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黄摩崖:素乐团,我倔强的兄弟(一)
文/黄摩崖
2018年又过了大半,你说岁月如有风格,应是怎样?
悄悄的,却狠狠的。
想捋一捋逝去时空的形状,只得鸡零狗碎,散入烂泥,这真是近两年的常态了。唯一让我无条件振奋的事物,是音乐。这么形容吧,给我一支烟,它会自燃。
很多人说是音乐让我分了心,我承认,抽烟的时候人们总是若有所思,但日后那些关心爱护我的人们会知道,音乐在我最需要分散注意力的时候君临天下,使我没有早生华发。
我感谢音乐对我的征服以及塑造。
其实,说感谢音乐有点飘而泛了,我们习惯感谢某些具体的人物,感谢全人类的话,留给鬼神吧。正如把“历史”两个字挂在嘴边,结果什么历史也没说,我们该谈的是历史中的人与事。
▲黄摩崖(右)与罗卿(左)
从大学时期开始,我已经长成一个独来独往的人,立志著书以后,更是我行我素。我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话看得重,认为当作家这件事全在自心,不需要鼓舞,也不接受打击。一转眼进入了2014年,出版近半年而无响动的《头颅中国》似乎开始走俏了,我那时的心情和运气都转好了不少,便开始在个人的微信平台上发一些实验性的诗作,自娱自乐。当时已极不满意,后来索性全部删掉。
某日,一位相熟的小姐姐发微信告诉我,有个从北京回吉首发展的音乐人,叫罗卿,正在寻找作词人,要年青有才的,日后能结成搭档的,她就推荐了我,因为经常看到朋友圈里有我的诗歌。你看,很多殷切一时的事情,在做过以后,都会被自己以幼稚天真等理由否定掉,但那些事情真的没有意义吗?不成熟就是成熟的意义啊。李宗盛说:“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中学以来,抄歌词改歌词对我而言都属平常,有时还把心仪的词作分享给语文老师宋国童先生。但我对古典诗词与流行歌词的热情一直没有找到出口,我无数次幻想自己作词的歌曲从喇叭里钻出来的景象,但就是碰不到一个作曲人,陪我进行疯狂的实验。什么实验呢?
我在大学时特别着意于汉语诗歌的古今之变,有感古典诗词与现代诗歌所受的舆论天壤悬隔,然二者明明应是传承关系,至少,古典诗歌是现代诗歌的众多师傅中最重要的那一个。但这个学徒似乎不争气,弄得老百姓人人都来骂两句踩三脚,甚是玄幻。
除了时代环境、语言单位的革命,我认为声律的弱化是现代诗歌招致偏见的重要原因。相比现代诗歌对思想韵律的自由开发,古典诗词显然更具有法度,句式、平仄、韵脚、对仗,无不考究,如果格律诗中出现不依常格的“拗句”,作者还会采取特定的方式补救,即"拗救"。因此,精致到毫巅的古典诗词更接近精英文艺的气质,更像是优秀传统文化的代表,他的门槛让越过去的人沾沾自喜,他的品质优劣更容易为人所识别和记忆,换言之,他的审美标准更明晰,传播性也更强。汉字本就声调分明,口齿铿锵,一个人若还四言五言七言地说话,很难不让人侧耳。而现代诗歌最尴尬的地方,正是难以记诵。那么,音乐的介入,其实就是用音律给现代汉语装上了一套格律系统,既有法度,也很自由,顺应时代,这便给现代诗歌的传播开辟了一条大道。一句“我要飞得更高”本平平无奇,唱出来就成了刻骨铭心。
古人也是这么做的,但曲谱总是保存不善,留不下来,而且实事求是地讲,汉人似乎在旋律创作方面缺乏天才。像是苏轼所作的好些词,其实既不合音律,也不大适合歌唱,但文字还是流传下来,滋养着现代流行音乐。今曲套古词,比比皆是。1983年初,邓丽君在台湾和香港发行了一张很特别的专辑,这张专辑所收录的12首歌由几位杰出作曲人根据古典诗词谱曲,专辑名很贴切——《淡淡幽情》。文字的惯性非常巨大,歌柳词,诵苏词,这是每个时代都会发生的事情,这何止是“淡淡幽情”,真可堪“浓情蜜意”了。当代所谓的“著名”诗人大可不必去眼红罗大佑、崔健、黄霑、李宗盛、林夕、方文山等著名词人,哪怕他们的才华远远不能匹配盛名,但他们还是更容易被识别和记忆。
好吧,这次机会上门了。我和罗卿加了微信,客套几句后,进入正题。手机那头的罗卿显然不是那种会被名头唬住的人,他并没有轻言合作,而是让我先发几首诗给他读。很快,他告诉我,你的一部分诗是天然的摇滚歌词,很对胃口。我心里一惊:原来歌词就是写废的诗啊。
