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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

老城记忆:我与枝城十年(下)

余晨扬 / 文 三峡影像网 2023-12-17


老城记忆:我与枝城十年(下)

余晨扬 / 文


1972年夏,厂勉强开车试生产。正当大家兴高采烈沉浸在“碳酸氢銨大捷”的喜悦中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大问题出现了。化肥厂是个用电大户,在电力供应紧张的年代,化肥厂的生产用电要全县、全市甚至全省电网的统一调度。小农经济的思维短板终于遇到了不可战胜的挑战,厂子被迫停产了。全体工人除少数人三班倒值班保卫外,其他人就天天学习。年轻人精力旺盛,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外出“寻野味”改善一下生活。



时值盛夏,我们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到白水河去捉蛙。白水河边有很多小溪沟,产有一种大型的蛙,学名岩蛙,土黄色,叫声“哇哇”的,当地人叫“岩梆”,手电筒一照,就呆呆地蹲伏在那儿,手到擒拿。岩梆个大肉嫩,是席上珍品。白水河因九道河,芭芒河,庙桥河汇集白水港注入长江.浑浊的江水与溪水会合,青黄相融,故名白水河。公元732年仲春,诗人杜甫出三峡游历于此,观白水与长江浑水相融,如白云起伏,不禁感慨万千:“云随白水落,风振紫山悲。蓬鬓稀疏久,无劳比素丝。”



我们没有杜老夫子的雅兴和伤感,逮到岩梆就兴奋,逮了一口袋就收手,第二天拾掇好了或红烧、或做汤,喝点小酒,又快乐地过一天。记得有一次,返回途中,路过白水桥,正是夜半时分,月亮很好,河水泛着清波,大家游兴大发,几下子脱得精光,跳到河中戏水洗澡,好不畅快。这是我成年后第一次裸泳,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快过去。这年冬天,厂里按照上级安排,对参与文革的学生进行普遍地筛查,重点是追查“北、决、扬”漏网分子。这里要解释一下:“北”是指“北斗星学会”;“决”是指“决心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无产阶级革命派联络站”;“扬”是指《扬子江评论》,这三件事其实是一回事,系1967年底至1968年,由武汉华中工学院学生鲁某等人组建的一个松散的组织及其刊物,因为他们的言论比较极端,在当时部分青年学生中影响较大,1969年底被定为“反革命地下组织”,其成员定为“现行反革命分子”被逮捕判刑。十年后,1979年底,“北、决、扬”又被彻底平反,这是后话。



当时也是事有巧合,文革期间,枝城镇有三个宜昌二中1968届学生,在停课回家期间,不甘寂寞。办了一张油印小报,取名《枝城评论》,据说也没办几期,这三位同学后来都进了化肥厂。这回不知谁把此事捅给了厂里运动专案组,专案组如获至宝,立即将他们纳入“学习班”,意图追查《枝城评论》与《扬子江评论》的关系。冬天中午,我们一般都在寝室周边晒太阳聊天,一次聊到《枝城评论》的事,我就随口一说:“文革期间这种小报满天飞,没必要如此小题大做,搞得人人自危。”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的这番话又被人告密到专案组,没过几天,我也被“请”进了第六期“学习班”。一进学习班,我被追问最多的问题,就是要我交代为什么说追查“北、决、扬漏网分子”是“小题大做”。那时年轻不怕事,我就反问他们:“你们看过《北斗星评论》吗?”

“没看过。”

“你们看过《枝城评论》吗?”

“没看过。”

“这就奇怪了,你们什么也没看过,怎们就说二者之间有联系呢?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这不就是捕风捉影、小题大做吗?”

对方也恼了,强硬地说:“因为二者之间有不可忽视的相似之处。”

“什么相似之处?就是都有‘评论’二字吗?”

“对!”

