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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是一种无形的暴力吗?| 焦点:后新冠时代的全球反思

格奥尔格·赛斯伦 北京德国文化中心歌德学院 2023-11-03

© Kitty Kahane



病毒让我们看到全球的网络化通联,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人类的公共生活是多么脆弱。这场流行性肺炎对于我们每个个体意味着什么,又对整个社会意味着什么?歌德学院邀请全球的知识分子以及艺术家来回答上述问题——着眼于现在,也着眼于疫情之后。本期微信中,我们将为大家呈现德国写作者格奥尔格·赛斯伦对于后冠状病毒时代的反思。也欢迎你在微信评论区留言,发表你的观点。我们将随机抽取幸运观众送出我们的神秘礼品。



格奥尔格·赛斯伦(Georg Seeßlen),1948年生于慕尼黑,毕业于慕尼黑美术学院油画系,并从事自由新闻以及文学写作。





什么最能代表您或您所在国家的现状?


正如人常所言的,人被“抛回到他自身”。我所能联想到的,是矗立在一片看上去如此优美的田园风光之中的荷尔德林塔楼;是巴塞尔的一家由旧时监狱改造而成,并试图以此为卖点来招揽游客的旅馆;是一种被人离弃后的沉重的空虚感;是年少时划着小艇在河上漂游的记忆,我记得自己追随着一种疯狂的念头,想要独自一人渡过那条舟行如梭的河流。在那些瞬间,庄严和恐惧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孤身一人。孤独。隔绝。还有很多介乎其间的东西。

其次,因为职业的关系,我在此所能联想到的是一座由书籍、图像和电影堆成的“山”。也存在一些其他的记忆形式,收藏、想象和梦境等等,但它们最先都是以信息和图片汪洋中的孤岛这样一种形象出现的,如果不是处在这样的隔绝状态下,它们看上去不会与柏拉图“洞穴”譬喻里的阴影如此接近。这情形就像是人们不得不重新回到那个只能通过墙上的影子来了解外部世界的洞穴,根据苏格拉底的观点,这意味着退回到人性的困境。每一次倒退,都是退回到人格形成之前的某个点。

完全正确。回到洞穴的人蜷缩起来,只要他有望重新伸展身体,那么这对他来说便算不上困境。但等待能够支撑多久?不安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力量?长久以来,这种东西一直被我用惯例、纪律、责任或是可能性(家庭生活和精神生活上的)深深压抑着。


柏拉图的“洞穴” | © wikipedia.org


我一直想沉浸到那些书籍、音乐和图画中去,只是苦于没有时间,如今它们无一例外地全都成为不可复现的过去。如果一个人完全是出于自愿而捡起它们,如果一个人有着闲情逸致,那么这些东西的确“妙不可言”。缪斯也同样如此。但在这潜在的迷途之中出现的更有可能是塞壬(希腊神话中人首鸟身的海妖,常以动人歌声吸引过往水手,致使航船触礁沉没——译注)而非缪斯。死于无望,死于退化,死于衰败。

假如能寄望于未来,那么人们只会欣然回望过去。但假如一切只是当下,那么即便是阳春白雪也不能给人以抚慰。

眼下,人和人之间的连结主要依靠数字媒介来实现,不是吗?我们互相隔离,却并不孤单。我们与外界联系的方式不可胜数。除非我们自己真的想要闭目塞听,否则便不可能与外界隔绝。这是一种新的,或可称之为“超验”的现象:人们处在隔离之中,却又与外界保持着联系,虽不可见却又完全透明,虽孤身一人,却又完全处在控制之下。

大家对记者和媒体人抱有一种奇特的同情,不只因为他们可能是那些赴汤蹈火的英雄中的一员,而是因为此时他们除了“扯淡”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停顿的时刻,即唯一和真正的自由时刻,只可能产生于行动的间隙。如果一个人可以返回自身,谁知道他何时又会重新摆脱自己。当世界消失之际,自我也就失去了真实。我们憎恶艺术家、立法者、学者、批评家和教师,憎恶那些用话语把我们抛回到自身的人。

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鲁滨逊?噢不,我无意在此奉上一段快进式的文明史和殖民史。确切地说,我们只是一个实验的组成部分,实验者的恐惧和冷漠已深深植入我们体内。或者这些实验者根本不存在?他们就像被他们取而代之的诸神那般,早已消遁于无形?

