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也许盲目，但欲望却不
2016年眼看就到了年底，痛失音乐巨人的魔咒却还没被解开。刚刚离世的是莱昂纳德·科恩。
和老友鲍勃·迪伦一样，科恩也是一位常常被称为诗人的音乐人。但两人之间很大的不同在于，迪伦之路是从音乐走向诗歌，科恩之路则是从诗歌走向音乐。毕竟，早在科恩的第一张音乐专辑《莱昂纳德·科恩的歌》发行的三年前——1964年，他出版的第一部小说《至爱游戏》（The Favorite Game）就已经在加拿大获得了魁北克文学竞赛奖。1968年，他又集结了自己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的诗作出版了一本诗集，被授予了加拿大总督奖。
《至爱游戏》
作者: [加]莱昂纳德·科恩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译者: 刘衎衎
出版年: 2014-12
而彼时的科恩在音乐圈，还是一个需要被当红民谣歌手茱迪·科林斯提携的新丁。他那首标志性的歌曲《苏珊》（Suzanne）正是仰仗科林斯的演唱才为人所知，并成为热门歌曲。其实，《苏珊》这首歌曲最早也是先作为诗歌出版的。据说，最早科恩自己在现场给观众演唱《苏珊》时，还曾经忘了歌词。那时的他，还没有真正习惯把自己的诗当作歌来唱。
在中国，不少人知道科恩的名字，爱上科恩的音乐，多半是从科恩2001年出版的专辑《十首新歌》开始的。在这张专辑出版之前，他已经蛰伏了差不多十年，其中还有五年时间是在洛杉矶附近山上的一座隐修院里出家修行。1999年科恩还俗下山回到洛杉矶的寓所，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制作出这张专辑《十首新歌》。
《十首新歌》这张专辑秉承了科恩作品一贯的亦歌亦诗的传统。科恩乐迷耳熟能详的那首《一千个吻那么深》（A Thousand Kisses Deep）起先仍然是作为诗写就的，到后来科恩才将它谱曲成歌。在写这深深的如一千个吻的爱的歌词时，科恩也不忘向伟大的诗人但丁和彭斯致敬。专辑中另一首歌《亚历桑德拉走了》（Alexandra Leaving）的词，则是科恩对希腊诗人卡瓦菲的诗作《上帝遗弃安东尼》的改编和模仿。2006年，科恩出版了诗集《渴望之书》（Book of Longing），其中就收录了《十首新歌》中好几首歌的歌词。
《渴望之书》也许是科恩最有影响、商业上也最为成功的诗集，曾经登上过加拿大的畅销书排行榜榜首。这本诗集里的作品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在科恩在禅修院中修行时所作，记录了自己偏居世界一隅时的思索和冥想。对我来说,诗集非常有意思的地方，是它还包括了科恩的许多风趣画作。这些画作往往幽默又意味深长，和科恩的诗相得益彰。特别是其中还有科恩不少自嘲般的现代派风格自画像，让人读诗之余不禁莞尔。看科恩这么轻松地在音乐、诗歌、绘画这些不同艺术领域间游走，也难怪有人称他是具有文艺复兴气质的大家。
《渴望之书》
作者: 莱昂纳德·科恩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译者: 孔亚雷 / 北岛
出版年: 2011-11
但话说回来，《渴望之书》的核心还是诗。这些诗，或短或长，或雅致或看似粗野，都闪着科恩禅宗般的智慧光芒，好像在以他低沉迷人的嗓音平淡地诉说他对世界的看法，但时不时会冒出机智幽默的俏皮话。
他以最短的诗说爱，短到只有两行：
你走你的路
我也走你的路
——《最甜蜜的短歌》
他接着讲爱，还有欲望：
老人和蔼
年轻人愤怒
爱也许盲目
但欲望却不
——《老人的悲哀》
他玩世不恭地谈上帝：
信上帝
真的很好玩
什么时候你一定要试试
现在就试
看看上帝
是不是
想让你
信他
—— 《好玩》
他说到衰老：
我太老
老得已经不知道
那些新杀手的名字
—— 《太老》