“我告诉你们,评论是一种文体,是中性的,反革命可以用,革命者也可以用。人民日报有评论员文章,还告诉你们,毛主席当年还办过《湘江评论》”



对方没词了,但这还刚刚开始。过不几天,早上我刚起床,就发现同寝室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等我走到饭堂准备买早餐,才发觉饭堂周边墙上贴满了声讨我的标语,其中一篇署名“革命群众”的主打大字报标题为《撕开余晨扬资产阶级孝子贤孙的丑恶嘴脸》,开始一惊,细一看内容又乐了,除了“揭露”我家庭出身资本家这个老问题外,新的材料都是我平时随口说的话,居然有有心人记下来断章取义大做文章。比如其中一条我的“反动言论”说:“食堂的伙食像喂猪的,就盼什么时候能吃上肉。”批判词就说我污蔑社会主义,妄想复辟到资本主义去。那时食堂天天不是水煮白菜,就是水煮萝卜,没有一点油星,怨声载道可不止我一人,这种上纲上线也太莫须有了。在历数我的“斑斑劣迹”中,有一条让我笑出声:说我在上海培训时,对上海师傅言听计从,而对他们工农子弟看都不多看一眼,是典型的“洋奴哲学”。


我又气又恼,后来才知道,捉刀执笔人是我们车间一个姓许的下乡青年,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心机无本事,一个小人。幸好那时还没有剥夺我的答辩权力,当晚,在寝室诸人的协助下,我写了洋洋二十几张纸的“答辩状”,题目是《答“革命群众”兼谈我的所谓“发动言论”》,第二天贴出去,观者如潮。在那种环境下,我学会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我说:人人都希望吃得好一些,这就是向往资本主义复辟?,你们是不是骨子里就认为社会主义就不如资本主义,那我们社会主义优越性又体现在哪里?;关于我的“洋奴哲学”,我反问:上海的工人阶级不是中国人吗?虚心向他们学习是我们出发培训时厂领导再三叮嘱的,你们是不是认为厂领导也大错特错,搞“洋奴哲学”呢?在大字报末尾,我向“革命群众”发起挑战,希望他们能站出来,咱们约好时间在饭堂面对面辩论。结果是没人应战。


这件无妄风波不久就慢慢平息,其后果一是我担任的厂宣传队队长职务被免,二是全厂都知道了余晨扬毛笔字不错。专案组再也没有找我的麻烦,因为这时他们也陷入了麻烦,他们天天逼供的一位青工自杀了。


宜都市  李志伟/摄

同寝室室友何君,宜昌二中1966届毕业生,身高肤白,为人聪慧豁达,按现在流行标准,是一位妥妥的帅哥。1970年夏我们曾一同赴上海崇明培训。一天大家正在船眩边看风景,突然有人惊呼,原来有人晾的一条长裤被风吹落江中,当时他就站在我旁边。我着急地说:“这是谁的衣服啊,可惜了。”他慢悠悠地说:“我的”“你怎么叫都不叫一声?”“掉都掉了,叫有什么用?”很少见到如此镇定的人,此后,我们慢慢成为好朋友。培训中,他学精炼,我学合成,两个工段交集很多,彼此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宜都  李志伟/摄

在追查“北、决、扬”的运动中,他因为曾参加过原宜昌二中的造反派组织,成了“重点人物”。在多次追查也未搞到“有价值”的罪证后,专案组祭出了最卑鄙的一招。何君是宜都人,他的母亲在宜都某厂作会计,母子二人关系极好。一天饭堂突然出现“揭露”他母亲所谓“男女关系丑闻”的大字报,语言极其污秽下流,这种污人母亲以逼人就范的做法实在太无耻。那几天厂里一些人议论纷纷,各种八卦消息满天飞,它直接击垮了何君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儿子的自尊心,他变得沉默寡言。一天,我发觉何君两手有电灼烧伤起泡的痕迹,但问他什么也不说。后来,一天夜里他突然失踪,专案组出动几路人马,四处追捕,终于在去宜都的山路上追到,在押送他回厂的路上,对他百般羞辱,待走到化肥厂江边趸船附近时,他突然挣脱扭送人员,一路狂奔直扑水中钻入趸船底下窒息身亡,选择这个方式自杀,是因为他水性极好,跳江里不易淹死。事后,虽然专案组吓坏了,但仍自我辩解说何是“畏罪自杀”,并在化肥厂后山找了个小山沟将其草草掩埋,从此,不得人心的专案组就成为全民公敌,不久便寿终正寝。多年后有人曾追问过此事,有关方面回答说何某至死也没给他扣什么“帽子”,连平反都谈不上,也没有任何人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80年代的枝城大桥  李志伟/摄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荆江起点在枝城。清咸丰十年(1860年)长江河道由江北移江南,大水入枝城,东西北三面城墙倒塌。西门朝长江方向去是北门矶头,这里河势险要,城墙残垣尚存,墙脚矶头迎江挺立,流水湍激,卷起千层浪,气势壮观,风景独特,后来成为人们观江景、看洪水的好地方。我有个同事老家就在这里,夏天傍晚,我们常常去那里散步、喝酒、聊天。


