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爬藤”少年如此进美国名校
△ 安徽合肥某中学美国高中2017届毕业典礼。该班级109名学子共收到美国大学录取通知书547个,32%进入美国TOP30大学,92%进入美国Top 50大学,包括康奈尔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等多所名校。图 | 东方IC
♣ 作者|涂芮
♠ 来源|公众号“谷雨实验室”
越来越多的中国大陆高中生把目标定为出国读大学,其中最优秀的一批,更是瞄准了“常春藤盟校”“牛津、剑桥”等世界顶级学府,开始艰辛而充实的“爬藤”之路。
考“比北大清华更好的大学”
2019年5月初,美国大学录取丑闻的最新信息披露,两个中国家庭分别花费120万和650万美元把孩子送进耶鲁大学和斯坦福大学,“价格”超越了大部分人的想象。
而一些来自中产或条件更优裕的家庭的孩子,也把目标定为了出国读大学。其中最优秀的一批,更是瞄准了“常春藤盟校”一类的世界顶级学府,开始艰辛而充实的“爬藤”之路。
陈国、杨柳和马双清三名北京孩子便是如此。
他们来自西城或海淀。这里,有北京最贵的学区房,“老破小”的房价每平米十几万元甚至更高。迁居而来的“孟母”们,希望孩子在最好的环境上小学初中,并顺理成章进入最好的高中,然后考上北大清华。
△ 北京中关村学区房寸土寸金,周围汇集了清华北大中科院等高校及海淀实力雄厚的小学。图 | 东方IC
三年前,初中毕业时,三个男生也是循着这样惯常的路子。
他们在九年义务教育中,的确也维持了一贯的优秀。但15岁时,这些中考的佼佼者做了同样的决定——放弃高考,上“国际部”,考美国大学。
这也是越来越多成绩顶尖、家境优渥的学生的目标。近十几年,中国经济发达地区最优秀的高中几乎都开办了国际部,把拼杀高考的传统和美国课程体系结合起来,将学生们送进“比北大清华更好”的大学。
而近20年,到美国读本科的中国大陆学生从2000年的8000余人,上升至2017年的近15万,并持续走高。2017至2018学年,中国大陆蝉联美国高校国际生第一大来源地,并将第二名印度远远甩在后面。
每年4月,当数百万名高考生开始冲刺时,数万封开头写着“Congratulations(祝贺)!”的信件正从地球的另一面飞来。
2018年,北京中考满分580分,全市最难进的十所高中的分数线都超过了550分。而顶级高中国际部的录取分数线,这几年更是超越本部,招的都是尖子中的尖子,并且背后都有支付得起百万元级别大学教育费用的家庭。
在美国读四年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支出将在150万至200万元人民币之间,如果继续在没有助学金的研究生项目深造,花费还将继续。
“每个人都会算要花家里多少钱。”陈国说。各名校的学费标准是他们同学间的日常谈资之一,大家彼此也都心中有底,既然上了国际部,就不会上不起学。
无论大考小考,从小刻苦的陈国总能拿高分。中考成绩拔尖,他可以进入北京任何一所高中。但一所“洋高考”成绩卓著的高中国际部向他发出选拔邀请,他再次考出高分。在高考和出国之间,他有些迟疑,权衡再三选择了后者。毕竟,在国内,好学生的目标都是挤进清华或北大,而美国的选择似乎多一些。
杨柳初三时就确定了放弃高考,受家中同辈亲戚的经历影响,他向往美国大学的课程丰富和学习自由。在报考重点高中的国际部时,没有留学经验的父母有些犹豫,但依然尊重了孩子的选择。
作为典型的海淀孩子,马双清自小奔波于学校、课外班和乐器课之间,成绩一直在“名校”保持中上水平。他喜欢篮球、嘻哈音乐,跟着在美国定居的姨妈一家玩过不少地方,很早就确定,自己会去美国上大学。
他选择的国际部更是直接与一所美国高中合办的,进校必须说英语。一年以后,马双清已经能和美国同学热火朝天地讨论NBA明星了。
△ 宾夕法尼亚大学(常春藤盟校)。图 | 东方IC
“万人坑”里爬出百里挑一的尖子
虽然不用参加普通高考,“爬藤”少年们并没有告别考试和分数。
他们要准备“标化”——一系列标准化测试的成绩,包括英语能力成绩,即托福或雅思,还要和美国本土学生一样考SAT(学生能力)或ACT(美国学院测试)。
