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请打开”与韩国的“请回答”隔着几条街?
由黄盈编导的戏剧《打开一九九〇》日前在北京“9剧场”上演,大概所有看过韩剧《请回答1988》的观众,都能在这部“京味”戏剧中找到不少相似与共鸣。《请回答1988》以1988年韩国汉城(首尔)奥运会的举办为契机,讲述住在双门洞胡同的五户邻居的日常生活与子女成长。《打开一九九〇》则以1990年北京举办亚运会为时代背景,讲述三兄弟在大水车胡同的青春及三十年后的重逢与回忆。
这类剧中不外乎日常所见、现实所感,家长里短的故事,我们看得高兴又喜欢,因为剧中演的就是我们的青春、生活与回忆。近年来不少国产青春片引发的差评,倒是有助于帮我们从反面理清这个感受:但凡片中没有车祸、堕胎和绝症这几个情节槽点,就更容易获得观众的接受和正面评价。大概是因为青春与成长都如此真实地存在于每个人的记忆与体验之中,一味求新求异,往往反而更容易走向假大空的不归路。
“一九九〇”围绕着三兄弟的成长经历展开,剧中的三个主角,分别是知青返乡从内蒙古转学、从小受人欺负的李响,要中考却陷入早恋的王大国,还有总是在拼命找地方藏低分试卷、耍鸡贼却又对朋友真心仗义的皮一男。全剧从一场酒局开始,三个兄弟借着酒劲儿回忆起青春往事,随着细节出现,饰演三兄弟少年时代的演员同步上台,转台旋转、时光倒流,舞台场景由此切换到了30年前的大水车胡同。在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里,全剧就在场景的并置与切换之中,完成了一场30年京味青春怀旧的叙事。
与同时代从“北京青年戏剧节”一路成长起来的导演相比,黄盈对于“艺术源自生活高于生活”有着更加敏锐、机智的感知和把握,如卓别林所说的“生活近看是悲剧远看是喜剧”。依托于自己在北京成长的体验,黄盈总能在自己与生活的远近拉扯中编导出一台悲喜交加的“京味”好戏。所以在他的京味系列里,往往动情却不煽情,故事朴实真切又能兼顾剧场的游戏娱乐特点。
在对于“一九九〇”的宣传中,不少强调了作品对“电影思维”的运用。其实是舞台极力发挥了戏剧手法的长处,使其获得了电影镜头般的时空自由。转台的使用自不必说,不同时空角色的闯入充当起电影中镜头转换的功能,由此将观众带入下一个时空场景;或是换场时加入骑自行车上台的角色,与转台同方向进入下一个场景,这些小细节、方法的灵活使用,让舞台上的交叉叙事、场景转换更加流畅。
在全剧的最后一场,借助“产房”的场景,少年时的三兄弟与成年后的三兄弟在舞台上同时出现,虽然是不同时空的产房,等待的也是不同的婴儿,但是围绕着见证三兄弟友谊的同一个“宝箱”,一个“起名字”的共通环节,随着三兄弟之间台词的无缝衔接,两个时空得以快速切换而又因巧合营造出了许多喜剧效果。这些处理让戏剧舞台得以实现自己讲故事的自由,而短平快的节奏,更是契合了这个时代观众的审美心理。
再说说京味。相比于黄盈的“新国剧”系列剧场实验,其“京味”戏剧创作,无论是《枣树》《卤煮》呈现时代变迁,让观众体味人情冷暖,还是如《马前马前》通过设定清晰的互动规则,以寓言故事的形式让观众享受娱乐与思考的乐趣。这些作品源自生活,却又都具有每部作品自身的个性,让观众在共鸣中获得独特、也是更高级的情感体验。“一九九〇”里有上述这些优点,这些作品让我们看到了熟悉的京味戏的优点,看到了不少传统京味戏的结构与特点的传承。当然,也有困惑。
赵园先生在其著作《北京:城与人》里概括北京文化、味道的矛盾,说道,一方面“北京拒绝抽象,它似乎只能活在个体人的生动感觉中”,同时“北京又比任何其他中国城市抽象”,因为它具有巨大的文化符号意味。这种矛盾实际也是京味戏剧创作与观看的矛盾。细数北京人艺这几年以空间串起的“京味戏”,无论是胡同厕所理发馆,还是食堂会馆烤鸭店,最后动人的依然是舞台上的人物性格,是时代变迁背后的人情,是每个创作者流露出的对京味的怀旧视角与生动感受。
《打开一九九〇》也是如此,依然是为人所熟悉的胡同青春怀旧题材,但是恋爱桥段有套路却不狗血,而每个故事、段落的讲述都紧紧围绕呼应着人物的性格和成长。王大国童年母亲缺席,对应着他青春期的“姐弟恋”,皮一男因为不踏实上进离了婚饭店经营也不善,却凭借这份小聪明干起网络直播成了网红。
黄盈作为一个成熟的创作者,跳出生活看青春、解京味,举重若轻而毫无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然而“京味戏”该如何不止步于胡同青春和怀旧感叹,恐怕就不仅仅要跳出生活,还要站在戏剧作为一门讲故事的艺术的视野去思考了。这不仅仅是“一九九〇”,也是所有京味戏留给我们的问题。
文|今叶
摄影|董汶亮
本文刊载于北京青年报2019年5月31日C3版《青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