宜都  李志伟/摄


厂机修车间有个冷作工老师傅,钓鱼技巧很有一套。有一年夏天,他在枝城北门矶头钓到一条大黄鱼(就是后来名声很大的中华鲟),鱼大劲猛,但他有经验,和鱼斗智斗勇一个多小时,周边人帮忙,拉坏两张网,终于把鱼弄上岸,一米多长,百八十斤,老师傅乐坏了,还给帮忙的人赔了网钱,请人用车拉回厂里,这是件稀罕事,我们都去看了热闹,大黄鱼体壮肉肥油厚,是下火锅的好食料,用它做火锅下萝卜、豆腐是一绝。当时有人就预计,今天晚上有鱼吃了,不过没料到老师傅连夜将鱼剁成小块,第二天一早就叫他的妻子挑到枝城街上卖了,众人挺失望。


☝ ☝ ☝


那时,早上班要天天读,没过几天,我们在车间外天天读时,这位师傅背靠着龙门架站着,天很阴沉,厚厚的乌云罩着天空。读着读着,一个巨雷突然在我们头顶炸响,把大家吓坏了。后来有好事者爬上龙门架顶上看,发现上面的工字钢被打糊了一块直径10公分左右的乌黑印记。有人就吓唬这位师傅:你把龙王爷的子孙剁了,龙王爷找你报复呢,这回算是龙门架给你顶了一包。从那以后,这位师傅就心事重重。也真怪,不久他就得病住院了,一检查,胃癌晚期。我去枝城医院看他,他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地说:是我不该呀,老辈子都说有福同享、散财免灾,我就不该独贪,报应啊!老师傅最终走了。真是世事无常。



枝城最有名的学校是宜都二中(我们通常还是叫枝城二中),我堂姐曾在学校工作一段时间,姐夫在铁路上工作,每次来时总会带上不少本地稀罕的食品和肉食,他一来就叫上我,两人一瓶酒,就着咕嘟咕嘟的火锅,喝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前不久,我和年已八十的姐夫说起这事,他眼里立刻闪现出神往的光。年轻真好!


宜都  李志伟/摄

枝城二中的前身是丹阳书院。清乾隆二十九年(1774年)曾在此修建“丹阳书院”,取丹水之阳之义,故名。同治十三年(1874年)书院毁于水灾,知县徐光熙移建于丹阳试院侧。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改为高等小学堂。1937年抗战初期,荆南中学由武昌迁至这里,逐渐发展成为今天“传丹阳贵韵”的百年老校—宜都二中。在现宜都二中老教学楼东头,原有三间瓦房,中堂后墙正中有一石碑,上有丹阳书院碑文,迎门正中有隶书“丹阳书院”三字。此后两百多年间,丹阳书院多次变迁,只有仅存的“丹阳书院”碑文一块和昔日的紫薇、石榴二树,见证着枝城镇的墨香浓浓,传承着书院的文脉和学脉。


宜都  李志伟/摄

除丹阳书院外,城内还有丹阳试院、紫阳书院、宁阳会馆等故址,也有文庙、武庙、文昌宫、铁索井等名胜,现在大多已无从寻踪。丹阳试院始建于清乾隆三十年(1775年)。是过去进行科举考试的地方,设在县衙门(后来的区政府)的左后侧。1970年我们知青招工到区政府做体检,就是在丹阳试院旧址。


