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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 雨

七月 千叶树 2023-08-07

第128期

说故事/七月

编    辑/廿芭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01

那一年我还在读小学,暑假里我的父亲带我上城,就是从老家氾水小镇赶到宝应县城。

我早已经忘记了当年是怎么搭乘公共汽车上来的,只记得当时还有一位姓问的叔叔,我屁颠颠地跟在他们身后,好像跑了城里的好几个地方,有印象的就是城北的纱厂了。

宝应城真的很大啊,人也多,很多骑自行车的人,来来往往地从我们身边飞快地掠过,清脆的车铃声留在耳边很久不肯散去。

一辆黄褐色的小汽车,我只是在识字卡片上见过它,也记得它的名字叫吉普,问叔叔很兴奋地看着它老远地开过来,又嗡嗡地开过去,车屁股后面冒出一股刺鼻的烟气。

我们到达纱厂的时候,正好是下班时间,在响亮的电铃声里,成群结队的工人涌出来,我吓得跟紧了我的父亲,抓住了他浅灰色咔叽布长裤。

我的父亲和问叔叔担心下班时间去打扰,人家肯定要不高兴的,就决定等下午上班以后再来,他们带着我沿大路往南边一直走,父亲说带你去城市中心看看吧。

02

很不幸的是,走了没多远,天色陡变,凭空刮起了大风,灰尘和纸屑裹在风里,直往身上脸上扑。

街上的人和车慌乱起来,如同我看过的战争片,很多行人像惊弓之鸟往各个方向奔逃,眼一眨的功夫,整个街道就变得空荡荡的了,地上也开始积水,明晃晃地流淌。

我的父亲和问叔叔,拉着我躲进了路边的一排临时搭建的水泥板小间隔。

我们惊魂未定地蹲下来,我的父亲说,这些水泥板的后面,就是有名的宝应县中学,你小子要是成绩特别好,就可以考上来读书,将来的大学就是扣在碗里的鳖了。

问叔叔用手掌揩着黏在他的白塑料凉鞋上的脏东西,神气地搭话:

我跟你说大侄儿,上了大学以后就可以分配到城里来了,城市不像我们乡下,你想什么有什么,吃喝玩乐舞大刀,不要太舒服啊!

我不理解他说的舞大刀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嘀咕着,我的父亲说的特别好,究竟是多好呢?双一百?三好生?这些对我来说也太难了啊。

我们三个人一起看着外面的大街,雨越下越大,到处都在冒着雾气,马路和远处的建筑看上去都干净很多,它们近在眼前,又似乎远在天边。

03

这时候忽然冲进来两位女的,吓了我们一跳。

这是两位年轻的姑娘,都蛮漂亮的,差不多的个子,差不多的胖瘦,一个长发,一个短发,她们都已经淋湿了,进来就收起印着小白花的蓝色尼龙伞,往间隔外面甩着伞上的水珠,短发的那个还哎呀哎呀地说了几句。

我注意到刚才还在滔滔不绝的我的父亲和问叔叔突然都不吭声啦。

问叔叔开始不停地把萎在他脑门上的几缕头发往脑袋上推,还整了整已经皱起来的白衬衫的下摆。

我的父亲好像更加严肃了,摁灭了抽了小半支的大前门,目光坚定地望着外面的雨雾。

我感到间隔里的空气沉闷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位陌生的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闻的香味,我还瞥见她们一个穿的是黑色的网状丝袜,一个是新鲜的肉色的,包裹着她们饱满的白生生的小腿。我觉得那是几段刚刚采来的花香藕段子。

接下来我们就听见她们一直叽叽咕咕地说话,蹦出百货公司,糖烟酒大厦,人民商场和震丰园的字眼,中间那个长发的姑娘还半掩了小嘴咯咯地笑了一阵,顺手捋了捋她的黑亮的长发,把它们从鼓胀的胸前撩到脑后去,我顿时觉得她的脸庞又大又白,在一瞬间照亮了这个晦暗的小间隔。

04

问叔叔突然站起来了,我也跟着站起来,我的父亲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两位姑娘用疑惑的眼神瞄了我们一下,身子往外口移了移。

问叔叔忽然呵呵地干笑了几声,冲着她们问:姑娘,冒昧地问一下,纱厂下午几点上班啊?

短发的姑娘拿过雨伞挡在自己的胸前,轻快地答了一句:1点45,就不再看着他了。

我注意到那个长发姑娘的眼神好像是怪她多嘴的意思,我还看到那一小截银色的伞尖,正好顶着短发姑娘的下巴,她的锁骨微微地凸起,是光洁的,好看的。

我的父亲看问叔叔的眼光是抱怨他多嘴的意思,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05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势明显地弱下来,之前整齐划一的雨声,开始变得稀稀落落。就像我们镇南村蔬菜大队里刚刚拼凑起来的小乐队,吹的拉的弹的唱的就是不合拍,七零八落地叫人丧气恼火。

两个漂亮的姑娘抖了抖收拢的伞,轻巧地竖起来,摁了一下伞柄,啪地一声,像打开一朵蓝色的花,两个人挤在一起,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问叔叔看着她们的背影,恨恨地骂了一声:奶奶的,城里的姑娘就是好看!

我的父亲还是没有吱声,低头捡起那根剩了大半截的大前门,划亮火柴,接着抽起来。

在此后的很多年里,问叔叔成长为一名出色的乡办企业供销员,他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城市,上宝应就如同我们去一趟镇里的卫生院。

人们由衷地佩服他有本事,同时也津津有味地传播着他无数的桃色故事。据说其中的女主角之一,就是纱厂的一位美丽大方的质检员。

06

现在他们都老了。

看过无数座山趟过无数条河的问叔叔,成天待在氾水的几间老屋子里,哪儿都不愿意再去了。

我的父亲呢?被我好说歹说劝了留在县城里,但是他和我的母亲一样,时不时地会抱怨,然后用无比向往的神情说:

哪一天才可以回到氾水去啊!

仿佛只有在老家的那个小院子里,他们才能够安心地享受晚年。

我提起过我记忆中的这次躲雨的经历,我的父亲和问叔叔竟然都是一脸的茫然,连声说:

没有印象了,小子,你瞎编的吧?

我当然没有瞎编,我记得很真切呢。

可叫我疑惑的是,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一直记得这样的一次躲雨?

它真的发生过吗?


2016-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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