他为自己的女人缘开脱：
我对天使很恼火
她拧了一下我大腿
使我爱上
每个经过的女人
—— 《醉鬼不分性别》
给书中他的小画配诗，他拿自己不顺的日子打趣：
糟糕的一天
帽子也帮不上忙。
科恩的每个乐迷，想必都知道帽子对于他的重要性吧。
除了爱欲生死、信仰和回忆，《渴望之书》中也不乏科恩的抗议之声，比如这首《如果你知道》：
如果你知道我们多爱你
你就会掩饰
你就不会到处乱来
不会满怀激情地
在广岛
杀死三十万人
或从月亮上铲起岩石
碾得粉碎
寻找你
寻找你那失落的鼓舞
对于中国读者而言，幸运的是，《渴望之书》的中文版早在2011年就已经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译者是孔亚雷和北岛。这本书的一个福利是，其中还收录了科恩为他的小说《美丽失败者》在中国出版时专门写给中国读者的一封信。他在信中写道：“当我年轻的时候，我和我的朋友们都读过并很崇拜中国古代的诗人。关于爱与友谊，酒与远方，以及诗歌本身，我们的观念都深受这些古老诗歌的影响……因此你可以理解，亲爱的读者，凭借如此浅薄的资格，能在你们的传统边缘掠过——哪怕只有片刻——我是感到多么的荣幸。”谁能不说科恩的骨子里真是诗人，一个有古风的谦逊诗人。
《美丽失败者》
作者: [加拿大] 莱昂纳德·科恩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译者: 刘衎衎
出版年: 2012-4-1
前不久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引发了不少关于歌词能否成诗以及迪伦是否应该得奖的讨论。有一种相当普遍的观点是，如果歌词可以作为文学作品拿去角逐诺贝尔奖，那么科恩应该是迪伦最有力的竞争者，或者可以说是唯一可与之匹敌的竞争者。就在迪伦获奖后科恩去世前，英国的《卫报》邀请了一些知名作家、诗人和音乐人，请他们谈谈除了迪伦以外，还有那些歌手的作品应该入选诗集。科恩不出意外地位列其中。点评科恩的是英国集小说家、记者和音乐人于一身的Polly Samson。在Samson看来，大多数好的歌词之所以出色，是来自于它和恰当音乐的联姻，珠联璧合才成就了伟大的歌曲。但科恩的歌词，却可以完全从音乐中抽离出来，仅仅印在纸上就足以打动人心。所以，在Samson心目中，科恩作为一个写歌者，已经超越了所有其他人，甚至包括迪伦在内。
对于迪伦的忠实歌迷来说，说科恩在迪伦之上也许会被认为是言过其实。但迪伦自己可能并不这么看，因为迪伦曾经说过：“如果让我可以选择成为另一个人，我愿意成为莱昂纳德·科恩。”而对于迪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科恩则评论说：“他本已是珠穆朗玛，何苦给他别个奖章，说他是最高山峰。”其实，在我看来，科恩和迪伦二人相互比肩，可称得上是Twin Towers of Song（注：“Tower of Song”是科恩的一首经典歌曲，最早收录在科恩的专辑《我是你的男人》中）。不过，因为科恩在音乐成就上的耀眼光芒，似乎使得世人对他的文学创作，尤其是诗歌创作方面，没有给予更多关注。科恩的一生，拿到过各种音乐大奖，但自1968年后的加拿大总督奖后就没有得过什么重要文学奖。斯人已去，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然而，对于遗憾和不完美，科恩在他的一首歌《赞美诗》里如是说：“万物皆有裂痕，方能照得进光”（Everything has a crack in it, 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
谢谢你，莱昂纳德·科恩，为我们照进音乐和诗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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