宜都  李志伟/摄

在枝城这些年,我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我的初恋女友,她后来成了我的终生伴侣。1971年冬,厂里准备试生产,从外地运来一船白煤。本来就是架条皮带运输就可以解决的事,不知又有谁出了个馊主意要青工们到江边人工搬运,说是要体验煤炭的艰难。那天极冷,江风像刀子一样刮得脸疼,我们一帮青工刨煤上煤、挑煤抬煤,怨声载道。正恼恨间,坡上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吸引了我,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浅黄色灯芯绒的小姑娘正和同伴们开心地打闹取笑,在周围都是穿着蓝灰工作服的人中间,她格外显眼,这是刚招进来的新工。我还嘟囔了一句:“毛病,有什么值得笑的。”第二年开车了,她不在我们车间,我几乎忘了。可是命运就是这么巧,1973年四、五月后,厂里进入正常生产,我们车间新增加分析工,居然有她,更巧的是,她负责我们工段的分析,每15分钟要来取一次样,然后将分析结果送我,一来二去,我们就很熟悉了。她的热情、善良、开朗,成了照耀我当时低廻生命的一束光。


化肥厂后面有座小山叫笔架山,是说山形宛如搁毛笔的笔架,这大约是文人的附庸风雅,山形像笔架的多,宜昌叫笔架山的就有十来处,还是当地的土名“三管笔”有意思。山不高,除了有少数几块玉米田外,大多长着一人深的芭芒草,山顶还有座年久的水泥碉堡。那时我们经常跑到山上散步、聊天、唱歌,这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光。2012年元宵节,在她六十岁生日时,我给她写过一首诗,其中两句就是“相识枝城长江边,便定终生到百年”。


宜都清江大桥  李志伟/摄

那年我24岁,因为有了爱情的滋润,贫乏的生活开始变得丰富多彩。下班后有时间我们就一起做菜。记得最拿手的菜就是榨菜青椒丝和西红柿鸡蛋汤,特别下饭。她有个堂兄,宜昌二中1968届知青,和我同年同届,正在宜都参加清江大桥建设,他来枝城来看望他的妹妹我的女友,自然由我接待,看到我们做菜的困境,他利用在清江大桥工地的方便,请铁匠给我们打了一把又轻又快的菜刀,这把刀我们一直用了十几年。这位堂兄人极聪明,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语言,文革后他考取宜昌师专,后来在宜昌四中教书。(退休后因病早逝,祝他天堂安好!)我利用在厂里捡拾的旧木料,借来工具,自己做了一口碗柜。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心情好,一好百好。这年夏天,我写了一首诗《一个操作工的歌》,在厂刊上发表,反响极好,在她的鼓励下,我投给当时复刊不久的《湖北文艺》,居然发表了,这是我第一次在省级刊物上发表诗作,兴奋了好一阵。那时没有稿费,编辑部只寄给我几本书。这一期的《湖北文艺》被人借来借去,后来遗失了,很可惜!



后来我们成了家,有了孩子,那时我几乎每到周末都要去枝城小东门菜场买鸡蛋,鸡蛋5分钱一个,如果不挑,还可以4分一个。蔬菜、肉食慢慢多起来,枝城临长江,鱼多且便宜,有时运气好,一早还可以买到刚起网的长江鲢鱼,三毛一斤。那时最紧俏的是猪板油,记得我们曾托人买到一块大的猪板油,炼成几罐猪油,吃了近一年。到现在我还能回忆起小东门市场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有意思的是,那时没有城管,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戴红袖章的中老年市场管理员。



由于枝城的名气大,尤其是1971年12月枝城长江大桥建成通车后,将焦枝铁路和枝柳铁路连成一线,枝城大桥是中国第四座跨越长江天堑的大型桥梁,枝城也由此成为中国南北铁路干线的重要交通枢纽。1987年1月宜都县撤县改市,当时的领导考虑到枝城的名气,将新设立的市称为枝城市,不过十年后,由于种种原因,1998年1月,又改回叫宜都市。似呼领导又觉得,因陆逊而成名的宜都也有值得挖掘的历史底蕴,不过改来改去,无效浪费不少银两。


宜都  李志伟/摄

1979年4月,我被抽调到新组建的宜昌地区化工厂,全家搬到古老背云池,一个三国时期的古战场,开始了另外一种更紧张的奋斗生活。


再见了,我的枝城!2023.12.12.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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