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锦新样 | 恺蒂:企鹅六十年
编者按
恺蒂的“英伦文事”,曾是《读书》著名专栏之一。她对英国文化查考探访,眼光独到,文风平实而又脱俗,深受读者的喜爱。她写作此文时,正值企鹅公司出版平装书六十周年。我们“旧锦翻新样”,既是好文再欣赏,也重谈永远说不完的“企鹅”,供出版同人参考。
文 | 恺蒂
(原载《读书》1995年12期)
前些日子去瑞典看望好友之前,打电话问她要我带些什么。唐人街的棕子皮蛋香肠咸菜?不不不。这馋鬼居然直说不。带几本英文小说来吧,平装本的,最好是企鹅版的,好久没读好的英文书了,怪想的。
于是,又去那条满是书店的破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几日没来,倒有些陌生了:从何时起,这几家竞争极强的书店居然联起手来,推销起同样的书目,请起同样的橱窗设计师来了?再细一看,才明白原由:那一抹抹熟悉的桔黄色,那一只只可爱的小企鹅,还有别的什么,能让书商之间的恩仇暂时一笑而泯吧!今年七月,是企鹅平装本的六十大寿,生日快乐旋律,在一个月之前便随着那六十种六十便士一本的小型企鹅的发行而奏响了。
六十年前企鹅初发行时,便是六便士一本,虽说是六六相碰,但事情的倒叙,却不止是六十年。一九一九年,大战方息,刚满十六岁的少年阿兰(Allen Lane Williams)便被表舅约翰·莱恩从Bristol老家接到伦敦,成了表舅的出版社Bodley Head的一名学徒。Bodley Head建成于一八八七年,以出版王尔德的作品以及由比亚兹莱设计画插图的杂志《黄面志》而在世纪末的文坛上颇有一席之地。约翰没有子女,不知是看中了阿兰的才气,还是因表侄的名字早有暗示,反正,他是意在培养这位年轻人成为自己的接班人。于是,少年放弃了父姓,简单的省略之后,便成了以后著名的阿兰·莱恩。
企鹅八十周年出版的黑白色封面名著选(来源:卫报)
一九三五年,阿兰·莱恩酝酿企鹅平装本时,老莱恩去世已十年。由阿兰·莱恩接管的Bodley Head经济状况不甚好,而且红色三十年代普罗文化兴起,出版社也思索着新问题。当时的书大都是精装本,每本最少要七、八个先令,对一般家庭来说,书价颇贵,而且,书店如象牙塔,只有上层社会之人、有钱人或受过好教育的人才敢涉足,一般人不敢进去。在莱恩看来,这些不敢进书店的人“在书店中没有他们在家中时会有的自信,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因为他们钱不够,二是怕自己显得太无知”。而这些人,则正是出版社应该面向的新读者群。初夏的一个周末,莱恩与著名的侦探小说作家阿加莎·克丽丝蒂夫妇同在海边小城Exeter盘桓二日,在火车站等待回返伦敦的火车之时,莱恩环顾站边小店的书架,架上不是重印的大厚本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便是通俗的报刊杂志,找不到一本价廉物美的当代小说。失望之余,莱恩突然有了主意:何不印一些便宜结实的纸面装订的书,重印已出过精装本的当代作家的作品呢?这样既能让书走进平民读者群,又能挽救Bodley Head,一举两得。
回到伦敦,莱恩便着手与别的出版社联系,希望重印他们已出的作品。然而,伦敦的出版社却对他颇有怀疑,以前也曾有人试过平装本,但大都以失败告终。他在Bodley Head的合伙人对他更没有信任,只同意他使用Bodley Head 之名,但却不愿出钱。他只得另谋资金。莱恩最终说服了Jonathan Cape,一番付价还价以后,Cape答应莱恩以每本预付四十英镑的价钱重印十本他的出版社所出的当代作品,其实,Cape此时也没有把莱恩当真,若干年后,当莱恩在出版界掀起的这场平装本革命已无法逆转时,莱恩曾这样回忆此时他与Cape的一次会面:
