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份迷茫到生命安危：美国亚裔的怒与吼（下）
导 读
亚特兰大枪杀案后，一场“抵制仇恨亚裔”的运动席卷全美各地的亚裔社区，本文作者对此做了从网络到当地圣地亚哥华人社区的抗议活动报道，《图解美国》将分上下两篇刊出。本文为下篇，上篇请点击此链接。
正文共：523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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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凌
贝克的“Bad day"和拜登的“降半旗”
亚特兰大3.16突发惨案，在美的中文媒体全线介入，主流媒体怎么反应？其他族裔又持什么态度？
长期以来，亚裔遭受不公平不公正时，主流媒体各种噤声或漠视并不少见，但这一次，血洗三家亚裔水疗馆导致8人丧生的恐怖袭击，和随之而来的亚裔求生的怒吼，一改以往亚裔被媒体边缘化的局面。一周来，全美各大电视电台、报纸网站纷纷及时报道，受害者和民众的恐惧悲痛及抗议，其他族裔的组织，比如犹太人、非洲裔社区组织，也都立即发表声明谴责仇恨犯罪，支持亚裔；不少政治人物、学者、时尚届也都通过发表讲话、出席活动、开展对话等形式，表态站队亚裔。
（本文照片均为美国华人联盟ACA提供）
但是，对于凶手能否以仇恨犯罪被起诉，社会是否真正意识到并承认对亚裔的歧视和仇恨的存在，这依然是个未知数。
迄今为止，对凶手的起诉罪名中并未包括仇恨犯罪这一项，而警方发言人Jay Baker直接把凶手否认种族仇恨的供词照宣于众，并加上一句性瘾及”bad day“来解释其作案动机，引起了人们特别是亚裔的强烈不安和不满。在公众压力下，贝克的发言人职务被替换。
警方在处理跟种族有关联的敏感案件时，言行失当的概率导致公众对其信任度一向不佳， 一些网民深搜发现了一个署名为Jay Baker的脸书账号，恰好与切洛基县警方发言人贝克(Jay Baker)同名。该账号曾经在去年3月发帖呼吁购买一款含有针对华人及新冠病毒种族主义言论的T恤衫。
该账号还有大量照片，可以判断照片上的人物就是警官贝克。其中一张照片贝克甚至还身着警服在警署前出镜。但3月17日夜间，该账号已经被删除。
更棘手和关键的问题是，对亚裔的种族歧视、仇恨，及由此引发的暴力伤害/犯罪，存不存在？如何界定？能否立法禁止？
《时代》杂志去年3月29日一期的封面文章Confronting America's Legacy of Anti-Asian Violence。直面美国的反亚裔种族主义意味着要正视几个世纪以来的被歧视、暴力和压迫，并认识到它在当今的表现。这是令人心碎和恐怖的。
现在这个问题浮出了水面。对它的寻根究底，决定着从现在起亚裔在美国的命运走向。
我们来看看今届政府的态度。
案发后，拜登总统下令，白宫及其他政府部门一律降半旗至周一。“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动机，但是我们确确实实知道的是，亚裔美国人社区今夜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拜登说，“近期针对亚裔社区的攻击，不是美国人该有的行为，这必须停止！”
周四，众议院司法小组举行听证会，讨论对亚裔美国人的歧视和暴力行为。这是34年来首次的”针对亚裔美国人的暴力问题“听证会。众议院也举行了哀悼仪式。
周五在访问亚特兰大期间，拜登对针对亚裔的暴力行动再次做出严厉谴责。他说，不能再对仇恨和暴力保持沉默了，“因为沉默就等同于协同犯罪，必须要改变这个现状。”
美国的种族暴力也引发国际社会关注。3月22日，联合国秘书长副发言人哈克说：“全世界目睹了美国针对亚裔的可怕致命袭击、言语及身体骚扰、学校霸凌、工作场所歧视、媒体和社交平台煽动仇恨及当权者煽动性语言。过去一年发生的数千起事件，是长达数百年来刻薄、刻板化、寻找替罪羊、剥削和虐待历史的延续。”
几个月来，拜登总统一直试图挽回前任散播”仇恨病毒“造成的破坏。1月上任后不久，他就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谴责针对亚裔的歧视。在3月11日COVID-19大流行周年纪念日的演讲中，他说，针对亚裔美国人的仇恨犯罪是 “不美国的”，“必须停止”。
总统表态了，是不是就够了？
不！
远远不够！
因为，就在总统话音落地的仅仅5天后，枪手扣动了扳机，3家亚裔店里的8条生命被生生夺去。
