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定的幸福，就是攒够200万，交到女儿手里。

第1610片树叶儿

她看上去是壮实的，自己打趣说是皮厚肉糙不像个女的，长相算是一般，就是那种混在人群里，你看到了转头就会忘记的，或者说见过你好几次，你都不会记得她的样子，更不要说名字了。

她今年快50岁了，但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要老了。因为每天都有那么多事要忙乎，没完没了地像最近的天气，热得人总忍不住生起无名火，烧得鼻子和喉咙疼。

她难得闲下来时，就会想到自己藏在家里小橱子里锁上的存折和两张旧版银行卡，她记得里面的数字呢，目前是112万3千整了。这个数字让她感到满足，也让她惶恐不安。因为还差87万7千块呢。压力还是有的。

攒够200万是她和老公一起合计的目标，已经坚持很多年了。将来有一天啊，他们要亲手把200万交到两个闺女手上，一人一百万。这样他们对下一代就有个交代啦！当年冒出来这个想法时，小夫妻俩都被自己吓了一大跳，200万哎，天文数字，空口白舌说大话呐！

后来老公回忆说，肯定是她记错了，一开始没有这么多的，是后来涨起来的，因为眼看着什么都在不讲道理地涨价了，特别是房子啊车子，他们算了好几回，没有100万怎么安排都不够，这个不够就是他们认为的不放心。

她呢，死活不承认是自己记错了，其实心里却是疑惑的，因为她从几年前开始已经发现自己的记性好像慢慢减退了，过去的有些事记不真切了。也许老公说的是对的吧。但是她还是嘴硬，不愿意认输，坚持说当初定这么高的目标，就是准备把压力弄大些的，村里镇上的干部开会就喜欢说压力越大动力越大嘛。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话多的呢？团一转的邻居都晓得她是个碎嘴子。就连之前陪女儿到县城读书，租住的房子的那条街上的人，提起她都笑话她不晓得哪块来的那么多话，把人听得头像笆斗大，还嗡嗡地响。

怎么就会这样的呢？跟老公说，老公哼哼唧唧也没说出个名堂来，倒是有一回念大学的大女儿告诉她，这是她释放减轻压力的一个自我选择，因为辛苦啊，不知不觉地通过不停地说话，就达到了化解的目的。大女儿心疼地说，老妈，没关系的，你想说就说，我们愿意听呢。她心里一酸，不敢抬头正脸去看女儿了，赶忙假装忙去了。

她是个开出租的，严格起来讲也不全是，因为除了临时的拉活，大多数都是相对稳定的老客户。她心里有数呢，人家单位不管是公家的还是个人的，之所以喜欢喊她，一个是认可她实在，不怕吃苦，要价也不高，车技还好，还愿意主动帮人家干些搭把手上货下货的杂活，夜里来活了，刮风下雨雷打嚯闪，别人不肯不敢接的活，她敢，也不会借机涨价收费。日久见人心啊，她很高兴能有这么多人用车了总是头一个想到她。

再一个原因呢，她晓得是人家同情她支持她和他们家。她很感激大家的好意，嘴上又说不出什么像样子的客套话，只是埋头把事情做得更漂亮更刷刮，不让人家烦神，任是谁也挑不出哪怕一丁点的毛病来。

其实之前她家的条件还是蛮不错的，只是谁也没想到，随着哥哥的患病到去世，跟着二老的身体也差下来了，好像一家人的好运气就这么走掉了。她呢，书也没念多少，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哪里还敢想接着上学啊。

后来谈对象也变得艰难了，她模样不出挑，人家又疑心她家万一再有什么遗传的疾病，很多人吓得不敢拢边。好不容易跟后来的老公认识了，又磕磕绊绊地结了婚成了家，跟着又添了一双女儿，俩小丫头越长越漂亮，越长越讨喜，他们真正是好多回睡着了又笑醒了。

很快她就学了开车技术拿到了驾照，老公呢给好几家常年客户送货，都是长途，还是穷山恶水的地方，跑一趟来回好多天不谈，人也累得够呛。她心疼可又不能拦住不让他去，家里要开伙，老人要赡养，孩子要吃饭穿衣上学，花钱的地方像早些年他们住的老房子，一到刮风下雨家里就稀里哗啦，叫人毛躁，难过又无助。

有时候人家预约了去接人，她在车里坐着等人家客人来，走个神会想想自己这些年啊，好像什么爱好也没有，什么电影电视也没看过，大女儿跟自己一般高时，她就再也没有去给自己添过便宜的衣裳鞋袜，都是穿的女儿淘汰下来的，倒也蛮合身的。

至于化妆品，说起来把人门牙都要笑掉的，要不是女儿们逼着她摁住她，抹过几次她俩悄悄买的廉价口红，怕的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碰的。早先老公是问过她的，想要给她买几样化妆品，她想都没想顶了回去：你不晓得化妆品有毒啊？你什么意思嘛！

前几年熟悉的老姐妹忽然怂恿她有空了去学学广场舞，她又好奇又不安，因为老公也鼓励她可以去试试呢，现在时髦嘛，她就真的去了。

可是去了没几次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了，一问，她有点难为情地说，不熟悉的男人来喊她跳舞，还要搂住个腰，像个什么样子啊，丑死了！还有啊一帮跳舞的要么约吃早饭，要么约吃晚茶，我哪块的钱跟他们搬唦！老公笑笑，也就不勉强她了。

都快大半辈子下来了，老公好呢，尽管一年到头说不了多少话，但是呢挣的钱一分不少地全交给她，她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随她的本意，从来不会勉强她一个字。这让她心里很舒服，吃再多的苦，也没有什么想抱怨的。

老姐妹经常羡慕他们两口子，从来没有斗过嘴吵过架，更不要说有的小姐妹还被他们的老公毒打过，气得发病要疯的也不是没有的，跟她们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家里的武则天了。有一次跟老公说起这个话时，老公不赞成了，说你不是武则天，你是杨贵妃哎！

有时候她会琢磨起自己的生活，这样一辈子过下去过到头算不算幸福？看起来好像都是在为家人活的，为父母为哥哥，为老公为儿女，想来想去她也犯迷糊，不知道标准的答案是什么。

幸福是什么，幸福不就是家人平安越过越好吗？幸福要是这个的话，那她就是最幸福的人啊。就像两个女儿以前上初中时写过的作文，都说我最幸福的就是能够成为妈妈的女儿，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

当时碰到她们的班主任，班主任很诚恳地告诉她这个事，她听得脸通红，嘴上说小丫头瞎写，等老师转身走远了，她多开心啊，抑制不住地兴奋，使劲地摁响了车喇叭，眼眶热乎乎地，怎么也看不清车窗前面，宽阔的大路和来往的行人。

她跟老公常常憧憬不久的将来，二闺女也会念完大学出来工作，也许将来姐妹两个在一个城市，也许一个在扬州一个在苏州，说不定呢，反正都会好好的。他们呢，想去扬州了，就去扬州过几天；要上苏州了，就去苏州过一阵子。

想想多开心啊，这么多年劳碌奔走节衣缩食吃的辛苦，到那时全都变成蜂蜜冰糖一样的甜，分毫不差地全还回来。想想到那时的场景，真的又要睡着了笑醒了呢。

2022年7月15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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