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自由主义者，为什么我批评美国？

风灵

近几年，写了不少关于美国的负面文章。可能不少新老读者认为，既然风灵是自由主义者，就应该赞美而不是批评自由的灯塔美国。而且，即使美国有什么问题，那也是瑕不掩瑜，无损其万丈光芒。

我曾经也持类似的看法，但现在越来越觉得，作为自由主义者，恰恰不应该按国家来设限，认为只要是在某些国家，其流行的思想、建立的制度和实施的政策就一定对的，值得学习的。

实际上，每个国家的思想、制度和政策都是复杂的，而且处于不断地变化之中。总体看来，那些更符合自由主义纲领的思想及其制度政策是成功的因素，而那些反自由主义的思想及其制度政策则会让经济社会状况停滞甚至倒退。但如米塞斯所说，没有哪个国家百分之百贯彻了自由主义的原则，各个西方国家都不例外。相反，任何国家都有反自由主义的思想潮流。因此，我们不能迷信任何国家，也不要对任何国家抱有成见，而应该具体分析流行的思想中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政策举措哪些是得当的，哪些是不当的乃至荒谬的。

历史上，美国的《独立宣言》和宪法明确建立在自由主义的纲领之上，这是美国成为自由灯塔的基石。2018年底，我根据微信群讲座整理发布的长文“美国的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仍然是基于美国左右两派都是在自由主义宪制之下的传统认识，共享一些最底层的基础思想和基础制度，比如言论自由等基本人权，尊重法治原则，保护私有财产，实行市场经济，等等。以前当我们谈美国的时候，主要是谈它制度政策中这些自由主义的共性。

但我逐渐认识到，现在的美国已经不是这样了。有两件事对我影响比较大。

一件事是2018年夏天和家人去美国旅游。虽然那次旅游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但以前总觉得美国人的生活要比国内领先几十年，亲眼所见，却并非如此。特别是纽约市地铁的老旧破败，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远比不上日本台湾的地铁。

稍有经济学常识就知道，在纽约市这种财富集中之地，市政建设如此糟糕，绝不是钱的问题。有些人或许会说，美国的财富不是拿来修基建，而是都用于民生了。但首先，地铁这种基本的公共设施，难道不是民生的一部分吗？美国一百多年前能修出上下三层如蛛网般密布的地铁网络，现在却不能更新扩建，难道还是进步了不成？其次，如果都用于民生，那纽约人的生活应该非常优越才对。但纽约打工人一样嫌房价高，物价高，生活不易，也没见着普通人过得多么轻松富足。

基础设施差劲，民生也不尽人意，有人又会争辩说，美国的先进不在物质，而在精神，这或许是真的，但自由主义者能够评判的只能是物质生活水平。米塞斯曾强调过：“说到底，它（自由主义）所考虑的只是促进他们外在的物质福利，而与他们内在的精神需求和形而上的需要并无直接关系。它不保证人们幸福满意，而只保证尽量满足所有可由外在事物满足的那些欲望。”

早在上个世纪20年代末，美国家家户户就基本都普及了小汽车。这当然是自由主义的惊人奇迹，还包括当时发达的地铁和横贯美洲大陆的铁路网，等等。但一百年过去了，美国这方面的领先优势已所剩无几，甚至成了劣势。可以推论，在经济政策方面，它背离了自由主义，走了许多弯路。

另一件事是2020年的美国大选。关于这次大选，有没有大规模的舞弊暂且不在此争论，但很容易发现美国媒体，包括主流媒体和社交媒体，还有美国司法体系的双重标准。一旦发现这些在长期的美化传说中理所当然中立公正的机构竟然严重双标，就会进一步看到虚假宣传下的以前很多不知道或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国内许多知识分子，常常不假思索地认为发达国家的一切都是先进的正确的。但实际上，发达只是说明过去取得了一些成就，完全不能表明这些国家一直都是正确的。否则，罗马帝国就不会灭亡，阿根廷也不会从发达国家沦落为经济状况最差的国家之一。还有南非，委内瑞拉，等等。美国又凭什么能百毒不侵？发达国家的优势不过是可以吃老本，“犯蠢的时间可以长一点”。

一种根深蒂固的迷信是美国有强大的自动纠错机制，好像所谓的制度像AI一样智能，可以自动地识别出错误并迅速地纠正，美国朝野上下都可以永远躺赢。这当然是毫无逻辑也与现实不符的呓语，我曾写过文章：如果制度能自动纠错，要哈耶克干嘛？在这里就不多说了。

民主制度也没什么神秘的，更不保证永远正确。先不说美国的民主已经被左派侵蚀得千疮百孔，即使运作良好，民主也只是最不坏的制度，而绝不能等于是最好的制度。民主政治代表大多数的人意愿，从而避免了内战和内乱，可以保障社会在和平的环境下发展，仅此而已。既然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为什么大多数人凑在一起决策就能始终正确？除了常为人诟病的民主制度低效，可能会有多数人暴政，或者其反面多数人搭便车等问题之外，更为现实的是，西方国家政客惯用福利收买选票，民主制度正演变为大规模的分赃机制。

现实中，长期以来，美国的左派，特别是一些激进左派，不遗余力地破坏美国的建国基础，以致今日弊端丛生。比如，一方面是造谣成性的主流媒体和洗脑灌输的教育系统，一方面是破坏言论自由的“封杀文化”；另外，司法执法的双标甚至武器化，反向种族歧视，也都公然违背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基本法治原则；环保左派激烈反资本、反工商业，破坏私有财产；上千万非法移民涌入，改变美国人口结构，等等。某种意义上，美国正在进行一场左派主导的“Revolution”。换言之，左右两派的基本宪政共识几乎已不存在，因此，仍想当然地把美国视为灯塔，认为一切都还是在自由主义的框架内进行，早已是刻舟求剑，缘木求鱼。

此外，还有人说，你批评美国有什么用？确实，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用，只不过想写就写了。如果要有用才写文的话，90%以上的文章都不必写了，不仅仅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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