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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中取静的华亭路,闹过,静过,又闹过,终于静了(之三)

2017-08-16 畸笔叟 畸笔叟



小小一条华亭路,闹过,静过,终于又喧闹了起来。而且这一闹,就是二十年。其名头之响,绝非上次的旧货摊可比。

不过,“台风眼”里没台风。我住得太近了,其实反而没有什么感觉。别人对我说,华亭路老灵嗰。我也只好讲,哦,是否啊?

因为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看着她,先是钢丝床、帆布床、骨牌凳、铺板、劳动塌车、黄鱼车堆着卖,早上摊,夜快收,很多人凳子也没一个,就这么站着吆喝一天;到后来慢慢的,用脚踏车锁把钢丝床锁在行道树上,不带回去了,每天还带小矮凳来坐坐;再到搭建临时摊位,带把靠背椅子来坐坐;最后到统一摊位,煞煞齐。



商品也是如此。一开始小百货样样有。印象最深的就是,93弄口,每天有个老太,推了一部木头塌车,卖各种线带。砌鞋底线、宽紧带、各种彩色棉纱线都有。一看,面孔有点熟嘛。哦,原来在五原路小菜场外头摆摊头的。

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面前只有两只骨牌凳,上面堆了一二十件羊毛衫在吆喝。面孔也有点熟嘛,哦,老早在五原路口每天下午卖油墩子的,现在改行了。我们知道,他可是“山上下来的”,没事别惹他。



进货渠道也如此。一开始,大家没本钱,只是通过亲戚朋友,拿点外贸仓库尾货,甚至市郊乡镇企业的产品。我买的那件花衬衫就是南汇横沔乡生产的,当然,样子是剥了港台的。

后来,有了一点积蓄了,大家晓得可以到广州高第街去进货,那里牛仔裤便宜。美国苹果牌的。49次火车票很难买啊,也要穿着军大衣拿着折叠凳去排过夜的。再后来,厦门石狮的牛仔裤更便宜,大家又哄到石狮去。

1986年,我在石狮买过一条普通牛仔裤,不是苹果牌。摊主问我,“批多少?”我说只要一条。他很不耐烦,过了一歇,手一挥,讲:“算了算了,九块钱给你。”可见,如果批发,价钿还可以便宜。当年到了华亭路能卖几钿?我记得苹果牌是2835元。杂牌么,至少也对本对利。当然,还要看你如何讨价还价了。

所以,去高第街,去石狮,再辛苦,一旦货色背转来,这只摊头绝对“起蓬头”,往往一抢而光。小老板自己的余光和想象中,旁边其他摊主都眼睛发绿,哪能不要神抖抖。

顺便说一句,上海俚语“起蓬头”就是这么来的。



那么,本钱不足,又眼痒人家可以进到好货色“起蓬头”,哪能办?只有一途,借钱。华亭路从一开始就是完全市场化的。

有人告诉我,最早华亭路有过一对父子,一开始一道摆摊头,后来吵相骂,就分开,各做各的。有一 44 33689 44 14940 0 0 4401 0 0:00:07 0:00:03 0:00:04 4400,儿子想去南方进货,本钱不足,别人也借不出,只好老老面皮问爷老头子借。爷老头子路子色清,借钱可以,月息2分利。也就是,借伊100元,回来要还120元。不管几天,都算一个月。做儿子的也“硬档”,吃进,不响。赶紧去进货要紧。20%?毛毛雨,只要货色对路,赚到手的,又岂止是对本对利,两三倍也可能。

其实,这倒不是华亭路的发明。他们也是听来的。民间借贷的规矩,最早是温州人立的。而且,规矩面前,六亲不认。有道是,亲兄弟,明算账。亲父子,也一样。



上次讲到,华亭路一开始那四五年,属于散养状态。不过,散养也是养。圈养,也就是单独成立管理市场的机构了,区工商会派人来管。散养么,街道还是要来收管理费的。

收费的人也没有制服,戴一只红袖章,以示区别。手里拿一叠像当年饭店里一角二分的报销凭证一样大小的花纸头,上头印着二元、五元、十元不等。一只一只摊头收过去。一般早晚两次。也看情况,额度也看情况。生意好,多收点,生意不好,少收点。上海人,样样侪要“格山水”。

有道是,“钱是人的胆,不会说话也会喊”,个体户赚了一点小钱后,喉咙都响起来了。所以,收费的人也蛮作孽,像养媳妇一样,轻声轻气,面带笑容。喏,这个就是上海特色了。后来,各种各样管理人员都狠三狠四起来,那是异化了。

