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池创业记:关于「表演」的一切,也许时机正好 | 专访
实际上,比刘天池拥有更多戏剧经验的表演老师,大多已经转做演员,不在一线教课了;而比她拥有更多教学经验的老师,却往往又没有那么多实践经验。可以说,专业与实践具备的表演教师,在刘天池这里断了档,这恰恰成为了刘天池表演工坊最坚固的资源壁垒。
作者 | 韩玥
编辑 | 邵乐乐
成立于2016年年底的刘天池表演工坊正在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三声》(微信公众号ID:tosansheng)获悉,刘天池表演工坊获得红杉中国种子基金数千万元投资——这也是继爱奇艺的种子轮投资后,刘天池首次引进外部资金。融资后的表演工坊将继续巩固以表演指导和培训为核心的B端业务,同时开放C端窗口,线上提供表演公开课,线下为更多对艺术教育有需求的人提供多种培训服务。
在刘天池看来,无论是被迅速推到大众面前还是此番商业化操作,都比她预想的来得突然。而某种角度来看,刘天池无疑是不二人选——从1991年入学中央戏剧学院、留学日本到返校任教、偶尔参演,积累了足够教学、实践和行业资源的她,有能力迅速打开局面,尤其是通过一档头部综艺《我就是演员》被行业、观众知晓之后。
如果考虑到当下市场对内容升级的迫切需求、官方及平台对流量艺人的一致打压和观众内容鉴赏能力的提升,这对刘天池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创业时机了。
出走:“他不怀疑你,但他会怀疑课堂”
刘天池决定从中戏讲堂走入市场,是带着火气和愤怒的。
网络时代和粉丝经济像轰炸机一般地到来,随着网生内容的兴起和偶像艺人的成堆出现,粉丝效应开始在市场中发挥主流作用,影视剧逐渐成为粉丝向的专属作品,各方共谋下的内容行业追逐的不再是品质,而是一个个话题和流量。
刘天池发现,听多了“网红一夜成名”的故事,自己的学生在校园里开始摇摆不安,“心都已经不在学校了”。相比听自己的老师讲《北京人》、两三年按部就班地完成课程作业和排练,学生们开始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去外面寻找机会,否则各式新人的层出不穷意味着他们可能陷入毕业即失业的窘境。
出去闯的学生试戏还经常会受挫,这给了刘天池很大冲击,“一受挫,他们回来会很难受。他不怀疑你,但他会怀疑课堂,他会跟我说池妈我知道你教我的是对的,但是我得拿出一段时间陪经纪人吃饭、陪制片人吃饭。我听着多气愤,世界变化成什么了?是不是可以不用有学院了,都不用学了!我一个学生教两三年,凭什么你们随便一个人就能站在那儿演戏了?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戏就给他!”
为了摸清市场的情况,活动能力较强的刘天池从2013年开始把自己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向外看”,看市场发生了什么变化,市场对演员的需求发生了什么变化,学院与市场为什么脱节了。
从张艺谋的《金陵十三钗》到乌尔善的《封神》,刘天池以表演指导的身份成为很多一线内容制作者与演员之间一个重要的沟通桥梁。其间,刘天池带着些许愤懑问了包括张艺谋、陈国富等在内的所有圈内导演,质问他们是不是不需要演员了。
“《捉妖记》的江老板(江志强)跟我说,行业迫切想要好的演员,天池只有你出来才能够真正建立起Casting Director(选角导演)这个工作。”
在做表演指导,与影视导演、制片、知名演员等这些刘天池熟络的内容从业者互动的过程中,她也会直接把心仪的学生推荐给各大制片人、经纪公司,甚至亲自去帮学生谈条件。近来被观众熟知的新人演员乔欣、张铭恩、屈楚萧、出演《悍城》的高至霆等都在其中。
“我说服孔笙导演让我们班吴昊宸演《琅琊榜之风起长林》的男二,我说你就用他,我担保他,什么流量不流量,(你看的)这几个都不行。这么担保着担保着,确实这帮孩子就出来了,市场也能看到他们的表演能力。后来我发现,我能担保这几个,为什么不再多担保几个呢?我自己会把住一道关,谁好谁不好,公正地面对大家。”
《悍城》中的高至霆
不过,刘天池也发现了一些问题,自己的学生虽然有很好的舞台表演能力,但缺乏面对镜头的经验。尤其放在影视制作周期被明显压缩和多数导演普遍缺乏表演指导能力的当下,即使是科班出身的学生,一到片场就不知道自己的东西怎么用了,“一天要拍二十场戏,现场又有导演说他们有话剧范儿。”