模范族裔的迷思和解构
美国亚裔这一波怒与吼中，”模范少数族裔“model ethnic minority的标签再次引起了人们的反思和讨论。它听上去很美，曾经为不少亚裔喜欢，以为这是一种肯定和恭维。
“模范少数族裔”这个说法，最早是在《纽约时报》1966年的一篇题为《成功故事，日裔美国风格》的文章提出的。半个世纪来，它几乎成了美国亚裔的刻板印象专指，同时也多次由于这一标签与现实的各种违和矛盾而引发争议及反对。它后来甚至被加上两个字，变成“模范少数族裔神话”。
2019年，ACA举办的青年领袖培养论坛中，几位加州的华裔大学生就明确表示了他们对该标签的警惕。学者和研究者们认为，它的迷思在于：
1，把亚裔美国人作为棋子，向世界表明：“看看亚裔美国人的成就吧，美国没有种族歧视！”
但实际上，这是一个不合逻辑的推论。成功亚裔美国人存在的事实并不能成为优秀非裔美国人缺席的借口；并不意味着美国没有种族歧视的偏见。亚裔群体只是成为了美国少数族裔群体的一个代表，因为他们不惹麻烦，人们看着比较舒服。
2，被用来证明美国社会是一个机会均等的精英社会。它把多元的亚裔美国人社区归为一类，不承认他们之间在社会经济和教育上的差距。并不是亚裔美国人的所有社区都存在优势。这种观点掩盖了美国亚裔所面临的现实困难和问题，包括华裔社区面临的：贫穷、毒品、自杀、精神病等。
3，如果亚裔美国人“努力工作”“从不抱怨”，为什么其他种族群体不效仿他们呢？“模范少数族裔”标签的文化常态化和永固化起到了一种种族屏障的作用，把亚裔美国人和有色人种社区分开，同时又维护了白人在领导层和政治上的支配地位（前者即“竹天花板”）。
我们要问，模范族裔 —— 部分亚裔美国人用数代人的勤奋、努力换取较高收入的工作、报酬和生活时，他们真的得到了平等和尊重了吗？他们在银幕上媒体上出现了吗？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他们在各级市政、众议院、参议院、最高法院大法官中代表了吗？他们的孩子，总是拿好成绩、不吵架不惹事的好学生在校园里是受欢迎被喜爱的类型吗？
为什么我们听到的，总是相反的现实呢？从被吐口水、骂病毒、到推倒拳击、到近日亚特兰大八个无辜倒在血泊里的生命...... 几千起的歧视和仇恨暴力，哪一起能和”模仿少数族裔“联系在一起呢？
所以，在这次全美范围的悼念抗议活动中，我们的孩子，他们敏感纯洁的心灵嗅出了这个标签的“毒性”。不约而同地，他们纷纷疾呼：我受够了！我不想当“模范少数族”！
“改变‘模范少数族裔’这一刻板形象，关键在于华裔要更多地广泛地参与社会，特别是参与政治，争取全面的社会权益；也要更多地投入公益事业。这一点近年有改进，但是还很不够。不仅与犹太族裔差距很大，而且与非裔和拉美裔相比也不足，与印度裔相比也有可改进之处。”美国波特兰州立大学教授李斧博士表示。
可慰的是，越来越多的亚裔正在历史与时代的平台上，重新定义、塑造自己的族裔身份。韩裔明星金大贤在众议院司法小组“反对仇恨亚裔行为”听证会上，敦促立法惩治对亚裔的种族歧视和仇恨，他喊话说：“在一个国家的历史上，有几个时刻会为未来指明方向，对于亚裔美国人来说，这一刻已经到了。”
杨安泽：真正的族裔平等是以人为本
还记得吗？差不多一年前，在纽约的超市，杨安泽去买东西时，碰到三个美国中年人（估计是白人），抬头看了看他，皱了一下眉头，眼中带着谴责。杨安泽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亚裔，并为此感到有些羞愧。
诚实的杨安泽，把这个经历和微妙复杂的心理感受写下来公开发表，引发了激烈的争议甚至对他不少强烈的批评。
我却要感谢他，感谢他的勇敢和真实，他那以真性情来走从政路的特立独行。
杨安泽身为一个成功的土生土长的亚裔美国人，为什么会被异样地审视皱眉头？为什么他不是怼回去而是感到有些羞愧怯懦？
因为，他感受到的，其实就是这个国家的政治风雨打在肌肤凉入心的那种切实；就是千千万万亚裔美国人都曾经、可能经受却难以言说的矮化耻辱；就是Carolyn懊悔在心的经历；就是不仅早期亚裔移民心中的块垒，我们的孩子们例如Joshua Zhou无论怎么优秀和努力依然不够好的”盖章“ - “你始终不是我们” 白人至上主义者说。
在一则Stop Asian Hate的视频中，第一句就是，As Asian American, we never really feel American, our identity is flatten, shattered. 多么痛的感悟！身为亚裔美国人，我们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美国人。我们的身份是扁平的，破碎的。
