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韩”255天：不断反转的局势里，你的欧巴们也许不再遥远

“感觉，我兔是不是跟他们私底下协商了什么？”

作者 | 黄云腾

“我只是一名中国公民。”

3月11日，一名中国游客在游轮甲板上向《三声》（微信公号ID:Tosansheng）如此表明自己的爱国立场。当天，与他同行的3400名中国人以“爱国”的名义拒绝登上韩国济州岛。

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律并不存在于愤怒的呼喊声中，这些人无法预料到局势在一个月之后发生了巨大变化。——中韩这场由于“萨德”部署而激发的紧张状态快速接近尾声。

4月11日，韩国在野党国民党党首朴智元与到访的中国政府朝鲜半岛事务特别代表武大伟会面，后者强调中国政府非常珍视中韩建交25年来取得的成果，并希望当前艰难局面早日得到解决。

“韩国同意美国在半岛部署萨德后，部分中国民众自发抵制韩国货或韩国游，但这种局面并不是我们所期望的。”

事实上，建立在中美两国短时间内三次高层接触的基础上，我们可以认为“萨德”正淡去威胁色彩，在一系列的政治博弈之后，各国正在调整立场和彼此关系，以应对新设定的挑战。

这也意味着，直接阻止韩国影视娱乐业在中国发展的政治因素正在趋于弱化，或许在度过政策惯性时期后，热闹的场面会重新上演。

从2016年8月开始至今，所谓的“限韩令”已经持续255天，这项从未得到官方承认的口头行动对两国文化交流和民间情感都造成深刻影响。

模糊的威慑

至少在文化娱乐行业，所谓的限韩政策一直仅限于口头传达和模糊威慑。

根据《三声》（ID：tosansheng）记者此前了解，“限韩令”的相关精神最初是在央视和关键地区广电通过“口头方式”传达，并且随后从广电延伸到视频网站，并扩散至整个行业。

这让已经习惯了中韩高水平交流的娱乐行业从业者感受到巨大压力。

韩国广播通信委员会副委员长金在洪成为最先披露此事的韩国官员。金在洪曾于2016年7月下旬拟定访问江苏电视台，然而已经身处中国的他被告知“行程临时取消”。

8月1日，金在洪在首尔召开记者会时称，““在与中国各地广播领域交流合作时，感受到遭遇重大阻拦的预兆。中国方面比较回避与韩国高层公务人员之间发生接触。”

这位韩国国家宣传部的官方代表也描述了中国同行的紧张，“见到的中国企业家们表示，按照目前的两国政治情况，无法在包括向韩国进行新投资等经济交流上开展新的业务，已经进展中的项目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中国企业家们纷纷表现出相当大的忧虑。”

数据显示，2016年1-5月韩国对华投资额为22亿美元，同比增加12.2%。同年上半年中国对韩直接投资额为7.1亿美元，同比增加79.5%。同时作为韩国娱乐产品最大的出口市场，2014年韩国电影和韩国综艺节目对华出口规模分别占其总额的42%和43%。

这样的紧张有着非常重要的商业原因。在亚洲娱乐内容生产能力中占据制高点的韩国，正在成为饥渴于优质娱乐内容的中国市场的供给工厂。基于项目层面的单纯交易已经成为上一阶段的合作形式，中国娱乐行业的重要玩家通过投资收购、引进人才和合资公司等形式将两国娱乐工业的合作程度加深。

在2016年4月的采访中，SBS的一位高层向《三声》（ID：tosansheng）表示，“《来自星星的你》、《继承者们》、《running man》的导演们已经全部都离开了，我们进行了很多的威胁，最终都没有发挥作用。因为中国提供的机会太大了，钱也是非常多，SBS没有能力与其相抗衡。”

这也意味着，所谓的“限韩令”在一项针对韩国文化产业的贸易制裁，同时也对中国处于起步阶段的文娱产业造成了并不正面的影响。

这场风暴来速飞快以至于略显仓促。就在6月12日，CJ E&M发布未来两年的中国市场计划，此前，中韩合拍片《重返20岁》在中国取得3.7亿元的票房成绩。上海市文化广播影视管理局局长胡劲军表示，未来上海要打造中韩合拍片基地，引进韩国影视资源的同时，推进上海影视公司的热情。

受到所谓“限韩令”的影响，《相爱穿梭千年2》、《漂亮的李慧珍》等电视剧的韩国籍演员替换成中国籍，有类似遭遇的剧集多达53部。而江苏卫视的《盖世英雄》曾在一期节目中把韩国籍艺人鸟叔、IKON、VIXX都打上马赛克作为屏蔽手段。

