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文章让你读懂浪迹天涯的湘西诗人——刘年
最近,湘西诗人刘年推出两部新作——散文集《独坐菩萨岩》、诗集《行吟者》,在诗坛甩下震撼弹,引发诗坛广泛好评。湘西诗人刘年,为何天下流浪,写作出一行行如此痛击心扉的诗行?诗人背后有哪些故事?西西特推出团结报记者、青年作家欧阳文章的《别刘年》一文,让大家读懂这位浪迹天涯的湘西诗人。
人物简介
刘年:
本名刘代福,1974年生,湘西永顺人。喜欢落日、荒原和雪,主张诗人应当站在弱者一方。著有诗集《为何生命苍凉如水》、散文集《独坐菩萨岩》,诗集《行吟者》。曾担任《诗刊》编辑。2013年获人民文学诗歌奖、华文青年诗人奖等奖项。2014年获红高粱诗歌奖。2014年发掘并成功推出女诗人余秀华。
——————————— 欧阳文章
一
刘年一坐到公交车上,便睡着了。
天气热,他把外面那件厚厚衬衣搭在身上,仰面朝天,就这么睡着了。
刘年回湘西,我当然要请他吃个饭。
吃饭的地方比较远,我准备打的,刘年却执意坐公交车。
公交车晃晃荡荡,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一会便有了轻微的鼾声,车上的乘客,除了我,没一个人会想到,他是一位诗人。
二
认识刘年是四年前的某一天。
那时,我在县城教书,县城里,几个文学青年,因缘巧合在刘年家聚会。
走到刘年家,朋友指着一个黑不溜秋的矮个子,告诉我,他是刘年,在云南一家文学刊物做编辑,是一名狂热的诗人。
当时,刘年刚从西藏回来,他黝黑、壮实、背微驼,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感觉就像一旧式农民。幸好,他下颚留了一撮小胡子,还有一点诗人的味道。
刘年的的母亲头发花白,她一手提刀,一手提着一只刚刚被宰的大灰鹅,屋里屋外忙个不停。
“刘代福,提点水来。”
“刘代福,摆桌子,摆碗。”
刘代福是刘年的真名。
在我的想象中,文学刊物的大编辑,或是儒雅,或具个性。
而我面前的刘代福,拥有的是一个土掉渣的名字,一张粗糙的脸,一件破衬衫,连说个话也结结巴巴……
总之,要把刘年和一个诗人一个文学编辑联系在一起,总觉得怪怪的。
刘年母亲亲手做的鹅肉全席,真是丰盛。可是,席上,却没见二老动什么筷子,总感觉他们心事重重。
后来,我才从朋友处得知,中专毕业后的刘年,为了一项在常人看来虚无缥缈的诗歌事业,辞去过多份工作。多年来,他抛妻、弃子、不顾父母,内蒙古、西藏、新疆、云南、川西等地四处流浪。偶尔,一年回来一次,也只是在家呆三五天。
饭桌上,刘年父母时不时痴痴愣愣地看着他们的儿子刘年……
那天,刘年的儿子和妻子也在,他儿子叫刘云帆,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
刘云帆个子高大,长得和她母亲一样俊气,一直绕着父亲刘年转,显然,刘年回家太少,在父亲身边对刘云帆来说是最幸福的时光。
刘年叫儿子喊我一声叔叔。
刘云帆很吃力地喊出两个字:“叔——叔”
也不记得那天喝了好多酒,两坛绍兴黄酒,一瓶湘泉被四个人瓜分,一滴不剩。
酒多了,刘年会讲他到全国各地游玩的各种趣闻,讲他在云南的诸多诗歌朋友。
端起酒杯,抬头,仰望屋前的星空,沧桑的脸,浑浊的眼神,这个时候,感觉刘年就是一个诗人。
三
酒醉的时候,会为刘年热爱诗歌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追求诗歌梦想而叫好,甚至对他抱着一种莫名的崇敬。
然而,酒醒了,很多东西也会跟着清醒。世俗的理念逐渐占据上风,我甚至越来越不理解刘年。
好好的刘代福,改什么名字,附庸风雅。刘年,刘年,简直就是对刘代福的一种背叛。
抛家、弃子、父母不顾,美其名曰漂泊,流浪,写诗。诗人,诗人,简直是对妻不忠,对父母不孝,对子女不负责。
我和刘年经常在QQ上聊天,我有意无意地委婉地表达我对他的不理解。
我原本以为我们的谈话会是一场激烈的争论。
没想到,他告诉我,我对他所有的不理解,他都能理解。
他告诉我,像他这样在单位上班却没有编制工资又低人三等的人常常被别人称为二等公民。他的父母一度对他失望至极。他的妻子好几次想和他离婚。他的儿子刘云帆口吃、性格内向都是他的错。他们村里人都叫他傻子。
他还告诉我,他要写诗,他要继续写下去,他要出名,出名的目的是他要用诗歌化解所有人对他的误解。
……
2011年的冬天,湘西的雪下得不大,却异常寒冷,刘年从云南回来。
刘年的父亲过世了。
我和几个朋友前去吊唁,顺便看望刘年。
我们围坐在一个火炉边,炉火烧得旺盛,刘年的脸烤得通红,刚刚几杯劣质烧酒下肚,刘年话出奇地多。
刘年说,他现在在云南混得很不错,云南的大诗人于坚、雷平阳都非常赏识他,他准备常住云南,年后,他想把他的妻子儿子带到云南,天天在自己身边……
深夜,四周残雪,披麻戴孝的刘年一遍又一遍地在我们面前重复——他有这个能力。
其实,我知道,一个人对自己有把握的东西,都不会过多重复,或许,刘年表达的只是他对死去父亲的深深愧疚以及他内心的脆弱……
第二年春天,刘云帆没有去云南。
刘云帆的父亲刘年,还在云南写诗。
