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来访者去世了”|一位咨询师的真实感受与思考
文章编号：F20230501
人们通常花不少钱和时间在心理咨询上，他们通常也会通过各种显而易见的方式感受到和咨询师间的亲近关系，如咨询师给予他们支持和亲密的感觉，促成他们的成长和变化等。
但很多来访者认为这种关系是单方面的，他们不过只是咨询师工作日程上的一个预约者而已。
我想告诉你这远非事实。
关于去世来访者
带给我咨询的感受与思考
我从业40年了，在咨询中听到过也习惯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但过去的这一年对我来说却是不同的，因为我有两个来访者去世了，他们的过世深深地影响了我，不仅如此，还向整个咨访关系抛出了问题：
一个咨询师要怎样悼念已故的来访者呢？
在我心底，我因这两位来访者的去世而感到深深的悲伤，心里一直放不下。通常我只会对家人或挚友的离去感到如此深切的悲伤，但我确实能感受到在我的心里埋藏对来访者深深的悲伤。
第一位过世的来访者，他在生前曾与抑郁症和焦虑症作过顽强斗争。
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我一直陪伴并支持他，为他提供更多的资源，帮他做催眠咨询来减轻痛苦，让他恢复平静和动力，但是他的抗争还是失败了。
某个周一，我和某人正在进行视频咨询。期间对方需要离开摄像头一会儿，我就用这个间隙查看了一下我的邮件。
我震惊地得知，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的另一位来访者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强打着精神，按捺住情绪，完成了那当前的视频咨询，这对我来说很不容易。视频结束后，我独自坐在那里，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几周过去了，我的感受一点也没有好转。
我把这些信息和感受告诉了几个同行，也和几个经常督导我的临床医师打了电话，还和我的丈夫以及一位可以理解咨询关系的好友诉说了此事。
但是我的痛苦感受依然清晰，我依然觉得我被孤独地包围在痛苦感受之中。
我的世界还是我的世界，没有什么改变，但我却感到非常悲伤。
那位来访者结束生命这件事对我形成了创伤，我渴望能有一种方式与他连接，尽管他已经不在这世上。
通常情况下，在面对像这样的不幸时，人们会聚到一起共同悼念。他们会互通电话，备好食物在家里相聚，互相给予对方一些安慰。
而当我面对这么重大的事情时，却依然过着我原来的生活，这是很不寻常的。
我没有办法与别人一同悼念这个去世的来访者，因为我既不是他的家人，也不是他的朋友。
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
和我的咨询师职业生涯
我首次面对死亡的痛苦经历恰恰引导我成为了咨询师，这是一个帮助人们和家庭成员度过死亡过程的职业。
在艾滋病大流行时期，我成为了一名专业的咨询师。我意识到自己有责任在社区里为人们提供帮助，帮助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度过亲人离世的阶段。
我想我之所以选择这个重要的职业，某种程度上也与我自己第一次面对死亡时的痛苦经历有关。
当时我11岁，朋友家的一个女儿意外死于动脉瘤。我当时对此非常震惊，深受困扰。
她是我曾一起玩耍的朋友，我父母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带我去那户人家家里，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隔绝现实的悲伤，他们觉得这样做是在保护我。
还好我自己知道我得做些什么，于是我坚持要和他们在一起哀悼，于是我爸把我接到了那个朋友家。
当我与一群和我一样感到震惊和沉重的人待在一起时，我立刻感到了宽慰。按照我们的传统，我们在一起哀悼了5天，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我的悲伤并不因此而减少，但我不再感到孤独了。我从根本上明白了见证我们的生命以及我们的欢乐和痛苦是多么重要。
这件事影响我走上我的职业生涯，如今我已经在这个行业工作了40年了。所以，我此后会选择在工作中与艾滋病人及其家属们在一起。
咨询师所扮演的角色
最近我发现我格外担心一个约好了却没到场的来访者，我平常是不怎么担心这些的。
来访者经常会爽约，通常他们会自己想通然后再次联系我，并为自己没有以正常的方式取消预约而感到抱歉。
但这一次我感觉不太一样。