许多年后,我的生意很好,有一次与Jonathan见面时,他说:“是你这混蛋的混帐企鹅毁了出版界!”我回答道:“若不是你当年支持我,我怎么会有好开端?”他说:“我当然知道得很清楚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今天,但当时我跟所有行内的人一样认定你会破产,我只是想在你破产之前赚你四百镑罢了。”
Bodley Head 商标(来源:The Bookseller)
事实却证明所有行内的人都错了。第一批十种平装本包括传记、侦探小说和一般的小说,其中有阿加莎·克丽丝蒂的作品和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莱恩选书依据自己的判断力,他说“这本书应该是我一直想读而不得的书”,版面及封面的设计也力求简单大方,不同类的书的封面分别使用不同颜色,传记是蓝色,侦探小说是绿色,一般小说是那著名的桔黄色(以后又增加鲜红色封面的游记,灰色的实事及黄色的杂书)。关于这一系列平装本的命名,是最后才决定的,莱恩一直希望能用一种动物或鸟儿的名字,必须是一种“高贵而无礼”的爱物,他的秘书提议“企鹅”,美术编辑亲自前往伦敦动物园写生,蹒跚移步探头张望机灵可爱的小企鹅跃然纸上。一九三五年七月三十日,星期五,企鹅们排着长队走进伦敦的书店、烟杂店、百货商店,六便士一本的书正巧是十支香烟的价格,早上九点十五分,莱恩坐公共汽车来到Selfridge看到已然空荡的书架时,便知自己已获成功了,也许在那一刻他如同其他许多人一样,并不知他的成功其实是一场出版界的革命。
企鹅丛书一夜之间流行伦敦,但这仍没能挽救Bodley Head倒闭的命运,第二年,莱恩创立企鹅出版社。最初的十八个月中,工作环境艰苦,编辑,销售,会计,书从印刷厂到书店之间的转运储藏各部都在一间教堂潮湿的地下室中,每人每天多发一便士的工资去使用马路对面的公用厕所。虽不见天日,但办公室却常是通宵亮着灯光,教堂的窄巷几乎开不进货车,却常能看到莱恩本人在那里卸书装书。企鹅第一个生日时,已销出三百万本。
不同时期出版社采用的企鹅图标(来源:BBC)
企鹅出现与成功,给出版界带来了全新的局面。书走向民众,拥有书,读书,都不再是某一部分上层人的特权。但同时,它也引来了许多作家、书商、评论家和出版人的争论。虽有人说企鹅丛书一出现是三十年代英国文化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如同二十年代BBC的成立一样,然而刚开始时,仍是贬语多于褒语。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在评论第三批企鹅丛书时,虽然承认“只花六便士,企鹅丛书还是极为精彩的”,但仍担心如果书价太便宜的话,那么人们对书会越加不重视,花在书上的钱会越少。当时的出版界元老昂温(Stanley Unwin)更为气愤:“正如拉斯金曾指出的那样,文学过于便宜是很危险的,因为如果书价不值什么那么书也不会值什么。现在,已有一种倾向,许多英国人认为在书上花钱是多余的,如果公众们认为买几本六便士的书便算对文学表示支持,那就更悲哀了。”然而公众的反应仍是最好的判断,企鹅的销量直线上升,莱恩勇谋兼备,他的挑选书判断力不仅没有使文学因书价便宜而掉价,反而使企鹅丛书成为人们阅读的指南。
一九三七年四月,第一批企鹅莎士比亚出版,五月,他们又发行了非小说类的鹈鹕丛书(Pelican Books)。他们也越来越多直接向作家组稿,跳过精装本这一环。他们不仅出版人们需要的书籍,更出版人们想要的书籍。企鹅书目中不仅有人们爱读的温和通俗的作品,也有如福斯特、弗洛伊德、萧伯纳这样颇有争议的先锋作家。企鹅渐渐有了独立超群的地位,不再依附于精装本出版社,奥威尔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了,对作家来说,便宜的平装本不仅是接近广大读者的最佳途径,而且,能否进入企鹅丛书也成为一种荣誉及被认可的象征。