但刘天池一个人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她决定把她往届的学生聚到一起,做一个工作室,这个工作室成为一个连接学院和影视市场的桥梁,教一程,送一程,帮助这些新人有安全感地过渡到影视圈,“这个圈子太繁杂了,太容易让人走形了。”
表演工坊成为演员的加油站和转型期的调度室。“第一,我们帮助新人把他在学校里学的一整套表演体系消化掉,或者帮没有表演经验的新人把自己开发出来;第二,帮助转型期的演员跟自己的外部形象进行抗争,把自己的内部素质和内部质感透出来。因为学院不会给四五十岁的演员开这个大门。”
某种程度上来说,表演工坊的建立切准了演艺行业长期存在的一个缺口。
一方面,演员的入行门槛逐渐降低,光鲜亮丽的娱乐圈实则鱼龙混杂,真正能够称之为演员的人凤毛麟角。另一方面,大众的理性回归让粉丝效应起主导作用的影视作品频频遇冷,《演员的诞生》、《我就是演员》、《声临其境》等多档聚焦演员职业素养的真人秀节目,亦让观众开始广泛展开关于演技的探讨,由衷地呼吁着好演员、好作品的到来。
观众的审美进步倒逼影视产业内容升级、走向正规,而演员则是产业体系中最核心的关键所在,因为各个环节的创作努力,最终呈现都依托于演员,他们成为了这条产业链的终端。
“所以演员是核心,他是最重要的艺术。把演员摘走了,就没有戏剧艺术了。”刘天池说,他们还在筹划一个面向导演的培训班,她发现迅速发展的网生内容涌进了很多非专业出身的导演,这些导演或出身摄影、或出身编剧,普遍缺乏对演员的调教能力。这时候,作为演员和主创的翻译官,表演指导就变得更重要了。
市场内外的一切变化就像一瓶催化剂,不断地滋养孕育了“表演”这门生意的土壤,而耕种的使命则率先落在了被《演员的诞生》火速推到观众面前的刘天池身上。
操盘:表演诞生于广场,必须是市场的产物
刘天池拥有火山般的活动能力及教学热情,同时坚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验派表演体系。在《演员的诞生》中对着欧阳娜娜怒吼的她,和抱着王俊凯默默哭泣的她,都是她私下教学模样的一个缩影。学生孙立石记得,每一次刘天池从乌尔善的《封神》剧组上完课回到工坊,身体都是颤抖的。
随着《演员的诞生》、《我就是演员》节目的相继播出,刘天池和她的表演工坊名声大增,经纪公司成批量地把自己的艺人送过来,许多一线导演也会不定期来挑演员。
如今的刘天池异常忙碌。除了去外地参与《我就是演员》的节目录制,她在北京的时间也几乎被工作瓜分,每天和四五拨人开会、谈事,直至深夜。如果行程没有排满,她通常会去自己的表演工坊看看学生的状态和老师的教学情况。最近,她和学生们又开始为新的网综《演员的品格》忙碌。
不停地奔波与上镜的背后,刘天池想要扩大表演工坊在C端的影响力,最终实现自主招生。“我一点都不愿意把自己变成一个凤凰到处扑腾扑腾扑腾地飞,我喜欢回到课堂做一名老师。明年我啥也不干了,就在家里开课,谁也别找我去。”
受众的激增与想要打入C端的计划,让刘天池和她的表演工坊开始考虑融资。最后她在多家平台和VC机构中选择了红杉中国和爱奇艺,决心和诚意是选择的关键标准。
刘天池至今清楚地记得与龚宇见面时的细节,“他(龚宇)上来跟我谈的第一句话就是 ‘天池老师我爸妈都是大学老师,所以我很明白一个老师的理想是什么’。这一句话就把我拿下了。”
事实上,不断培养、纠正演员演技的刘天池表演工坊有了被资本进驻的可能还在于,视频网站本身的内容演变逻辑背后,对于新生代演员的需求也在逐渐增大。早在2016年,光线传媒总裁王长田就提出“未来两三年是新演员诞生的黄金时间”。
对于持续烧钱的视频网站来说,高价购买版权显然不是长久之计。若想真正实现盈利,必须提高自制比重,在自制剧上拥有充分的自主权,实现从演员到制片各环节的低成本、高质量。
一个类TVB模式的演员筛选机制是其中的重要一环。手握更多演员,无论是在内容档期、成本、题材还是质量上都可以更大程度地实现自我把控。今年以来,包括《偶像练习生》、《创造101》以及爱奇艺即将上线的《演员的品格》等在内的自制综艺,都在为平台自身培养更多偶像和艺人,在某种程度上填补影视市场的人员缺失。
刘天池教学时
刘天池表演工坊也会联合爱奇艺等平台的力量尝试小体量自制剧,不过这些剧主要针对年轻的演员,让他们学会镜头前的表演,从校园学生转成影视剧演员,“学镜头前的表演,只能拿实践的东西来完成。但是任何一个剧组都不会给你这样的实践机会,但是我们就可以,从培训到实践形成一个闭环。”
工坊实践型自制剧的体量会在12集上下,题材接近生活,不走玄幻路线,只为磨练学员演技。它的特色在于周期相对够长,是学员从习得到真正适应镜头的一个过渡。
刘天池强调,工坊还是以教育为核心,不会自己签人。理想情况下,工坊是个教育机构,围绕这个教育机构,刘天池还会布局话剧团、制作公司,这是一个从培训到实践、反馈的闭环,就像以前的国家话剧院、电视剧制作中心与中央戏剧学院的关系。