过了几日,我们约好在他的工作室见面,我从文艺路驱车前往乾州砖瓦厂一带,那种一路上想把天聊好的感觉不似网友见面,而像大叔相亲。那时谁都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我和罗卿将一南一北,纵贯吉首人民路。
在录音棚外,我见到的罗卿是个外表安静还有点酷酷的男生,没有完全褪去他首张个人专辑封面上的甜软气质。微笑时略腼腆,大笑时很孩子。我们各自介绍了经历,谈到了李白杜甫,谈到了枪花玫瑰,也表达了合作的意愿,我知道,创作的大幕真正要开启了。他后来跟我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差点叫我哥,因为我毛发浓密,疏于打理。我说,我一直怀疑你是罗荣光的同族,大难当头,不会转弯。
在合作的第一个阶段,中国风歌曲《既往不恋》、摇滚歌曲《旧青年》《没有爷爷的时代》、民谣歌曲《且惜天真》都是由我的诗直接微调成歌词的,也就是说我并没有开始自主创作,注意力还在罗卿这个人与他想投身的摇滚江湖。
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罗卿并不想回到他发个人专辑的时代,他在做摇滚英雄的梦,谁也阻挡不了。
你说他个性高冷也好,曲风小众也罢,嗓子坏了如何,我觉得这都是一般见识。依我对摇滚的所闻所见,他的嗓子还不够坏,恰恰保留了太多的和煦与静美。
从源起来看,摇滚乐是一种多元文化融合的民间艺术,那么放下偏见大方承认:其从业者就是守艺人、传承人、城市艺术家……略有不同的是,他们操持着键盘、吉他、贝斯和架子鼓。但从器乐上、乐手的着装做派上是无法真正认识摇滚的,摇滚的高贵,在精神而不在阶层。摇滚是一种精神指向,它输出的是硬邦邦的立场和态度,传递激动有理的节奏和情绪,音乐形式富有自由度和创造性,因此摇滚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地站在台上唱歌,他是一种自带体系也自圆其说的演绎,是一种光明磊落也深情款款的沟通。听众千万不要拿学院派的标准去评判他们,例如罗卿在伴奏之下朗诵一首诗都可以是摇滚,他是成立的。乐谱、乐器都不是唯一的。
每座现代城市都刚性地需要摇滚乐来表达喜怒哀乐,无关流行与地下,这是社会生态,这是七情六欲。摇滚音乐人捍卫他们所捍卫的,输出他们所输出的,而又不得不游走在软趴趴无风骨的市场之上,那些不期而遇不请自来的商业演出是民间智慧与情感的集中展现。因此我们会看到,聚光灯下华丽舞台上的红星已经换了一波又一波,至今已觉不新鲜,但摇滚和民歌圈还是那些老面孔,灯火阑珊。遗憾的是,摇滚与民歌还很难对话。不过认识到了这一层面,我们会觉悟:罗卿们的价值哪里需要奖项与红来证明。最好也最高的证明是:他和他的听众群踏踏实实长长久久地存在着。
当我们在书写某个时代某个地域的音乐志时,发现很多人是可以划去不提的,是可以取舍替换的,换言之也就是可有可无的,但如果你是绕不开的那一个,填补空白的,不得不提的,无法置换的,你的缺席像标点的丢失,将导致一篇文章的疲软与残次,那么恭喜你,你真是个狠角色。罗卿有这个初心与实力。
我固执地以为,罗卿主要干了两件大善事,一是把北京水准的录音棚搬回了湘西,开启了自由出入武陵山文化生态圈的独立音乐人生涯;二是把我拉进了他创立的摇滚乐队素乐团,让我这个著书人与一帮优秀乐手做兄弟,进而一起制作乐队的专辑。
这些相逢究竟是或然还是必然,那些努力究竟能够带来什么改变,在2014年,谁也说不清。然而,正是近几年,居山四望阻的湘西听众,他们的构成与审美情趣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你说是谁在推动,我说是中国的大环境,具体到地方上,罗卿与素乐团有贡献。(未完待续)
来源|湘西网
作者|黄摩崖
编辑|黄谆
监制|龙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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