不同时期的鹈鹕丛书(来源:corinneand.com)
企鹅仍在扩展。一九三九年,他们开始出版国王企鹅系列(King Penguin),这套书的开本比一般的大,有彩色插图,可以算是“战争黑暗岁月及战后的艰苦岁月中唯一的价钱合理的有着彩色插图的艺术书籍”(Sir Roy Strong),现在,它们早已是收藏家的爱物。一九四〇年,“海鹦图画书”(Puffin Picture Books)开始出版。这是一系列的儿童书,开本比一般的企鹅丛书要大一倍,共三十二页,一半是插图,直至今日,海鹦仍是孩子们最爱的图画书之一。二战之中,最重要的企鹅新作家有格林(Graham Greene)、奥登(W. H. Auden)、斯班达(Stepher Spender)、依许武德(Christopher Ishwood)、普里彻特(V. S. Pritchett)等,当年曾抱怨过企鹅书价太低的奥威尔的作品也在此期间开始由企鹅出版并再版不绝,一九五四年的一个周末,BBC播放了电影《一九八四》,星期一早上企鹅仓库中还有一万八千册《一九八四》,但到星期三,便已全部售罄。战后,一九四六年,企鹅古典系列(Penguin Classics)创始,第一本亦即是最著名的一本,是由瑞奥(Dr. E. V. Rieu)博士翻译的荷马的《奥德赛》,瑞奥向来有个习惯,是在晚间饭后大声诵译荷马史诗给他的太太听,因为他自己深爱此书,也希望太太可以喜欢它,战后,他将译稿递交给企鹅出版社,编辑部关于是否出版此书有很大争论,因为《奥德赛》已有好几种英译本,每种都没有卖出过三千本,再多一个译本有什么意思?但莱恩坚持出版此书,并请瑞奥担任古典系列的主编,《奥德赛》一出即红,跃为畅销书榜首,它的销量在企鹅出版史上只被一九六一年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超出过,瑞奥的翻译很有现代感,到一九六四年他退休时,企鹅古典系列已有一百三十余种,每年的销量近百万。与古典系列几乎同时出台的有鹈鹕艺术史系列(Pelican History of Art),由著名艺术史家波伏斯那(Sir Nikolaus Pevsner)任主编,在莱恩的支持下,波伏斯那以后穷二十三年之力出版了一套四十余卷本的《英国的建筑》(The Building of England),亦算是伟业。
海鹦图画书经典十六本(来源:penguin random house)
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企鹅出版社最著名的事件要数出版了闹上法庭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劳伦斯的这一名著最早于一九二八年由意大利佛罗伦萨一家私人出版社印刷出版,但只算是地下发行,一九三二年在伦敦出版洁本。一九六〇年,莱恩出版了未经删节的企鹅版《情人》,引起轩然大波。一九五九年英国议会刚刚通过《淫秽出版物法案》,《情人》被告上法庭,成为此法案的第一个案例。案子审理了一个星期,每日大小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使此案亦成为英国法律史上最著名的案例之一。许多著名作家站出来为《情人》说话,最著名出庭作证的作家有爱·默·福斯特和霍加特(Richard Hoggart)。官司的结果以企鹅《情人》的胜利而告终,于是,在书店中购买此书的人又排起了长队,到一九六〇年底,《情人》已售出二百万本,第二年又卖出一百三十万本,成了企鹅出版史上的最高纪录,许多人说,在一九六七年《同性恋法案》等各种变革之前,英国六十年代“宽容的社会”(Permissive Society)早便由《情人》的胜利出版而开始了。