歧视来自系统深层，是呼吸空气的一部分。曾经只是暗潜的，被歧视了却有口难言的，如今演化成了光天化日下赤裸裸的暴力、屠杀。走在街上，只因为你的肤色，就可能要了你的命。
而华裔除了肤色的原罪，还背上了”中国人病毒“的黑锅。整整一个2020年，美国的最高领导人和他的幕僚，不是老老实实地抗疫，而是生生制造出另一种病毒 - 仇恨病毒。尘埃落定人们看清真相时，美国付出了50多万条生命的代价，而且仇恨病毒遗留下来，继续祸害无辜。
但还是有人看清真相，且看到本质。譬如杨安泽。一年过去，他成长了，从受伤中痊愈的成长是特别地强大 - 他把这强大的收获，3月21日回应亚特兰大枪杀案的演讲中，现身说法示范给纽约民众：真正的族裔平等是以人为本。我们应该/可以做什么?
在Andrew Yang speaks at the AAPI Rally Against Hate的视频里，杨安泽一上来就先交代了他妻子Evelyn被妇产科医生性侵犯事隔经年后的行动结果：在Evelyn的鼓舞下，40多名妇女参与了对该医生的指控起诉，让其受到了吊销行医资格、入狱服刑的法律制裁。
马丁·路德金有句妇孺皆知的名言，Injustice anywhere is a threat to justice everywhere. 对任何个人的不公正，就是对所有人的不公正。争取公正的唯一正确方式就是，面对它，说出来，战到底。而当大家一起做这件事时，就会让正义更早更好地得到伸张。
杨安泽大声说，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发生在亚特拉大水疗馆的枪杀案，就是仇恨犯罪。当一个人因为不喜欢你的肤色、你的信仰、你的性取向就可以对你歧视施暴，这就是仇恨犯罪。真正的人人平等，不分种族、阶层、年龄、相貌、名声、财富...... 真正的族裔平等，以人为本。简单而直接。
Human being, Humanity, humanization. 人类。人道。人性化。
这几个词在杨安泽的演讲中反复出现，高频使用，这与他竞选总统时的三大政纲之一"人道资本主义”、基金会的宗旨“人道向前”是一致的；与他的书《对普通人的战争》“人道关怀”的主题是一致的；与他跟白、棕、黑，左、中、右谁都能并肩作战是一致的。说到底，人最本质的定义，不就是人性吗？
为了让亚特兰大8条生命的血不白流，为了悲剧不再发生，他用哽咽然而十分有力的声音问 —— 我们应该/可以做什么?
行动派杨安泽提出了两个层面的目标。在体制层面，他说，当选纽约市长后他将：
全面拨款启动警察部门制止仇恨犯罪行动计划；
给仇恨犯罪立名，绝不允许它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在个体层面，他呼吁在场的民众，从现在开始，身体力行做两件事：
“人性唤醒” 每天一次，主动跟遇到的陌生人打招呼，给出善意和温暖。对方或许就因为你的这一问候，而感受到人类特有的温暖，从而看到自己和他人身上的人性。
无论在哪里，见到什么不公平的事情发生，做点什么，绝不袖手旁观。
When you see something, do something.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这句话他重复了三遍，换来了在场一片极其热烈的掌声。
杨安泽说他相信，我们美国亚裔可以做领袖、可以有梦想，可以帮助美国成为更美好的社会，正如这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最后，借用马丁路德金在70年代写的书里提到的，这个时代的三个邪恶，来结束这篇长文：
Discrimination. Poverty. War.
歧视。贫穷。战争。
让我们努力用“平等 关爱 和平”来取而代之。
让我们成为改变的其中一员。就像国内朋友给我的留言：你们在为人类的平等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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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凌
编辑：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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