小月子，我们家买了红枣银耳和草鸡呢。更加过分的是，我的奶奶晓得他前两天打麻将，一吃三赢了不少梦壳子（钱的意思）呢！

我的奶奶觉得，他这么做直接就是在羞辱我们家，猪尿泡打人，不疼气死人。她越说越来劲，最后很冲动的把这三样东西，一股脑扔到窗子外面的树棵里。

我爷爷在边上笑吟吟的，什么也没说，转身跑出去又捡了回来，望望奶奶小心的解释说，大叶子柳可以将就了泡茶喝的，麦乳精带回去给梨树轧肥，扔了可惜。

最后一件是当时为我开刀的医生，我们家塞了红包给他，出院前他却悄悄的执意退还了回来，说你们这么做，就是对我这个人的不尊重，也是不尊重医生的这份职业。

再后来我们听说他当了院长，都觉得一点儿也不意外，这是位有操守和讲原则的好医生。

可是又过去了没几年，他却因为贪污受贿被撤了职，我们听说后真的不愿意相信，也有说不出的难过，想不明白这些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事，又是什么样的原因，彻底改变扭曲了，当年那么好的一个人。

到今天为止，要谈住院的经历，我前后就是三次，上面的这两次，加上我自己不记得的小时候的一次。

那一次据大人说是因为才两岁多的我，不幸也得了当时特别流行的血吸虫病，肚子胀的像怀孕出怀了的女人，整个人都变型了，望着就担心害怕。

我是在宝应县人医住的院，两三个月呢，我的爷爷和父亲几乎每天都要，从氾水走路赶到宝应来，当夜再走着赶回去，风雨无阻，马不停蹄，30多里乌灯瞎火坑坑洼洼的路啊！那时候在路上的他们，内心里肯定充满了对我的担忧和祝福。

换了现在的我，肯定是没有耐心，这么一天天的走来赶去的吧。

2018/7/27

感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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