为了考试,马双清奔波了上万公里,分别去了新加坡、日本、洛杉矶和香港。每到一处,一头扎进酒店,开始模考做题。
为了方便国际考生,SAT的组织方美国大学招生委员会在美国以外各洲的主要城市设置考点。亚洲的考场设在香港、新加坡、韩国等地。第一大国际生源地中国大陆仅开放了几个国际学校针对校内学生的考点。
国内考不成,数万备考学生只能走出去,一种特殊的旅游+教育行业随之兴起。不少培训机构与旅游公司一起,提供交通、食宿、生活照顾、考前辅导、考后游玩、购物一条龙的“考团”服务。
高二暑假,马双清随考团去了香港。最大的香港国际博览馆考点设置在高大空旷的展览厅里,能容纳近万名考生,被大陆考生戏称为“万人坑”。在这里,马双清取得了个人最好成绩1450分,这是能排到前3%的好成绩。但他并不满意,他想考到1500分。
SAT考试满分1600,成功进入哈佛、耶鲁、普林斯顿、麻省理工等顶级高校的学生,平均分都超过了1500。这个只有前1%的考生能达到的标准,是申请美国“常春藤盟校”乃至前20名大学和顶尖文理学院的“标配”。此外,国际学生还要考到托福110以上,这是只有4%高中考生能达到的成绩。
过了这条线,才有资格来参与“爬藤”游戏。
△ 不少出国留学机构专设留学培训班 图 | 东方IC
虽然顶尖大学都会表示选拔人才是不拘一格的,标准化成绩只是“综合考量”的一部分,他们会全面评估学生的学业成绩、求知潜力、课外活动和包括种族、家庭背景在内的各方面情况。但当数万个申请者中有一半以上都是高分考生时,分数成了最简单的筛选标准。
擅长考试的陈国考出了SAT1560、托福117的好成绩,杨柳比他略低一点,也获得SAT1550、托福115分。一目了然的标准化成绩再次证明,无论在中国教育系统还是全球统一的标准考试中,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尖子。
但这还不够,还需锦上添花。一份标准的藤校申请成绩单,要包括接近满分的SAT学科考试(物理、化学、历史等学科选择两门)、优秀的高中成绩单,以及“AP成绩”,即学有余力的高中学生可以参加的大学预科课程。如果还能精通一门第二外语,或是学习拉丁语,就更加理想了。
各种学术竞赛的奖项也有助于申请,数学、物理化学等热门学科的奥赛不但可以在中国高考中获得加分,在“洋高考”中一样有用。在国内较“冷门”的比赛,例如天文奥赛、地球科学奥赛、语言学奥赛等,也颇受美国大学青睐。
△ 杭州某学校的华杯赛考场外,大批候考家长在等待考试结束。图 | 东方IC
杨柳在高二时斩获一枚奥赛全国金牌,算是很有竞争力的背景筹码。马双清则在“全美学生十项全能赛”中取得一块单项铜牌。
对于“爬藤”的学生而言,建立学业档案也是不可怠慢的系统性工程,每一个标化考试,每一门期末测验都很关键。他们不敢偏科,成绩单上哪怕出现一个B,或是85分以下的成绩,就有可能影响顶级名校招生官的录取决定。
花钱争取锻炼机会也是无奈之举
很多大学会在录取通知书中告诉申请者,他或她被录取的原因,是“在课堂内和课堂外”都表现出过人的优秀品质。
大学不完全是“考”上的。给备考学生提供各种“背景提升”的机会,也成了新的市场——你可以跟随人类学家,考察古文明遗迹;可以把自己包装成“科学少年”,在顶级实验室帮科学家打下手;更可以是热心公益、关注弱势群体,去偏远地区,甚至东南亚、非洲一些不发达地区支教。像展示在货架上的商品一样,各种活动套餐价格不等。
高一寒假,陈国去波士顿的一所中学访学几周。身处“原汁原味”的美国高中,他惊讶于同龄人高中生活的不同:“没有班级……像大学一样选课,在不同教室之间跑来跑去。下午三点就放学了,剩下的时间,他们都在‘做活动’。”
陈国从未在考试上输过,来自同伴的压力让他有些懵。身边的这群“尖子生”不只会考试,还有“很帅”的课外生活,有人去欧洲参加莎士比亚夏令营,有人研究女性主义和同性恋权益,有人参加国际气候变化大会代表年轻人发言……
小时候上过无数课外班的马双清,在高中发挥了爱好广泛的优势,从阿卡贝拉合唱团到做学生版的“中国有嘻哈”,从调查劳工问题的社会实践,到组织一系列环保活动,此外他还是篮球队长、“模拟政协”成员、创业小组队长……
杨柳则是另一种“学者型酷小孩”,在心理学、数学和社会学等多个领域涉猎颇深,参加过大学本科甚至研究生级别的网络课程和夏校,也曾独自前往乡村进行田野调查。通过和国内外大学教授的邮件沟通,他还曾争取到在某大学实验室协作科研的机会。
