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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淑女哪能乘风凉

2017-08-10 畸笔叟 畸笔叟

        


   旧时上海夏夜的精彩,莫过于乘风凉了。


从吃夜饭开始,直到深更半夜,大部分人家,市面全做在门口头、弄堂里,乃至马路上。

尤其大热天,小矮凳、大矮凳、竹交椅、藤交椅、折叠躺椅,乃至铺板、钢丝床统统拿出来,弄堂里摆到“扑扑潽”,马路的上街沿也摆到“扑扑潽”。

男女老少,一律趴手趴脚,玉体横陈,蔚为奇观。


1980年之前,上海还没流行睡裤呢。

老头子穿“幺二三”满档裤,裤腰三尺八,束起来要“幺——二——三”三记,拿很宽的裤腰折起来,再塞进裤带里。

不穿“幺二三”的,就短的白衬裤、条子衬裤外穿。

中青年男子多穿卡其平脚裤,汏浴辰光也不脱掉,后门口、厨房间、水龙头下就直接开洗,换裤子到房间里换。

上身自然都是赤膊的了,反正一穿上去就湿透,乐得节省衣裳节省肥皂。


女人也不讲究。

那时十个女人里,顶多一两个人穿文胸了。

穿文胸的一般还不出来乘风凉。


中老年妇女一般都是只穿一件薄上衣,好一点香芸纱,蹩脚点士林布。里面并无亵衣,绝对有点透。

样式除了中式大襟,对襟,就是流行的方领套衫,即无袖一字领,领口极高,臂膊全露。

拮据点的人家,甚至有买两块男士手帕,拿胁下和肩头缝上,当方领衫穿的呢。

年轻点的,里面再穿一件汗衫,或者汗马甲,稍许挡一挡。虽仍有点透,但不明显了。


下身还要精彩,最多的是花短裤。

而且,大家手头不宽裕,当家人都会“做人家”,为节省布料,把那花短裤裁得尽量短,跟当下的热裤有得一拼。

如此打扮,还要当街横下来,男人的眼睛大吃冰激淋。

男人再说乘风凉不精彩,就不够意思了。


玉体横陈的他们,以及她们,其实根本不觉得尴尬。

真正尴尬的反倒是外头人,齐巧要到弄堂里来,寻人或者做人客。

因为衣裳着得少,夜里光线又不好,所以很难辨别,又不好盯牢穷看八看。


被看 45 33199 45 14939 0 0 2897 0 0:00:11 0:00:05 0:00:06 3014乘凉者居然还有好心情,来调排那些客人。

“侬寻啥人啊?侬是伊啥人?爷叔?阿姨?男朋友?女朋友?”

“哎,伊face不错,条干挺刮,皮肤蛮白”云云,拼命吃豆腐。


当然,这些做派,大多只属于普通小户人家。

真正有点啥的人家,据说女人是决不出来乘风凉的。

女人不出来,男人也不出来。


外公虽家住南市,石窟门弄堂,他从不坐下来乘风凉。

实在热不过,他宁可穿过两条马路,到黄浦江边上去兜一圈。

有时回来还早,弄堂里碰到熟人,硬要邀请他坐一歇,他也坚决不坐。实在难为情,就站下来,只聊几句,立马闪人。


外婆总归更辛苦。

我们开始乘风凉了,她还要汏碗汏衣裳,更加觉得热。

而且,外婆喜欢聊天,口才也好,看得出心里很痒。

但也还是要等到十一二点钟,那些明朝要上班的大人,要读书的小人,统统都进屋睡了,外婆才会像做贼一样,到后门口来坐一歇。


坐了真正一歇歇,而且也没被谁看见,心里还是有负疚感。

第二天,大清老早,外婆就会在天井里,刻意大声说给隔壁邻居听:

“噢哟,祖川嫂,昨日夜里实在热煞了,一点多了,我到铁门外花衣街上去坐了一歇,那里的风真适意。噢哟,实在热煞了,一点没办法。”

好像讲出来了,心里才踏实。

回到屋里,外婆还要特特会会再对着我讲一遍,大概因为我是住在淮海路的,怕传出去被女婿家看不起。


那时,弄堂的12号里有个叫“阿新”的女人,长得白净文弱漂亮嫩彻。

多年后,她的大女儿嫁给了我的大表哥,算是有了点亲眷的意思。

前几年我还见过她,貌90岁了,依然风姿绰约,看上去只有貌六十岁。

“侬来白相呀,侬小辰光一直在阿拉屋里白相嗰呀。”声音依然很性感,有当年的磁性。


当年她只有30出头吧,也是从来不出来乘风凉的。

即便是在客堂间里乘风凉,只要有成年男子走过,比如前楼爷叔下班,或者亭子间来了人客,她必快快逃进自家的厢房。

她的两个漂亮女儿与我同龄,也不出去乘风凉,有时,我就陪她们坐客堂间,边摇扇子边聊天。

她们母女仨都很喜欢听我聊天,尽管当时我不过十四五岁。


有时听到一半,做娘的逃进去了,就会隔了门关照我:

“阿健,侬等歇讲。”我只好停下来。

等到两个女儿告诉她,爷叔走掉了,她还不放心,房门开一半,竹交椅摆在里面,人探出半个脑袋来听。

她毕竟长我一辈,有时就会关照我:

“阿健啊,侬讲了响点哪,我听不清爽哪。”


南市毕竟是普通人家多,要发现不乘风凉的人,并不容易。

而在西区,比如我家,当年住上方花园,漫说女人,男人跑到弄堂里来乘风凉的都不多。


我的印象中,家父家母就从来没乘过凉。

那时还没有电风扇,他们就在房间里扇子摇摇。

实在热了,冷水面绞一把揩一揩。

房间门口永远摆一只骨牌凳,上面摆满满一面盆冷水,厾块毛巾在里头。


但是,人毕竟是贪风凉的,特别是自然风。

所以一到深夜,“上只角”也风光无限。


那几年,市面上是文革,大批判,高尚得一塌糊涂。

而私底下,小青年们却都在传看“黄色书”,那些逃过抄家劫难的宝贝。

要看的人实在太多,大家只好排队,每个人到手,往往都只有一两天,有时甚至就几个小时,早上借到手,晚上就要还。信誉不好的,立马会被踢出圈子。

所以,我经常捱到夜里11点多,再跑到人家家里去还书,12点没到么,总归算今朝呀,这样既不失约,自己又可以多看一歇,过足瘾头。


这样的时候,我才算看到,原来上海的淑女们也摒不牢,终于也是要出来乘风凉的。

当然,上方花园里早就空无一人,她们也只坐在支弄深处,没有路灯。

但淑女们的做派很是大胆。结过婚的、没结婚的,一律文胸三角裤,连不穿方领衫花短裤,让小户人家望尘莫及。


而且看到熟人,比如我,去还书给她兄弟,怎么能装不看见,不打招呼呢,也太没派头了。

“侬来啦,看好啦,精彩伐?”倒是我往往加快脚步,赶紧进屋了。

有时,等到我还好书,下楼出来,她们还会邀请我坐一歇呢。

那我也是没有退路的呀,只好硬硬头皮坐下来。

坐是坐下来了,说什么呢?不说也很尴尬。

我只好搭讪:

“你们穿得也太辣手了,至于热得这副样子吗?”

“阿拉平常么不大出来的呀。一样出来了么,要弄就干脆弄弄爽快!哈哈哈哈……”


上海的淑女,原本是没有什么忸怩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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