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边边场

湘西人把男女找对象谈恋爱约会叫做赶边边场。

这是湘西特殊地理条件下产生的一种习俗。旧时的湘西交通闭塞、通讯不便，不像现在有手机有微信有抖音，那时男女之间的认识是缺乏中介的，只能靠偶遇。赶场天在集市上多转几圈，看看有没有入眼的女子，跟着人家走上几条街，中意了，壮起胆子靠上去，偷偷地拉一下女子的衣角，或是轻轻地踩一下女子的鞋子。如果那女子不做声，低头红脸不好意思，这事就成了一半，就可以上前搭讪了。如果换来一声：“搞什么死，踩死踩路！”得，没戏了。

男女双方中意后，便相约往场外走去。通常是一前一后，到场边的山坡上、石头旮旯里找一块地，正式开始谈情说爱。几次约会后，常常会发生关系，女方也会到男方家里去住，怀孕了就把孩子生下来，双方家长不会讲什么，寨上人也不会非议什么，等到孩子满月了，满月酒、结婚酒一起办，叫圆亲酒。

当然这种事情不仅仅发生在赶场时，也可能是寨上有人办好事的时候、看电影的时候、聚会的时候、过节办热闹的时候，等等。有的地方在集市外的山坡上、绿水旁专门有这么一块地方，属于未婚男女结识交流的区域，在这里男女青年可以任意调侃、嬉戏、对歌……最后发展成为天气好的时候，晚上在乡下的公路上、球场上一对对男女走来走去，知道内情的人明白，那是在赶边边场。

二佬和阿芝就是这样认识的。他俩属于一个村的不同自然寨，当时正是搞阶级斗争的年代，有一个罪名叫“乱搞两性关系”。二佬顾名思义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个腿脚有残疾的哥哥，父母也年老多病。但二佬长得一表人才，篮球也打得好，是公社篮球队的主力队员。阿芝则是村里的一枝花，是“四月八”选出的苗歌王。当时公社和厂矿举行篮球赛，二佬他们赢了，厂矿队输不起，双方打架了，二佬被打伤住进了医院，阿芝当大队支书的阿爹带着阿芝去医院看望二佬，一来二往下，双方都有那个意思了。二佬出院后，二人便经常去赶边边场。月圆之夜，在八排沟边的桂花树下，年轻男女相爱的歌声在山林中飘荡，其中最动听的就是二佬和阿芝的对唱。

二佬：妹妹长得一枝花，人人见来人人夸，哥哥我想找妹玩，又怕你家大人骂。

阿芝：有心摘花莫怕刺，有心吃蜜莫怕扎，哥哥你若有心来，刀山火海也敢下。

二佬：自从见妹心喜欢，日思夜想饭不吃，阿妹你可知我心，哥是真心喜欢你。

阿芝：哥心是否坚如石？还是蜜蜂花间游？妹愿与哥天仙配，牛郎织女到白头。

二佬：此心可比天上月，清清朗朗一片白，如若不信剖开看，赤胆忠心到头白。

……

歌声在山林中回荡，惊飞了夜啼的杜鹃，善歌的蟋蟀们噤声聆听，最后连月亮也悄悄躲到云层里去了。紧紧的拥抱，热情的蜜吻，发烫的脸膛，慌乱的心跳，爱情的甜蜜在春天温暖的空气中酝酿爆发。

转眼，春去秋来，繁琐的世事开始困扰这对苦难的恋人。这天晚上，他们又在桂花树下赶边边场，两人都带着忧伤。

二佬：“阿芝，我们的事被你阿爹知道了，他警告我不要再找你了，不然就要打断我的腿。”

阿芝：“我阿爹讲你屋成分不好，屋里又穷，怕我嫁到你屋会吃苦。”

二佬：“我问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阿芝：“我才不管这些，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但是，现实却给了二人重重的一击。这天二佬收工回来，病恹恹的父亲对他说：“二佬，我知道你和阿芝是真心相爱。阿芝这个女娃我也喜欢，但是我们家高攀不起人家啊。刚才支书来过了，讲他要去告你，让你坐牢。他让我劝你死了这份心，下个月他就要把阿芝嫁到簸箕寨去了。”二佬自然不同意，打算携阿芝私奔。他的父亲却说：“二佬啊，支书早就料到你会这样做，他说你如果敢这样做，他就让生产队停发我们家的粮食……”

二佬沉默了……

八月初十，支书家的女儿出嫁，全村像过节一样热闹，唯独没有请二佬家。二佬的爹看着蹲在火坑边一声不吭的二佬，老泪纵横，随后一家人跟着长哭。此情此景，和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此以后，二佬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寡言，整天不说一句话。他每天默默的上工、收工，中午歇工时一个人坐在田边地角默默地抽旱烟，晚上回家吃了饭就睡。他胡子头发也不剪，像一个野人。

腊月二十三这天，村里挖水沟，二佬和几个体力好的人在沟里忙活。突然，支书的大儿子骑着单车急匆匆地赶来，未等车停住就跳下车直奔水沟，“二佬，二佬，快，快。我妹妹难产大出血，快不行了，老喊你的名字，在公社医院……”“什么？”二佬眼里冒火，一下从水沟里跳出来，顾不上身上的泥水，骑上单车绝尘而去……

没有人知道二佬这一去发生了什么，事后支书一家人也从未提及。但是大伙知道阿芝难产死了。阿芝上山埋葬的那天晚上，人们发现二佬吊死在八排沟边上的那棵桂花树上……

我是因为这个悲伤的故事才决定去八排沟的。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那棵桂花树，那里已经被一对赶边边场的恋人占领了。春风徐徐，阳光明媚，适逢盛世，爱情也就格外甜蜜。只听那男孩子唱道：“边边场来边边场，你恩我爱不相忘，赶场人儿在变换，唯有爱情不变样。”女孩：“边边场来边边场，从古到今都一样，不管世事多变换，爱情地久又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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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团结报

作者｜殷世洪

一审｜刘娜

二审｜黄谆

三审｜陈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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