四
认识刘年之后,一直在读刘年的诗歌。
他的诗歌里,两个字写得最真实,最深刻——苦难。
2012年春天的某一个夜晚,大概是晚上十点多了,我突然接到刘年从云南 打来的电话。
刘年说他母亲掉了一万块钱,是买老屋(棺材)的钱。
刘年说话断断续续,他说,他母亲一直在哭,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挂掉电话,我内心很不平静,我感受得到千里之外的刘年内心所遭受的痛疼。
我正准备带着荷包里的几百块钱,去刘年家看看,刘年家就在我家屋后的桅杆坡,我想,我应该,我必须去看望一下这位正伤心欲绝的孤独的母亲——替一位诗人。
还没出门,刘年的电话又来了,电话里,刘年喜极而泣,他说,他母亲的一万块钱找到了,在沙发的夹缝里找到的。
一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他马上把这段经历磨成一首让人流泪的诗。
其实,第一次被刘年的文字感动并不是因为他的诗,而是他一篇散文《姐》。
刘年的姐姐拥有纯真的童年,美丽的青春,叛逆的爱情,成年后,农村出身,又没文化的姐姐免不了四处奔波,最后,听说姐姐在云南缅甸边界做了一名妓女,至今生死不明。
刘年和他姐姐——两个低微如若蝼蚁的生命,一个为了生存,一个除了生存,还要诗歌,可见,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要承受多少苦难。
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刘年竟然把这些刻骨铭心的苦难抽丝剥茧般地写出来了。
文中,当刘年听说他姐姐成了一名妓女的时候,刘年内心的灼痛,让人潸然泪下。
可以想象,刘年每写一个字,无异于用刀子自刻自己一刀。
从刘年的很多文字里,都可以感受得到他对亲人、故乡有太多的牵挂,这些牵挂甚至成为他精神上一种强大的负罪感。
刘年是一位因为故乡而背负苦难的诗人。
我曾经找了一个很好的词来形容刘年——苦行僧。
更准确地说,他是一位用灵魂接触诗歌的苦行僧。
在读懂刘年的文字之后,我再不和刘年说我对他的不理解。
我知道他生命所承受之重,我甚至害怕朋友之间哪怕一句不经意的话也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五
刘年的内心苦难,灵魂却很干净。
刘年在某文学刊物做编辑的时候,掌握着一些文学作品的生杀权力。
有一次,一位在当地颇有话语权的文坛大佬组了一组地方诗稿给杂志,刘年按诗人的水平、作品的质量进行了常规的梳理增删。杂志出来后,这位大佬非常不满,因为他的朋友的作品被减少了篇幅、挪退了位置,于是,他气急败坏地打电话威胁、谩骂刘年,说是不是不想在文坛上混了,刘年解释不清,竟拍案而起,和这位大佬在电话里对骂起来!
这几年年,是刘年创作的丰收年,他接连获得了“华文青年诗人奖”和“人民文学年度诗歌奖”,刘年也从云南进入北京《诗刊》做了编辑。
刘年一下子在全国诗歌界声名鹊起。
在刘年获得“人民文学奖”的颁奖典礼上,颁奖嘉宾当然西装革领,领奖的 刘年却压根像个讨账的农民工。
在《诗刊》做编辑后,刘年在北京租住了一间房子,一个人,出门上班,闭门写作,几乎拒绝和外界所有的人事交往。
记得有一次,我和他聊天的时候,我对他说,你可以出去多认识些人。
刘年告诉我,他舍弃家庭来北京,如果不好好把诗歌写好,而拿一些时间去做一些与此无关的事情,他问心有愧。
刘年自己说自己是一个比蝴蝶还要天真的中年男人,他沉浸在自己诗歌世界里,倔强地挡住世俗浮云。
其实,刘年让我更多想到魏晋时候的名士,诸如嵇康、阮籍、刘伶等等,刘年就像他们一样——内心,背负沉重的苦难,灵魂,纯澈如洗。
因为越来越理解刘年,所以,我越来越不敢轻视他。
如果从世俗的眼光看,他那条皱、旧、脏的牛仔裤确实显得低微。
然而,一个藐视世俗的诗人,胸中有刀,骨子里有剑,不容小觑。
认识刘年四年了,我曾经崇敬过他,也曾不理解过他,甚至,对于他所背负的苦难,我还曾深深怜悯过他。
天啊,怜悯,现在想来,我太不应该如此。
刘年的诗里曾写到:把诗人这顶帽子,从垃圾堆里翻出来带上/你可以骂我,笑我,嫌我,唾我,弃我,但不要同情我/我在怜悯世界。
我曾经怜悯过一个怜悯整个世界的诗人,这真是罪过。
六
刘年在湘西呆了一个礼拜。
他要走了,他的儿子肯定不舍,他的妻子肯定不舍,还有他的白发母亲,不用说,也肯定不舍。
我明白,刘年懂得这一切。
但是,他还要远行,因为,他是一位诗人。
刘年要走,我得送送他,不送很远,就送到吉首汽车西站。
从吉首到永顺,到张家界,到北京,再到……
这一路上,很远,肯定很远,就像他的诗集《远》里写到的:远方的远,远去的远,远不可及的远……
不需要挥手,一个眼神,或者一个点头,刘年都能理会。
别了,刘年,一路珍重。
写于2014年6月9日
散文集《独坐菩萨岩》
诗集《行吟者》
本期编辑:杨世芳
内容来源:欧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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