美国教育重视课外活动,从小学起,每个孩子下午放学后和周末、暑假的时间都由各种活动填充。这些活动形式不拘一格,无论是打橄榄球、在啦啦队跳热舞、参加机器人设计夏令营,还是在沃尔玛打工、去福利机构做义工,都是教育的一部分。
陈国在母亲的安排下,用了两个假期去“做活动”。一次在湖南某个贫困农村,一群来自各大城市的中学生在那里修了一条路;另一次则远赴斯里兰卡,在一个海龟保护基地刷洗了几个星期的保育池。对这个家境相对优越的北京少年来说,这两次经历新奇而震撼,他切身体验了“无法想象的贫困”,也深深被大自然的神奇触动。
参加这种“志愿工作”,非但没有酬金,还需要支付给中介机构一笔远超交通、食宿花费的服务费用。
这些中国年轻人眼下渴求成长,靠家长花钱来争取锻炼机会,似乎也是无奈之举。无论最初目的是什么,“洋气的”课外活动让世界观正在形成的少年们走进社会,接触真实的世界。马双清的一位好友通过中介机构,找到一个在哥斯达黎加参加野生动物保护的项目。原本是为了填充简历,但短短几周的实践,真切地影响了她的重要人生决定:一年之后,她所有的大学申请,意向专业都是兽医和动物科学。
△ 某中学国际部学生在PK绘画上海老建筑 图 | 东方IC
最大的成长是不再盲从别人
录取是一门“玄学”,这是“爬藤”圈里申请季中最流行的一句话。没有人知道顶级名校的录取标准是什么,每个申请者都在为自己砌一面金光闪闪的荣誉墙,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离藤校还缺哪一块砖。
不管墙砌了多高,一进入高三,申请季就来了。“爬藤”少年们开始琢磨,应该在申请材料里给大洋彼岸的招生官们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18年的人生体验,12年的教育经历,3年的高中生活,一篇不超过1000词的文书怎么装得下?
陈国在申请文书中写下了高中时期最美好的回忆——和同学一起在戏剧社从无到有、搭出一台《暗恋桃花源》,戏里戏外和剧社融成一团,几乎成为一家人……他收获的,除了掌声和奖项,还有一起哭、一起笑的挚友。
杨柳也给自己的申请文书定了“成长”的主题。高中阶段太重要了,他觉得最大的成长,是不再盲从别人,开始“批判性地思考”。为此,他看了不少书,参加学校的《批判性思维》选修课,经常和父母讨论世界局势和公共话题,而他刻意训练自己的初衷,却有点“孩子气”,他想在辩论比赛中占上风,在“怼人”时,更有理有据。论及眼前的热点事件时,杨柳一板一眼地评论道,“在偏好推送和回音室效应的影响下,无数人忽略了证据来源的可信程度,不假思索地倾倒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写申请文书,马双清和父母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冲突。他记录了自己一直坚持的环保活动,从参加演讲比赛宣传环保理念、倡导全年级的同学回收课本,到去环境研究所做志愿者,帮研究人员扛设备、测雾霾……接着话锋急转,这几项看上去光鲜亮丽、意义重大的活动,其实都失败了。
他解释说,自己的演讲虽然比赛拿了奖,但真正开始推行课本回收时,之前在台下鼓掌支持的同学并没有一个人真正加入;那个看似重要的科学研究项目,因为遇到保安的阻拦和驱赶,自己和研究员们压根就没能进入预定的监测场地,没能完成数据的采集。
结尾,他感叹道,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事情,都是口号喊得响,表面上意义重大,但其实什么都没做成、什么都没改变。然而从这些经历中,他明白了环保不仅仅是口号宣传、小批人的行动倡导和几项科学研究,要解决这个综合了科学研究、公共政策和传播效果的系统性问题,他要学习更多……
看到这封“自白书”时,马双清当大学老师的爸爸愣了,这么重要的文件,描述的全是负面情绪和失败历程?熬了整整一夜,他帮儿子另写了一份,描述他从小学开始的品学兼优、阳光自信,从弹钢琴到吹圆号,从篮球队长写到创业比赛……
“这根本不是我。”马双清毫不让步。他不希望招生官在材料中看到的那个人,和真实的自己是不一样的。
