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微信专稿|赵卡:《七步镇》是对空虚的一个热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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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卡,原名赵先峰,1971年生于内蒙古包头市土默特右旗,从事诗歌、小说、随笔和理论批评写作,著有诗集《厌世者说》。作品散见《草原》《长江文艺》《红岩》《山花》《花城》《钟山》等刊物。现居呼和浩特。
《七步镇》是对空虚的一个热烈反应
赵卡
陈继明的《七步镇》是反逻辑实证主义的,是对空虚的一个热烈反应,为当代小说提供了一个崭新的阅读角度:一个回忆症患者以他的心理疼痛如何完成了当代精神史的构造。不得不说,陈继明仿佛手持利刃,切入书写的角度刁钻且奇妙,使我们看到了讳疾忌医暗示于当代人的灵肉,处于浸入和逃逸的方式之间。这部小说的卷一第1章散布了他局部的身世乡愁,回忆录式的生成叙述压进了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由此我的预感在卷一第2章则被作者索性挑明了:“小说写作是需要这样一个前世的,一个藏在未来的前世,一个未曾出现的前世,小说写作的全部任务就是找到自己的前世。”和米兰·昆德拉的炫耀式癖好一样,陈继明在这部小说里不断插入关于小说本体论和弗洛伊德那一路子心理学的议论,看的出,他意在剥离我们对当代长篇小说认知的某种预想。
可以说“心理疼痛”是《七步镇》最具时代指认的一个隐喻特征,同时确定了这部小说的题材范围和修辞风格,在强调“个人”与“梦境”之间的角色换位关联时,陈继明对写作的风格化主体姿态也完成了他有效的确立。小说的故事注重建立情节本身而不在意结局,在一个个现场与一次次逃逸之间,将小说呈现出来的诸多可能性交给了阅读它的读者,也就是说,不客气的说,这部小说只完成了一半,预谋的叙事逃离可能藏于另外一种叙事情境中。
一个叫东声的作家患有(幻有)一种罕见的回忆症,这种回忆症夹缝于疾与病之间,近似于亚健康的一种心理症状,小说里的界定是:“不能不回忆,一旦开始回忆就没完没了,……殊为危险,如同灾难,他们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会反复纠缠事件的每一个细节,有时会对其中一些关键的细节做出修改,以便演绎出更好的结果,或者更坏的结果。这种行为医学上称作修改记忆。”我觉得这个伏笔一定是受了博尔赫斯引证柏拉图的说法时的启发:“一切知识只不过是记忆”,因为小说里涉及了大量的心理学知识和地方性知识。一个叫王龄的擅催眠的心理学博士给他诊疗(私下认为给人以庸医误人的感觉),然后,诊疗后的东声生活中欲拒还迎卷入了一个叫居亦的年轻情人。故事的主体架构先是这么搭建起来的,前面的部分,你可以视作米兰·昆德拉式的套路也可以认为是受了贡布罗维奇的哲学影响,总之,作为一名具有掌控故事发展能力的作家,陈继明的丰富经验在建设小说的结构上始终遵循了叙事文本的一般原则,但他似乎又太过经济。
将前世故事的追溯重述为一种个人的成长经验,是小说《七步镇》特有的方式。这很可能是个哲学问题,暗合了弗洛伊德对哲学的认知——哲学的根源是迷失。“前世”的这种幽灵追忆结构,我认为不止表现出了一个作家的基本小说法论,更重要的是陈继明建立了一个灵魂认知观念,由此,对现世的厌倦和对往世的刨根究底并行于他的断头式非全知叙事线索里。一头是肉身情人居亦,另一头是地方志和口头传说中的兵匪李则广,其间不断推进的田野调查性质的叙述里,他沉迷于梦境、器物(如人皮)和事件(如回汉交恶、抗战)的噱头式时空分离叙事中;其实从一开始小说就被钉入了一个神秘主义的楔子,我相信陈继明并没打算将故事引入神秘的黑洞,他大概视神秘为一种有意味的小说气质,在当下,虽说泛神秘主义容易受到道德派和建制派现实主义者的不约而同的攻讦,但继承了一部分詹姆斯·乔伊斯遗产的人都知道,小说探索的是无法攫住的稍纵即逝的这个现在时。
