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去,就不再回来了。”
“妈妈,
爸爸应该不想让你去扫墓
他怕你伤心。”
每年,厦门大学退休职工陈继红
都会和家人到厦门烈士陵园
为自己的父亲陈炎千扫墓
每次扫墓前
母亲董秀贞就会大病一场
为了安慰母亲
陈继红这么说
1949年,厦门解放前夕
陈炎千牺牲在国民党反动派的枪口之下
73年了
陈炎千没有被忘记
广东穷小子成了厦大工友
1947年,一个广东澄海的小伙子来到厦大,成为了一名厦大工友。平时在学校里,帮学生搬书、运水、干各种杂活,和同学们很能打成一片。
△陈炎千烈士肖像
小伙子叫陈炎千,不久后,他和当时的厦大工友会理事长张逢明成为了好朋友。张逢明同时也是中共闽西南厦大工友支部书记,经他介绍,陈炎千于1948年3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投身于解放战争期间的革命浪潮之中。
陈炎千出生在一个穷苦人家。他的父亲在资本家手下当工人,受迫害而客死他乡,陈家人连陈父的骨灰都没寻到。于是,陈炎千便和母亲相依为命,乞讨求生。
机缘巧合之下,陈炎千到一个学堂旁听。学堂的老师发现这个孩子很聪明,便找到陈炎千的母亲,希望让他读书,接受教育。听到老师的话,母亲下定决心,靠乞讨和捡牛粪换来的钱,供陈炎千上了三年小学。
三年后,陈炎千离开澄海,到汕头的一家茶馆当小工。旧社会的苦难磨砺了陈炎千的人格,也是在这样为生计奔波的过程中,他遇到了自己一生的挚爱——董秀贞。
董秀贞的父亲是药店的小工,看陈炎千踏实肯干,长得又帅气,最终答应将女儿嫁给了他。
两个穷苦人家的结合,没有什么婚礼,甚至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董秀贞后来跟女儿讲:“当时只有一个床头,一边架砖头,一边架长凳子,凑凑合合也就开始了过日子。”
然而,刚结婚不久,陈炎千却突然“人间蒸发”了。
相濡以沫,共同战斗
从1947年结婚后,有两年的时间,董秀贞都没有任何丈夫的消息。
一直到1949年初,董秀贞收到了一封从厦门寄来的信,这才重新和丈夫有了联系。陈炎千在信中说,自己在厦大谋了一份差事,日子过得好一点了,要接董秀贞到厦门团聚。
董秀贞来到厦大后,和丈夫住在了厦大信箱旁的一间屋子里。在这里,她对两年没见的陈炎千有了全新的了解。
虽然只上过小学,但陈炎千却写得一手好字。平日里服务学生和学校工作,任劳任怨。不过,表面上岁月安好的背后,是潜伏着的汹涌暗流。
加入党组织后,陈炎千便活跃在革命运动的前线。他把自己的住所当成了交通点,有时一些机密会议会放在家里开,董秀贞就会在门口放哨,有可疑的人经过便高声讲话提醒,没有问题便说一句“鸡不在了”。刚到厦门的董秀贞,看起来仍是一个汕头农村妇女的形象,没有那么引人注意,因此,需要传递机密消息时,也是由董秀贞串门联系。
没过多久,两人有了爱情的结晶——董秀贞怀孕了。董秀贞对丈夫说:“如果能够生个男孩就好了。”可陈炎千认真地对妻子说:“你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以后我们的新民主,妇女都有工作干,不用看丈夫吃饭。”
那时的董秀贞还不懂革命的大道理,推翻一个旧中国,建立一个新中国,对她来说还太遥远了。不过,看到心爱的丈夫在为劳苦大众而挥洒热血,她也被深深感染,毫无怨言地支持着丈夫的事业。陈炎千和董秀贞,既是相濡以沫的夫妻,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是彼此坚实的革命伙伴。
国民党反动派在全国战场上兵败如山倒。然而垂死挣扎的反动派愈发丧心病狂,白色恐怖笼罩在鹭岛上空。
“这次我去,就不再回来了”
解放军的脚步离厦门越近,国民党的统治就越反动。渡江战役和上海战役后,汤恩伯率所部残兵溃退厦门,负隅顽抗,厦门地下党组织多遭破坏。随着局势日趋紧张,工友支部决定,让学生党员先撤,陈炎千和其他同志们继续留守校园。
得知此事后,董秀贞给了陈炎千一枚戒指,这是她娘家给的嫁妆。她对陈炎千说:“你把戒指带在身上,只要有不对,你就跑,不要管我。”
陈炎千安慰妻子道:“加入组织以后,我就准备好了,随时准备牺牲。我们是为新民主来的,为大家去死是光荣的,你不要太在意这些,不要伤心。”
8月31日晚,国民党伪“厦门警备部”司令毛森手持汤恩伯的公函和一份列有21人的“黑名单”,带兵包围了厦大,进校搜捕。陈炎千和包括共产党员修省、张逢明、陈绍裘、陈公任在内的尚未撤离的师生员工十余人被捕。
国民党军警来敲陈炎千的家门时,他还以为是学校安排工友们去搬书。当他像往常一样,穿好衣服打开门,准备就要去工作时,迎接他的是拿着手电筒、荷枪实弹的宪兵。
看到这样的情景,陈炎千平静地将口袋里的东西都放在桌子上,边倒退出门边凝视着妻子的双眸说:“这次我去,就不再回来了。”
“见到年轻的同志,
要他们迅速离开!”