到底交哪一份,他和父亲吵了好几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父子俩达成协议,由学校的升学指导老师来当裁判。两份文书都交给外籍老师评判后的当晚,马双清骄傲地宣布,“老师说了,我爸写的那份,像是中介公司的作品。”
△ 英国牛津大学埃克塞特学院,作家钱钟书的母校。图 | 东方IC
是不是当初应该更努力地去“爬藤”
在第一轮“提早决定”(Early Decision),即ED申请中,马双清将申请递给了综合实力在美国排30名左右的R大学。这是他的第一选择,尽管父母希望他试一试排名更好的学校,甚至藤校,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把最宝贵的机会留给最适合自己的学校。
在R大学访校时,志愿者校友热情接待了马双清。当听说本科新生进校后一门必修课都没有、前两年所有专业和课程任君探索时,他站在大草坪上,看着超过150年历史的校园,一下动了心。
仅仅几周之后,只递出一封申请的马双清收到了录取通知,提前结束了申请季。全家人一片欢腾,他轻描淡写地耸耸肩——“我早就知道。”
早申阶段的捷报频频传来,陈国收到了一所著名文理学院和几所不错大学的录取通知,来不及高兴太久,他又陷入到紧张的期待中——眼看“常春藤日”就快到了。
每年3月底,八所常春藤盟校和几所名校会在同一天傍晚时分同时发出录取决定,而在十几小时时区外等待消息的“爬藤”少年们,前一夜注定无眠。
3月29日上午,陈国来到学校,发现第一节课已经取消了。不管录得好还是差,每个人看上去都云淡风轻,但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情绪。他也努力表现得很平静,他没有被任何一所藤校——用他们的“黑话”说,吃了藤校的“全聚德”(全拒的)。
不少和陈国一样充满期待的“爬藤”少年,在社交媒体上描述自己被“全聚德”的失望。有人说,自己哭到眼睛都睁不开,早知道如此,不如去参加高考。
这个念头那天也闪现在陈国脑中。“我选错了吗?”他有点不知所措地想。
一向沉着自信的杨柳,当时焦虑也达到了顶点。很多同学已经手握数个录取,而他仍两手空空。
3月29日清晨,杨柳再次打开那个已经查过无数遍的网页,忐忑地点了登录按钮。
“Congratulations!”他跳了起来。
这句话,是那所最有名望的常春藤大学写给他的。
大学申请尘埃落定了。
△ 哈佛大学校园(常春藤盟校) 图 | 东方IC
马双清继续每天早早去学校,他报了好几门AP预科课程,现在修的学分可以直接转入大学。周围同伴都确定了去向,大家的话题开始转向各家大学最擅长的领域和未来选课、专业方向。
只比较学校整体排名的话,马双清的R大学在同学中的录取结果中属于“中等”,在听到有人议论他们“有的课程很水”,“地方太偏僻、未来发展有限”时,他表面满不在乎,心中却有点犯嘀咕,是不是当初应该更努力地去“爬藤”?
于是他打算,进校之前多修几门预科,有一个好的GPA,就还有转学到更好学校的机会。
陈国决定要去那所历史悠久的文理学院,已经有下几届的学弟学妹在羡慕他的录取结果。然而他总是需要一个个跟亲戚好友解释,这种“文理学院”不参与综合性大学排名,专注本科生精英教育,出过很多总统和诺贝尔奖获得者。不管怎样,四年之后,他还会读研究生,继续申请去藤校深造。
初春,陈国和学校所有的高三生一起参加了成人礼,纪念共同的18岁。典礼结束后,男孩子们脱掉西装外套,窝在一起打起游戏。几个本部的同学玩了一会儿就匆匆告别,他们的高考已经不远了。
父亲鼓励陈国也报名去体验一下高考,似乎没参加过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回想起中考前每天晚上做练习题的时光,陈国竟觉得有些遗憾,那种在几个小时里、做几张试卷就可以决定人生的紧张、专注和期待,自己再体会不到了。
注:应采访对象要求,陈国、杨柳和马双清均为化名。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谷雨实验室”。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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