我个人更喜欢《七步镇》后半部田野调查性质的那部分,也就是托尔斯泰小说里探寻过的非理性如何在人作出决定和人的行为中起作用。通过调查、走访、道听途说、地方志拼凑起来的李则广的故事链条充斥了一种无所不在的诡秘而野蛮的力量,在转入血缘、地缘的叙事后,正史被谋杀,幽灵追忆得到拯救。我几乎要被李则广的残破的故事迷住了,以宁夏、甘肃、陕西为中心的西北地理结构太容易生长李则广式的传奇故事了,人们所知太少而谜团又太多,作者本人一再宣称确信某地确实存在某人,为他梦境里的那份真实而去努力。由此,读者自东声和居亦的爱情故事分心了,人皮、寺庙、教堂、土匪、兵痞、乡绅、杀人、鸦片、私盐、堡子,等等民国故事元素将我们带进了一种充满奇怪而残忍的文本世界里,同样是取悦读者,陈继明设计了一种狡黠的暗示性体系来克制他认真而孤独的野心,他专注的恰是宏大历史里的小旮旯。
也许是小山旮旯里的故事太过令人眼花缭乱,或者是作者伺机插入的情境自我剖白非常精细,小说的核心命意“心理疼痛”几乎要被移除。我觉得“心理疼痛”才是这部小说最值得去被反复重写的地方,“什么是心理疼痛?”小说里作者问王龄,王龄的专业解释是:“比如,一个人明明被截肢了,却感到早已不存在的那部分肢体还在疼,疼痛难忍,十分真切。医学上称之为幻肢痛。幻肢痛其实是一种心理疼痛。如果一个人生来就缺胳膊少腿,则不会有幻肢痛。凡是有幻肢痛的人,都是曾经四肢健全的人,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幻肢痛和记忆有关,和心理有关,是精神身体医学研究的对象。psychosomatic medicine, 即精神身体医学,这种医学强调精神因素和身体疾病之间有深刻联系……”这下就把这部小说要传达的意义点明了,“心理疼痛”是当代人的一种普遍生存现状,现实中的一个自我,在某处还存在着一个自我,某处存在着那个自我令现实中的这个自我有疼痛感,这个某处可以确认为梦境,也可以确认为幻觉,或者干脆就是被别有用心抹去的一段历史;陈继明机智的披着回忆症、爱情故事和田野调查史料外衣分层次剥出“心理疼痛”是如何测量于人性的,虽失之于简单和勉强(我认为小说应该有更多的篇幅),但已足够清晰和具体。有时候感觉幻肢痛是一种很诡异的事,但里面蕴含的那种基于自身孤独的意识又让人很着迷,说幻肢痛和记忆有关,本质上是在说自我的身份和命运的分离。对于喜欢俄国形式主义的人来说,陈继明的处理方式就是陌生化的一种,但对于存在主义者来说,对存在的犹疑和忧惧又成了问题。拿东声和居亦举例子就是这样的,东声有个被迫的故乡,居亦则是生下即被抛弃,但若要细读,谁都会发现他们后来都获得了一种自我放逐的意识。
还有一点我要特别强调一下的是,小说中略带浮夸的昆德拉式的自辩习惯,我们可以视作东声的对自己无所适从时的一种治疗方法,话题多样,谈论了死亡的道理和死亡的没道理,谈论了人的前世和现世,谈论了卑劣的身体和性,等等,核心话题却始终围绕着“写不存在的东西”。对于现实主义小说的辩护者而言,“写不存在的东西”容易致人误入歧途,但小说的巨大吸引力很可能就来自某种奇怪而神秘元素的加入,陈继明巧妙地将回忆症、幻肢痛、性爱和寻找另一个自我熔于一炉,叙事的线索有时发生了松散的状况,负载了更多意义的自问式议论,有时候反倒像一种深刻的讽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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