当这位来访者没有出现时，我发了一封邮件给他，他依然没有回复，于是我又发了一条短信。这位来访者通常会及时回复消息，这就导致我更加不安。
最后我找警察去确认他是否安全。
在我等待警察回复时，我感到自己就好像在等待一个因重大医疗问题而进行紧急手术的家人一样，这个人也许无法从手术室里出来了，或者出来了但却伴随着生命的巨变。
这时警察打电话给我了，我的这位来访者在自己家中被找到，已经离世。
我顿时又惊又悲，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夹杂着爱、悲伤和痛苦。此时一个更大的问题出现了：
我在这之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我是否能够照样过我自己的生活，在接下来的周末里当作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或者我可以帮上点忙——帮助警方联系他的家人和其他近亲属，让他们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情况？
联系他的家人意味着违反保密原则，但我还是谨慎地这样做了，因为我知道我的这位来访者会希望我这样做的，他的家人也需要我这样做。后来他的家人很感激我，我也因此感到宽慰。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在重温和他的对话，他离去时的情景在我脑海中闪回，我感受到内心的沉重，以前经历几次类似事情时的那种沉重。
我承认即便作为一个咨询师，当面对一个突然的死讯时，我的痛苦和丧失感无法被屏蔽或隔离。
由于我不是这位来访者的亲密朋友，所以我不能和他们在一起共同悼念，我又再一次需要独自处理我的悲伤。
我想告诉咨询师的
1、在一个集体中，我们可以分享我们的故事，诉说我们的悲伤，但对于一个咨询师而言，这却是一个孤独的过程。
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唯有独自面对悲伤，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没用的，因为我们身边没有其他人。
我们也许想要和来访者的家属一起悼念已逝之人，但是我们却无法这样做。对于我们而言，找到化解悲伤的方式很难，也很令人心碎。
2、慢慢来。
给自己一个空间，回顾一下在你和来访者一起工作的这段期间，他对你的意义。
另外还有一点，这一点可能是更具争议的，那就是允许你自己去爱他们。我们通常认为爱自己的来访者意味着丧失边界，但事实是我们的确是爱他们的。
3、也许做做冥想会有用，或者写一封信给你的来访者，叙述你们一起完成的事情。
允许你自己拥有力量去做好你在来访者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同时心怀感激地认识到你也许是来访者人际关系中最重要的人之一，甚至就是最为重要的那个人。
4、尊重你们的关系，向关系中的自己致敬，同时也充分去体验关系中的你所感受到的悲伤与痛苦。
寻求同行的支持，他们能够理解独自面对这种痛苦所带来的创伤。
我自己都不曾意识到我对这名来访者是如此的关心，他一直是我工作日程上的一个普通预约，但当他去世时，我猛然意识到他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预约”而已。
在他身上我倾注了我的希望、力量和无比的关心，希望他能够有一个更好的生活。
我想告诉来访者的
1、如果你觉得自己只是咨询师的一个“普通预约”，那你就错了。
通过我的个人经历，我希望你能知道，你的咨询师深切地关心着你，关心你的进步，关心你的安康，关心你是否快乐。
2、咨访关系是一段不对等的关系，关系中的双方都有所牺牲。
对于我们咨询师而言，这个牺牲就是虽与来访者建立起亲密的关系，但却不能公开地成为他们生命中重要的人。
对于来访者而言，正如你所知道的，你通过咨询师的专业技能和观点来得到收获，这些技能和观点是你自己所没有的，同时你也为咨询师付出的时间和展现的专业性而付费。
3、即便有以上种种制约因素，你也要知道虽然不对等，但这仍然是一段真实的、充满活力的、有意义的关系，对你而言是如此，对咨询师而言亦是。
你的希望、你的梦想和你遇到的挑战，我都放在心上，甚至当你不在咨询室里的时候，我也会想到这些，想到你。
在我和你的这段关系中，我对你的关心远超你所以为的程度。
你绝不仅仅是咨询师工作日程上的一个普通预约而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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