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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城南旧事(1)

千叶树 千叶树 2023-08-07

第405片树叶儿

1

谁没有一段属于自己的城南旧事?

最早的是林海音写下的故事,但是毕竟离我们太遥远了,无论是城市或者是年代。

后来读到苏童的《城北地带》,感觉差不多就是我们经历过的青春场景。

还有我喜欢的湖南作家何顿,哈尔滨的阿成似乎也写过很多类似的故事。

属于我的城南还在呢,但是回头去看时,回忆是很多,故事却几乎没有。

平常如你我,无非就是一个光阴虚度了吧,哪里还有什么故事值得去反复回味?

不曾活成事故就已经算得上是侥幸了。

我能记得的,只不过是一些琐碎的回忆,散落在岁月的大河里,偶尔因为风或者别的什么缘故,那些花瓣一样的往事,忽然就洄流过来,仿佛还可以闻见它们的芬芳。

2

那时候我跟着父亲临时住在宝应县城的南边,就是老船闸边上。

那些年里的父亲是匆忙的,因为母亲和奶奶还在老家氾水,姐姐在石桥,大院里的邻居们常常打趣我们是三个公鸡猴子,我们的生活起居都是父亲在操心,等到周末他才得到解放,因为我们兄弟俩回老家了,或者是母亲奶奶上来了。

回忆那一段时光,印象最深的是父亲每天差不多有十趟,风风火火地骑着他那辆三八大杠长征牌自行车。

我们在宿舍门口的水池边,听见一阵急促的车铃声响,一调头就看见他一个急刹车,甩腿下来,架好车拎着车篓里或者是挂在车龙头上的,红的白的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埋头直奔南屋的小厨房,忙乎我们的三顿饭。

要是哪天要下乡了,他会提前预备好第二天的饭菜。

倘若去扬州南京了,天数多了就打电话喊母亲赶上来,要不就是拜托邻居照应了我们。

3

很多年过去了,我们一直记得那时候的几样当家小菜。

炖鸡蛋或者涨蛋,看见它我就想起当时单位里的一位科长,粉抖抖,黄灿灿,不晓得它为什么事得意呢。

油焖茄子或者放在饭锅上清蒸了,加些酱油蒜瓣。也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反正香而不腻,爽口厚实,感觉吃的什么名贵的菜肴。

小鸡毛汤菜烧肉圆子汤,鲜美解馋。有时候赶时间了,一把小菜拿到水龙头下晃几下,直接往锅里穿,吃的时候老是咬到一节小梗,剔到饭桌上,我的父亲装佯看都不看就说,是肉里的脆骨。

我正要辩驳,一看形势不妙,弟弟的筷子一刻都不丢手,就马上闭嘴埋头抢小小的圆圆的肉坨子。

要是哪天回来竟然有大杂烩和红烧狮子头,白花花的汪豆腐,甚至还是蟹黄的,那不用问,不是来了亲戚,就是来了牌腿子,更重要的是,前一晚老爸笃定一吃仨!

说实话,那几年我们倒真没有反对过老爸打牌呢,一来好歹要少管我们了,二来他好像总是赢钱呢,赢钱就要跟我们分享胜利果实啦,改善伙食呗。

后来有一次,我老妈无意中把电话打到了经理部的门卫室了,接电话的邻居阿姨很自然地说,赶紧去,喊那位老是输钱的何股长接电话撒!

我们才终于意识到,敢情他老人家是报喜不报忧,或者故意瞒报虚报了啊。想起那么多顿我们吃的油嘴滑舌的,可怜老爸是雪上加霜,伤口上撒盐啊!

后来渐渐的,老爸终于戒了麻将,扎起板子来高低不玩了,我们却又总是舍不得他了,毕竟玩起来的时候,他可以不必再去想那么多烦心事。

那些年我们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事儿特别多,尤其是我们姊妹仨的工作婚姻住房,真不晓得有多少个夜晚,他和母亲心烦气躁的睡不着了。

4

我成家搬出来单过了,有时候头疼每天吃什么买什么,才发觉其实每天的三顿饭看似简单,日复一日也是很烦人呢。

我就奇怪当年他那样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没厌烦过,或者逼我们自己动手。

偶然在厨房正手忙脚乱的,系着大围裙站到门口喊我或者弟弟,能不能帮我去买袋鸡精啊?都是商量的口吻,仿佛麻烦了我们,他很不好意思呢。

我和弟弟在背后议论过,得出的结论是,老爸存心哄着我们呢,那时候他晚上经常在大院子里打麻将,肯定是想讨好我们,不要回去跟老妈告他状呗。

再往远了想啊,我们小时候以来,母亲和奶奶负责一大家人的起居饮食,不知道她们又是怎么想的呢。

有一次看到我喜欢的广东作家黄茵写的一篇小文章,说是下厨房择菜,青菜可喜芹菜可爱,豆腐多有诗意,还会让人心里宁静精神愉快,当时就很向往,后来倒是寻思,黄作家肯定只是偶尔进了几次厨房吧。

5

我们住在麦芽厂斜对面的地方工业供销经理部里,就是以前的医疗器械厂南边。

除了一幢公司的老式办公楼和仓库之类的地方,就是一大块空地和几排职工宿舍了。

住户也不全是这个经理部的,但是基本上都是跟地方工业系统有牵连的人家。

这样彼此之间就有了一种默契,仿佛是乡村里的一个大家族,鸡零狗碎的争吵和纠纷当然是杜绝不了的,但是呢更多的时候倒是保有着彼此间的那份热乎和照应。

我记得有几位我们唤作阿姨和叔叔的长辈,有捧着饭碗到各家转转的习惯,遇上谁家桌上有好菜了,半推半就地坐下来,搭两块尝尝,这是常有的事。

这就让我感觉到了亲切,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在老家时的情形。

当然遇到不是那么矜持的,会很不客气地猛吃一气,眼睁睁地干掉了我们晚上的下饭菜。

我和弟弟不免就把不快挂在脸上了,我的父亲会瞅着空瞪我们一眼,轻声呵斥你们做什么?不要把个驴脸拉多长的,邻居家边的,不作兴!