陈炎千被捕时,宪兵恶狠狠地用手电照着屋内,董秀贞很害怕,却不敢哭出来。
△厦大拨款保释被捕师生的电报
厦大师生被捕后,时任校长汪德耀便于第二天连发三封保释信,要求释放被捕人员。随后,学校更是拨款1万元,用于保释陈炎千等人。但汤恩伯部拒绝了这一申请,甚至对汪德耀也发出了死亡威胁。
经此一事后,汤恩伯出兵强占了厦大校园,作为自己的司令部。厦大学生被其强行迁到鼓浪屿新生院集中监视,住在校内的教职员工也被驱逐出校,压抑紧张的气氛到了极点。
尽管陈炎千在狱中受尽折磨,他始终严守组织秘密,对党忠诚。一名狱警是陈炎千的汕头老乡,每天都要到厦大旁的演武池洗澡,陈炎千知道后,便托他帮忙,给妻子带去两张字条。
第一次,陈炎千在香烟壳上示警:“见到年轻的同志,要他们迅速离开!”身陷囹圄,生死攸关之际,他首先想到的,仍是其他同志的安危。
第二次,他在给妻子的字条中写道:“如果学校没有供给家里的生活费,就回到汕头老家去。”在革命事业之后,陈炎千才能对深爱的妻子做最后的告别。
丈夫入狱后的9月14日,董秀贞托人带一碗饭给陈炎千,这是他最喜欢吃的萝卜咸干饭。但那天,这碗饭没有送成。
那天,国民党军警用绳子把陈炎千、张逢明、修省三人绑起来,用汽车将他们押赴刑场。路上,三人高喊口号,反动派便用馒头塞住他们的嘴巴,不让他们说话。
到了刑场,三人站成一排,刽子手抬起枪口,扣动了扳机。
△1949年9月14日,陈炎千、张逢明、修省壮烈牺牲漫画模拟图
在风雨飘摇中,陈炎千、张逢明、修省倒下了,三位烈士倒在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有关资料显示,陈炎千和张逢明各身中两弹,修省身中三弹。牺牲时,陈炎千26岁,张逢明24岁,修省22岁,都是正当青春的年纪。
涛声依旧
董秀贞没有等来给丈夫送咸干饭的人。一个厦大人到家里来,让董秀贞穿得好一些,告诉她“不要多问,马上跟我走”。
△厦门破狱斗争旧址,原厦港监狱。解放前,陈炎千等人被关押在此。
董秀贞隐隐有一丝不安,等到了现场,发现躺在地上的陈炎千,她立刻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董秀贞冲上去,抱着丈夫的遗体痛哭一场。
陈炎千牺牲那天,厦门刮着台风,当晚电闪雷鸣。
因为受到国民党迫害,董秀贞忍痛将陈炎千的遗物尽数烧毁,如今陈炎千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是请人从一张合影中摘出,放大手绘而成的。陈炎千烈士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但他的精神、他所付出的努力,仍在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
厦门解放后,董秀贞回到汕头老家,诞下了陈炎千唯一的遗腹女陈继红。陈继红说:“爸爸妈妈结婚有3年,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只有6个月。”短短6个月,让这对年轻夫妇建立起至死不渝的忠贞爱恋。丈夫牺牲后,董秀贞终生未再婚育,独自把女儿拉扯大。
从记事起,陈继红就一直从母亲那里听到父亲的故事。从未与父亲见过面的她,会骄傲于陈炎千的英勇事迹,更是从小以烈属的身份严格要求自己,不给父亲丢脸。作为女儿,陈继红更为深沉的情感,是对早逝父亲的浓浓亲情,是对爸爸的无限追思。尽管已经年逾古稀,每当和人谈起自己的父亲,情到深处,陈继红总是会情不自已,声泪俱下。
△厦门革命烈士纪念碑,上有“先烈雄风永镇海疆”八个大字。
1954年,厦门革命烈士陵园落成,陈炎千的遗骨和其他1303位在解放厦门时牺牲的解放军指战员、地下党员以及部分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牺牲的烈士一起,安葬于陵园内的烈士陵墓中。
每年,陈继红都会带家人到陵园扫墓。董秀贞在世时,每逢扫墓前,都会突然肚子痛。陈继红安慰母亲说:“妈妈,爸爸应该不想让你去扫墓,他知道你一伤心就出事,你就在家对着他的照片拜拜好了。”
陈继红追随着父亲的脚步,也成为了厦大的一员,成为了一名中共党员。她先于厦门大学图书馆工作,后被调入厦门大学党委党校,勤勤恳恳,一直工作到退休。
△左三为陈继红
她有了自己的儿子,有了自己的孙子,陈家的每一个人,都从小以陈炎千的精神鞭策自己。在陈继红的家中,各种奖状贴满了一整面墙。
也许
大时代的洪流和小家庭的传奇
都交织在这四代人的血肉亲情之中
随浪奔涌,波涛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