“表演艺术不能闭门造车,它必须是市场的产物,必须得天天见人,因为表演就是从广场上来的,演的对不对好不好,也得靠观众来鉴别。”刘天池如此解释工坊架构的意图。
表演工坊的“老本行”、也是目前主要盈利模式依旧是面向B端,对各家经纪公司送来的艺人、身处转型期的演员进行表演训练,并受剧组邀请下组指导,以及在影视项目中担当选角导演的角色。
传统B端之外,刘天池还想通过线上公开课和线下培训课把自己对表演的认知扩展至尽可能广的人群,打开C端用户窗口,辐射到中小学,尝试推动全民艺术教育的普及。
刘天池把自己的表演工坊定位为艺术教育。在她看来,表演本身不仅关乎全民的艺术修养,还涉及到每个个体认知自己、感知自己和表达自己的能力。但很多在中小学里教授戏剧表演的老师,对表演并没有全面认知,甚至很多人没有接触过表演训练,因此一个更大众的传播媒介和对这些老师的培育就成为重要工作。
“单打单的力量总归有限,陈丹青也在着急忙慌地说半天美术,大家都来聊一聊。”
传统:打碎成泥、内部真实
实际上,比刘天池拥有更多戏剧经验的表演老师,大多已经转做演员,不在一线教课了;而比她拥有更多教学经验的老师,却往往又没有那么多实践经验。
专业与实践具备的表演教师,在刘天池这里断了档,这恰恰成为了刘天池表演工坊最坚固的资源壁垒。
截至目前,刘天池麾下共有30余位专业教师,这些人都是她的学生,均出身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或导演专业科班,并且拥有长期从事戏剧影视表演教学与创作的经历。
表演工坊的老师不仅要在一线进行教学,还要阶段性下组进行指导实践,不断切换自身频率,持续吸收和学习新的实战理念,感知市场上的变化,巩固自身学识,化繁为简地输出给每一期的工坊学员。
“我们老师下了很多苦功夫,每一期教案都不一样,都是根据当期学员的情况对症下药。”表演工坊的于方园老师告诉我们,如果是在普通大学,教案基本上十年都不会大变。这样的教学理念最终铸就了刘天池表演工坊的与众不同。
在未来,除了专业的表演课程,刘天池还将陆续为学员添加文学、哲学、心理学等相关内容,丰富当下演员的自我修养和知识体系。
刘天池和表演工坊的老师们一起上课进修
刘天池特别希望,能够普及一套适合中国人情感表达的演技方法,续上北京人艺的传统。“老一辈的演员像于是之这些前辈还都是很扎实的。但这之后我们就遇到了断点,断十年影响三十年,这是一个必然。文学一断档,我们必然断档,因为我们没有文学、没有养分给你了。只不过是表演最在前面耀武扬威,所以骂我们的就多了。”
她花了至少十分钟的时间向我们梳理了表演工坊未来的教学理念——以斯坦尼创立的体验派为起点,结合人艺前辈焦菊隐等人的本土化经验,同时放大情绪记忆在整个表演技巧中的作用,强化镜头前的训练方法,以适应主流影视工业的需求。
“内部真实”是核心要求——认清自己和世界,演员才能去相信被赋予的角色,达到“内部真实”的状态。刘天池认为表演教师的工作是一个将演员打碎成泥的过程。
“当你(演员)进入一个排练场的时候,我们彼此之间要有一个共识。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我必须把你撕碎,让你敢于面对自己所有的缺点和弱点,直到把自己所有的记忆唤回来,你就是泥巴了,你跟谁走,就像水一样遇到容器,什么样的容器你就变成什么形态。”
刘天池把演员的演技比作两个兜子,一个兜叫做形象种子,装着演员对各种事物的形象观察;还有一个叫情感种子,装着演员对颜色、声音、画面所有产生的敏感情绪。只有当两个兜子越装越满,表演才能愈加炉火纯青,“那个时候你会发现,表演其实是一个工种,两个兜子,一掏一装。”
在她心中,表演工坊的最终目标是发展成为一所艺术学校,彻底实现自主选择生源,从中挑选出有“泥巴”潜质的学员,着重培养,让更多人掌握“一掏一装”的“安装技能”。
她更希望自己做的事能够帮助大众提升整体的艺术素质和修养,让演员成为一个高端职业,吸引高知人才成为演员、完成艺术、走上红毯,而不是任由演员的门槛越来越下行,因为表演这个学科最终探讨的是哲学命题和人的精神世界——人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现在时机特别好,所谓的粉丝经营和一些附加东西正在慢慢退潮,我们的艺术质量肯定会上去,大众的人文素质也会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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