2016年11月，相关单位再度接到指令，要求不能播出有韩国明星代言的任何广告片。同时，那些引进的韩国模式也在被有意识的过滤和清洗，勉强换上一副原创的模样，非常刻意却非常尴尬的与原模式匆匆切割。

根据《三声》（ID：tosansheng）了解到的情况，在矛盾最激烈时，综艺节目制作方不仅自己会与韩国撇清关系，同时还担心被同行举报自己与韩国方面存在合作。一位中国公司负责人说道，“主要是电视台方面对于这个风险很敏感。”

“限韩令”的模糊让自保措施变得非常严厉和难以把控，但也可能具有一定“灵活性”——只要答应这些要求，一切可以随时结束。

于是，金在洪提醒道，“为了解除中韩两国之间目前的难关，要充分形成朴槿惠总统去年参加中国抗战纪念日等与中国友好方面的宣传，这将影响到两国广播事业的交流和韩国企业日后在中国的发展。”

抗韩高峰

可惜的是，朴槿惠政府最终没能摆脱解决闺蜜干政带来的威信下降，而随萨德部署逐步深入的便是所谓“限韩令”的快速升级。

2017年2月，据韩国最大的媒体机构《中央日报》报道，有中方文化产业相关人士透露表示，广电总局最近与主要节目制作公司经营团队进行谈话，口头下达指示，不仅要求禁止使用韩流内容，还要求禁止中方与韩国共同制作或合作制作等。

虽然中国在外交辞令上一直否认类似禁令的存在，但也不断公开地表示，“两国之间的人文交流需要民意基础”。实际上，之前还略显平静的爱国情绪在此时被快速点燃，并最终导致两国国民的情感对立，政治矛盾被提升至全民参与层面。

2017年2月28日，韩国公司乐天集团与韩国政府签订协议，同意为“萨德”系统提供土地，3月6日萨德系统部分装备运抵美军乌山空军基地。新华社立刻发文称乐天是“为虎作伥”，并表示中国不欢迎乐天；共青团中央等官方宣传平台随后跟进。

中国互联网所具有的爆发性和爆炸性开始显现。关于“萨德”以及韩国“黑历史”的言论开始疯转，并在个别地区形成针对韩国人的不友好举动。例如，在北京望京的中餐馆，就明确拒绝了前来就餐的韩国人。

乐天集团付出了直接代价。根据韩国KBS电视台报道，目前乐天集团在华67家乐天商场因为消防安全问题被要求暂停营业整顿，乐天集团又主动关闭了另外20家商场，这意味着超过90%的乐天在华商场不再营业。而乐天集团将为此付出每月1160亿韩元(折合人民币约7.2亿元)的损失，停止营业期间还必须继续支付雇员工资。

《环球时报》援引社科院研究员吕超的观点称，“乐天是在韩国非常有影响力的大财团之一，在萨德问题上，它完全有选择权不为韩国政府提供便利”、“中国人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也有权选择拒绝自己讨厌的，这个很好理解”。

2月28日下午中国外交部发言人也强调，外国企业在华经营成功与否，要由中国市场和中国消费者决定。

实际上，所有的正版韩国综艺已经在稍早之前便在中国视频网站全部下线，甚至连单独的“韩综”“韩剧”栏目名称也已经消失。2月28日之后，中国各大旅行社和在线旅游网站上面，陆续下架了韩国旅游的各项产品、机票和酒店预订和签证办理等业务。

当抵制韩国成为政治正确，“站队”也变化为一种商业宣传方式，在这种热潮中，公众人物和公司纷纷对外表达自己的选择和立场。

例如，中国籍艺人张艺兴就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不断与自己的韩国公司保持距离和切割感，也宣布不参加自己所处的韩国组合EXO的巡演活动。

令人厌烦的场景也在出现。3月23日，韩国足球队在长沙备战世界杯亚洲12强的预选赛时，中国足球解说员刘嘉远在直播节目中带有调侃地呼吁道，“在长沙的球迷应该去韩国队的酒店放放鞭炮。”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热情也为某些企图提供了“庇护所”。在《三声》（ID：tosansheng）之前报道中，直销公司绿之韵旗下的3400名中国员工，在一次集体出游中拒绝登陆济州岛游玩吓采购，并在船上拉出横幅表明自己抗韩的政治立场，