6

那时候到处开始谈改制和下岗了,很多的企业望着望着就滑下谷底了,需要真真假假的私人老板充当起救世主的角色。

说话间大院子里的很多叔叔阿姨们就真的闲在家里了,充斥我们耳边的是对各自的老企业和政府时代世道的各种不满,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我们家西边有一位大叔,特别阳光开朗的一个人,估计是因为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那几年一直就在忙着上访喊冤的事。

他比较会说,嗓门也特别大,每天他会囔囔着,搬了一张小桌子在门口,自己坐在小爬爬上,脚边上放着毛笔和墨汁,一张大白纸从小桌子上一直拖到地面上,一个早晨下来,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在写声讨书或者叫陈情表。

这位叔叔很有些文采,还会写打油诗。

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一直不像我们遇见过的那些上访告状的人,满脸愁苦甚至哭哭啼啼,他整个人的状态很亢奋,高声的说大爷我开始构思酝酿了,大尺度地挥毫写字,写一句自己朗读一句,语气和神情里都是对自己的肯定与赞赏。

这让我们觉得他哪里是在愤怒于自己遭受的不平撒,明明是在表演嘛。

7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位叔叔的问题好像还是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但是早上已经看不到他在门口写状纸了,就问他怎么不写了?

他打着哈哈说,娘希匹的,老子昨晚熬夜打麻将,输钱不高兴,改日再说!

因为打牌,他跟老婆老是楸架,不分早晚地对骂对打了,有几次他老婆还哭哭啼啼跑出来,说是再不逃命肯定要被那个狗日的打死。

但是神奇的是,第二天一早他会咋咋呼呼地起个大早,赶去菜市场买了鱼肉乌骨鸡回来,说是要给老婆补补。

我们就笑他,何必呢?他很严肃地说,两码事!打还是要打,不上规矩爬到老子头上拉屎,那是不可能的!吃还是要吃,毕竟是我的婆娘嘛!

中饭时了,他老婆脸上还肿着,拿一块湿毛巾敷着,笑呵呵地跑过来招呼我们,你爸呐?二呆子,三猴子,到我家吃啊?软兜长鱼,野生的!

8

那些年里,我的印象中那个大院子里,早早晚晚老是有人在杠搡,好像随便什么事就能像个火药引信,一碰就着。

我曾经在当年的一篇散文里写过,我住的这一排宿舍区,就像一节行进中的火车,日夜不停地哐啷哐啷地行驶着,却不知道要驶向哪里,更叫人把心悬在嗓子眼,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车上的哪个角落里藏着的炸弹,究竟会在哪一秒里爆炸。

我能够感觉到,那些年里邻居们的迷茫和郁闷,仿佛在雷雨的天气里,走到了十字路口。

有时候的夜里,会忽然响起几声尖叫和嚎哭,是谁家的小夫妻又在打架了。

我那时候也有着属于我的青春期的愁苦,日子仿佛过得很快,却又总是太慢。

而无论是快或者是慢,最要命的一点是皮夹子里实在是没钱啊。

我老是感觉最对不起我的皮夹子了,那是好朋友特意送我的真皮的呢,可是我没办法填满了它。

9

那几年最痛苦的大约是两件事情了,一个是最怕去书店,上次欠的购书款还挂着账呢,可不去心里又像是猫抓的难受。

再一个就是怕被热心的朋友同事亲戚约去相亲,人家都是为我好,总不能再叫人家埋单啊,更不能让女方花钱嘛。

那时候相完亲回来我最担心的倒不是能不能成,而是先要盘算下这一次见面花掉的钱可以买几本书了哎;

但是不去又不好,因为只要去了一次,我老妈和我奶奶至少可以安稳好几天,暂时不会再在我跟前嘀嘀咕咕催着我找女朋友了。

那时候我们常常听到大人在抱怨和担心,说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撒。

而我的母亲和奶奶每次上来,总是要焦心思说你眼看26岁了,要是在老家孩子都该有了,现在倒好,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你说城里又有什么好撒?

还有小三子,说谈对象就要谈了,两个公鸡猴子,怎么办呢?

我的父亲倒是一点儿不慌神,他说有什么急头撒,船到桥头自然直,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的母亲就把脸一丢,说屁啊,你哪块有心思烦神撒,有功夫你还要打牌呢!我的父亲就意味深长地白了我和弟弟一眼,我们很委屈,我们真的没有出卖他啊。

但是你看啊,再难的日子,大家还是一天一天地熬过来了,该二次上岗的上岗了,该搬新家的搬家了,儿媳妇娶进门了,小闺女嫁出去了,大孙子抱上手了,孙女子会喊人了。

生活从来没有因为我们的愁苦,而停住了它前进的脚步。

至于我呢?呵呵,如你所知,我也终于谈上对象了。

 

2017年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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