D.H. Lawrence: Lady Chatterley's Lover (Penguin, 1960)
在《情人》一案审理的过程中,莱恩已觉体力不支,胜诉之后,莱恩便决定让贤于小他二十岁的托尼·戈德温(Tony Godwin),自己隐入半退休的状态,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自己的农庄里。戈德温是位不同寻常的书商,六十年代不再是以前的各年代,企鹅也已不再是独占鳌头的唯一的平装本出版社,许多原来只出精装本书的出版社纷纷建立了自己的平装本印刷厂,也有许多新的出版社产生,他们在当代实验小说及有关政治、心理学及社会学的新论点上,远比企鹅要走得远,平装本的封面设计越来越露脸,推销及广告也越来越不择手段。相比之下,企鹅庞大的存书目录成为累赘,素朴的封面设计显得保守而乏味,戈德温上台伊始,便锐意改革,他觉得自己的使命便是为文学界充添新的能量及血液,在他看来,“文学界越来越有变成垃圾桶的危险,如今,平装本出版社只是把过去六十年的写作及出版兑现成现金,如果他们再不承担起发现并鼓励新才华的责任,那么再过十年,文学界将光秃秃地分文不剩了。”他的改革的第一步便是使用彩色封面装帧,这样有利于书的正面陈列;第二步是将编辑部与销售部联系起来,对他来说,销售与编辑同等重要;第三步便是要将企鹅平装本拉出书店推向超级市场。六年之后,他以改变企鹅面貌而出名,有人说是他把企鹅拉进了二十世纪中期,但是有一点他却大意了,莱恩虽是半退休,但仍注视着企鹅的一举一动,而且此时早被女王授勋封爵的莱恩爵士,也已不再是当年敢当匹夫之勇的全面创新的莱恩了。
也许每一个年轻时激进的人到老年时都会成为自己的反动,莱恩亦不例外。他始创企鹅,是为了把书平民化,反对精装本,但到老年时,也许还是抵不住精装本笔挺的气派。一九六七年戈德温在他的指导下成立精装本分社,取名为“阿兰·莱恩企鹅出版社”(Allen Lane Peguin Press)并重租当年Bodley Head的旧址,作为办公室(也许这是他对戈德温唯一满意的一点,但却不足以讨好他)。他当年的事业刚有起色时,烟杂店,百货商店,站边小店,到处是他推销企鹅的好去处,然而以后,他渐渐把企鹅拉回书店中,直到成立自己的书店。戈德温要在超级市场中卖书的计划遭到他强烈的反对。他也看不顺眼戈德温重量级的推销手段,例如为了推销Len Deighton的《柏林葬礼》(Funeral in Berlin),戈德温居然请七十五名记者和零售商飞往柏林参加首发式,这太没必要了。让他极为反感的还有戈德温的刺激、挑眼的封面设计,例如格林的《病毒发尽的病例》(A Burnt-out Case)的封面是一堵砖墙下一张被火烧毁的破沙发上坐着一具骷髅。一九六七年在一次采访中,莱恩的气不打一处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粗鄙的封面设计,这是对书的内容的根本歪曲,对公众很不公平。我们的作家应该受到尊敬。而且,除了在正规书店出售之外,我也希望不再有其他任何销售花头,那些自以为是的市场‘神童’,他们就是不会意识到一本书不是一听黄豆!”最终使莱恩忍无可忍的是戈德温执意出版法国反教会的作家思纳(Sine)的漫画作《谋杀》(Massacre),书中充斥了有关残肢断体,耶稣受难,厕所茅坑和尼姑的漫画。老先生终于亲自采取行动,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带着四名大汉开着辆农场大卡车驶向企鹅书库,运走了所有还没来得及走进书店的《谋杀》,在旷野中把它们化成灰烬,第二天此书便宣布绝版,在出版史上也算一绝。虽然聪明绝顶的戈德温已在七年之中将企鹅的营业额翻了三倍,但仍不得不递交辞呈。莱恩不顾病体虚弱,于一九六七年再度出山,重掌企鹅大权。
让莱恩愤怒的《病毒发尽的病例》封面设计(来源:bearalley.com)