不过,总有“老鬼失辟”的时候。傍晚时分,走到一个当天走货走得不大好的摊位,也要想问他再收第二次管理费,那就要“吃弹皮弓”了:“喂,朋友,我今朝一样也没卖忒,拿啥物事来交啊?死了远点!”戴袖章朋友也只好悻悻走开。

管理方“开软档”,也是可以理解的。一开始,街道也没提供什么服务。钢丝床小矮凳都是人家自己的。后来造统一摊位了,搭雨棚了,帮大家拉电线了,再去收钱,毕竟底气足了许多。



我看看华亭路第一批个体户,有时也很作孽。吃饭没地方吃的。当年,真的是百废待兴。有报告统计,上海的饮食摊点,从大饭店到大饼摊,1949年有11000家,到1976年,只剩1000多家。据说一直要到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再重新超过一万家。

我记得,当时延庆路朝东,要跑到4弄再过去,再有个把大饼摊和面店,中段是没有的。要么西面常熟路口的华亭食堂。断命的华亭食堂是大集体,作风当年也狠老爷,叫他托个盘子送三四碗面来?“棉花店死老板——谈(弹)也不要谈”。

记得当年84号朝西,也就是通“红玫瑰弄堂”的地方,有一排两层的简易房,好像是属于街道的,楼下有个居民食堂。那里面的两个老阿姨态度稍许好一点,有时把面送到摊头上来,我们走过路过,是经常看到的。

不是华亭路个体户架子大,也不是他们超前,那时就有了“叫外卖”的意识。生意实在好不过,人走不开啊。人少也不舍得走,你去吃碗面,至少两笔生意挑挑隔壁人家,不肯的呀。

后来我看到,93弄里,靠淮海路的那排房子里,有人家出来相帮。每天下点面,送到摊头上,给熟悉的个体户老板们吃,钞票么比面店里便宜几分洋钿。

讲起来也作孽,1980年代初,上海面店里的浇头极少,咸菜、咸菜肉丝、荷包蛋、大排(那时叫排骨),如此而已。辣酱辣肉素鸡这种大路货,也不是家家面店都有的。肉票豆制品票好像还没取消呢,自由市场去买么,价钿大呀。所以,个体户,喊喊叫老板,也很“做人家”。中午一般就是一碗咸菜面对付过去,加了荷包蛋,还要关照人家咸菜只要半份呢。



有进口就要有出口。

华亭路地段也太好了。不像其他市场,旁边总归有石库门弄堂。有老式弄堂,就有公共厕所。华亭路都是花园洋房,啥人会在这里造公厕。我想来想去,也就是那个居民食堂边上有个厕所。好像平时也不对外。三急之下怎么办,恐怕只有71弄和93弄里的居民倒霉了。难怪人家要投诉。


大概是1983年起吧,华亭路终于挤起来了。人流一点也不输给南京路中百公司门口。而且,那时不像现在,周末与周中有较大的区别。那时上海是实行全市大轮休的。仪表局礼拜二,轻工业局礼拜三,纺织局礼拜四,只有机关学堂再休礼拜天。讲起来也不讲礼拜天,而是讲“我休正礼拜”。所以,华亭路被这种“大轮休”轮番进攻,天天轧足输赢。

我对此印象深,是因为我当时骑自行车出行,本来总归穿华亭路,因为人少,还好“双脱手”呢。后来实在穿不过去了,总不能天天表演车技,只好改从大德里穿过去了。



后来华亭路的情况,恐怕我并不比大家知道得更多。

服装为主了,外国人也多了,A货也来了,假货也有了,“冲头”也斩起来了。延庆路北面也都是摊头了,一直摆到长乐路。沿街单位的车库、沿街居民的汽车间,都变成了商店。再后来,别的市场乃至别的城市的个体户到此地来批货了。还有的老板前店后工场,串起产供销一条龙了。这一些,我实在是不大想讲,味道缺缺。

从我个人角度看,顺便蹭个热点,华亭路,也是“她的前半生”好看。像一个小姑娘,总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时候有味道。天天坐台,天天上通告,脸上的咬肌也笑僵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大愿意轧闹猛,去关心那些大家都关心的光鲜。任何物事任何时候皆如此。

若要再讲,我倒更愿意讲讲华亭路小老板们的命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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