虽然这场震惊中韩两国的行动极像一场精心设计的秀，但是依旧被中国民间视为“举国抗韩”的经典一幕。在韩国人眼中，这场行动意味着“中国人的报复正在成为现实”。

一位绿之韵的员工在当时发布微博，“在知道是去韩国时，公司就退团，但是旅行社拒绝了，所以公司开会一致决定不下船，绿之韵的员工一致决定不下船，让那些韩国棒子望眼欲穿。哈哈哈，我们好棒。”

“民心和民意”

具有决定性价值的改变正在发生。2017年3月18日,北京,美国新任国务卿蒂勒森抵达北京,展开履新后的首次访华之行。

在与中国最高层领导人会谈时，蒂勒森代表美国政府重新定义了两国关系——“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与前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在任期间提出的重返亚太战略相比，特普朗政府正在接纳中国长期以来的部分主张。

根据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吴心伯教授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美方了解“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互利共赢”是中国处理中美关系的原则，此次蒂勒森是以呼应中国的新型大国关系的原则，向中国展现一种积极的姿态。

显然，亢奋的“抗韩”情绪已经无法适应新的外交环境，在局势发生明确变化之后，如火如荼的“抗韩”行动需要体面的退出。3月23日，在被上万军警的保护和防范中，中国男足1-0战胜韩国男足，社交媒体充满胜利喜悦和爱国热情。

中美两国的高层互动持续加强。两国元首4月6日至7日在美国佛罗里达州海湖庄园举行的会晤，“将会为中美双边关系奠定良好的基础”。而在这场会晤结束5天之后，两国元首再度通话，就朝鲜半岛局势等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了意见。

特朗普在推特中如此描绘道，“过程非常愉快”，并在与北约高级代表的联合记者招待会上对他的中国同行赞赏有加。

在目前的媒体报道中，部署“萨德”系统的消息已经难见踪影，韩国总统候选人的主张也不在引人注目。在朴槿惠下台之后，两位重量级总统候选人文在寅和安哲秀也在一度表示考虑取消“萨德”之后，分别于近期改变原有立场，皆可考虑接受“萨德”的部署。

这一次“调控政策”直接受到外交行为的影响，又需要支撑和服务于外交，并且再度点燃了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因此，现在的政治情况也开始让这一场“调控”回归理性。换句话说，被中国粉丝期待很久的韩国偶像们，也许并不会再等太久。

根据《三声》（微信公号ID:Tosansheng）的观察，虽然跟团游、邮轮游等形式依然被冻结，但是在线旅游网站的赴韩旅游业务已经逐步恢复。然而，就在4月14日晚，中国国航发布公告，从17日起，所有飞往平壤的航班全部停止，恢复日期未知。

在两国对抗最激励时，韩国媒体曾经援引2012年中日对抗时的案例自我鼓励。而截至目前，韩国旅行重镇济州岛的游客数量已恢复正常水平，流失的中国游客正在被多元化的人群所替代。

根据媒体报道，从今年1月至4月10日，共有387.5671万名游客访问济州岛，游客总人数较去年同期增长2.7%，当中本土游客较去年增长8.7%，达331.7651万人次。

然而，该报道同时指出，济州岛的旅行社中有23.9%是由中国人开设。受到限韩影响，在济州免税店、酒店、餐厅工作的中国人被被迫停止了工作。

不过，这一场国家级的抵制运动依然有着较强的政策惯性，两国关系真正转暖尚需时间。韩国产业通商资源部4月2日称，已就中国针对韩国决定在年内部署美国“萨德”反导系统所采取的“蓄意报复”措施，向世界贸易组织（WTO）提起申诉。

根据韩国峨山政策研究院所做的一份韩国民意调查显示，中国已经取代日本成为了韩国人心中最不受欢迎的国家。在1-10分的积分榜上，中国只获得3.21分，比1月份的4.31分还低。其中绝大部分归功于萨德部署在两国间造成的不良影响。

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终身教授沈志华在3月19日的演讲中说道，“从现实眼见的这些方面，中韩之间的互补性非常强。对待一个民主国家，争取民心和民意是最重要的。”

而我们也有必要重温255天前的那句话，“中国要给韩国一点惩罚，但中韩关系不能走得太远。新形势下，中国具体怎么对策，需要精算，要破掉韩美接近、中韩疏远的阴谋，把危害降到最低。”

在中国商务部再度拒绝承认限韩令的存在之后，一位网友在抵制韩国的帖子下留言，讲述其发现中国已经恢复对韩国签证的事实，“韩国的签证，已经全面恢复了......在携程和去哪儿，都看到了，全部都上架了。其他旅行app，我没有去查。”

虽然他仍表达出某种集体的爱国情绪，但态度已经变得迟疑，“感觉，我兔是不是跟他们私底下协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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