一九六九年四月,为了纪念自己从事出版事业五十年,莱恩重出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作为企鹅丛书的第三千种。此书曾于一九三六年企鹅初建时出版过,那是《尤利西斯》在英国的初版,当时可谓是敢承风险的义举;然而三十余年后那同样简朴大方的版面,却更是一种怀旧感伤的情绪,是莱恩回首告别的一个象征。他已知自己患了癌症,这本《尤利西斯》,便是他与出版界说再见了。果然,第二年七月,他与世长辞,出版业的一个时代从此告一段落。
莱恩去世后不久,企鹅出版社便被Pearson Longman公司买下。整个七十年代中,企鹅虽有一批最为出色的主编,例如Dieter Persner,Peter Carson,Jim Cochrane,Oliver Caldecott,但却没有一个最有权威的“头”。一九七五年,企鹅与纽约的精装本出版社威金(The Viking Press)合并,使企鹅开始具有美国倾向。早在四十年代,莱恩已试过向美国发展,但因互相看不惯而放弃。一九七八年,梅耶(Peter Mayer)成为企鹅的总裁,直到今日。
皮特·梅耶 (来源:ourdailyread.com)
梅耶与莱恩可谓是两个极端,莱恩是最正宗的英国人,也是出版业最地道的行内之人,梅耶则不同,他的出身极为国际性,经历也颇复杂。他的父亲是德国人,母亲生在卢森堡,二战时,他们双双逃到英国,梅耶出生在这里,然而他三岁时,举家又迁美国。梅耶在美国长大,却又是游学德、英、美三国,开过出租车还花了近一年时间在来往于纽约及巴拿马的船上工作,以后进入Avon出版社,推出过怀特(Patrick White)及贝娄(Saul Bellow)的作品,被任命为企鹅总裁时,他已在Avon工作了十四年,已是位颇有成就的平装本出版家。
初到伦敦,梅耶亦是着手改革,他要对企鹅的传统带来的内耗进行挑战,要祛除企鹅那种不可一世的英国最好的平装本出版社的自满自得情绪。他的许多手段与戈德温当年相似,甚至走得更远,所幸的是,企鹅早已易主,已再无莱恩对企鹅的传统及特色鼎力保护,亦没有人在乎企鹅会变成什么样子了。他把编辑人员、艺术设计人员及推销印刷人员都放在同一屋顶下,一视同仁;他使用彩色的封面设计,增大企鹅丛书的开本,甚至取消了传统企鹅的小说类的桔黄色书脊,使用更能与彩色封面相配的白色书脊;他开始出版趣味颇低的畅销书,例如那本大受正统文学界人士攻击的Shirley Conran的《花边》(Lace)。他宣称要以通俗的畅销书来养活严肃的文学、学术书。企鹅越来越有普遍性,原有的特色也越来越少。他的改革着实让许多读者及作家们失望,但梅耶并不在乎。每每有人再提起莱恩的事业,他总是会不甚在乎地说:“自莱恩死后,出生的人实在太多了。”至于企鹅的纯净特色的消失,桔黄色书脊越来越少,梅耶丝毫不后悔,他觉得如果企鹅还死抱着文化领路人的架子及不合群的特色不放,那它便早成了某家精装本出版社的平装本印刷厂了,梅耶可是宁愿为瓦全,也不愿为玉碎的。他曾这样调侃那些表示失望的英国人:“也许普通平凡地活着比不上在纯洁无瑕的处女时死去伟大,但我却更愿意活着,而且,我也不觉得做一个老处女有什么乐趣。”是玉是瓦对梅耶都没有切肤之痛,一个人的传统并不一定是另一个人的传统。莱恩早已去世,梅耶大部分的办公时间是在纽约,别人还何必为企鹅的传统而干操心?那六十种小型企鹅虽是来自于西班牙书店的灵感,但毕竟彩色的封面还是配上了桔黄色的书脊,妥协妥协,终究是“地球村”的时代了,Internet早已取消了时空的界限,六十岁的企鹅仍能在书角扇动翅膀,已该庆幸,再谈传统与特色,便是奢侈了,虽然终究是可惜。
一九九五年八月二十六日
*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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