大多数居家办公的人都在抱怨自己所面临的这一前所未有的情形——抛开维持正常生活秩序方面的困难暂且不谈——“奖赏”的缺失。奖赏显然是不可能被“云激励”完全取代的,它需要目光的交汇,需要人与人的接触,以及真实空间的共享。

我们无疑能够设想这样一种未来:我们的星球遭到毁灭,人们被迫禁足,无法见面,相互间的交流只能通过电子媒介进行,甚至家人之间也须穿着防护服彼此防备;这是即将到来的灾难的冰山一角吗?还是警示性的现实科幻小说?

被抛回到自身的人是被诅咒的人,他可能是奥赛罗或李尔王,他反对人的自我超越——即使这个人还远不是被拯救者。但这里所说的是布洛赫(Ernst Bloch)所谓超出自身之外思考的人(布洛赫曰:思想即超越——译注)。一个足不出户、处在隔绝状态下的人能够超越自身界限进行思考吗?


您认为此次疫情会带来哪些长期影响?

危机不可能长久,否则便不能被称之为“危机”。危机是一种中止,它是否会造成断裂还有待时间的检验。在危机之中,有各种各样的力量在同时起作用;危机是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一方面我们某些行动的可能性受到局限,乃至被完全禁绝,但另一方面,却有另外一些可能性得以拓展。在危机中出现的绝不仅仅只有受害者、英雄、无赖、失败者和得利者,在危机之中,无论是道德还是政治的边界都在变化。危机同时意味着历史的中止和加速。在危机之中,历史以一种隐蔽的方式被创造着,也就是说,权力与财富,占有和统治被攫取或给与,巩固或剥夺,分配或消灭,积聚或加固,被赋予新的合法性,或是因循旧制。


这其中凸显了三个定律,可以照亮由隔绝所导致的那种盲目:第一个我将其称之为连环危机,即危机引发的危机而引发的危机……直至最后那个可以被理解为“硬核”的危机。环境危机,难民危机,民主危机,金融危机,联邦危机,欧元危机,纸媒危机,逻各斯中心主义危机,乃至于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就是一连串的危机体验。


第二个我们或许可以把它叫做“黑暗时代理论”,构成黑暗时代的七个基本要素分别是:
1.价值体系与合法性秩序的崩溃,宏大叙事和中型叙事的解体。
2.局部战争和内战成为常态,在这些地区,暂时占有统治地位的是军阀、匪徒、邪教首领和一切可能的混杂形式。

3.由此导致了被迫的人口迁移,移民潮,难民:苦难。
4.宣扬福音和救世的学说、阴谋论甚嚣尘上,奉行教条主义、鼓吹战争的宗教势力抬头,原教旨主义和宗教狂热大行其道。
5. 作为“生存艺术家”的个体成为孤例(“反英雄”的大量出现)。
6. 大规模生态危机(多年罕见的凛冬或干旱),随之导致粮食歉收、饥荒和劫掠,这些又进一步加剧了难民问题。
7. 疾疫的大规模流行,作为人类经受的另一场考验或由上帝施予的惩罚。

“新冠”危机将其他所有危机都捆绑在一起,且看上去它把其他各种危机全都覆盖了。它迫使我们去重新思考自己身处其中的各种体系:医疗体系、经济体系、政治体系、知识体系、住房体系、交通体系、娱乐体系、税收体系及其公平性,权力体系;同时也迫使我们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观:成功比团结更重要吗?距离是一种无形的暴力吗?人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放弃自由,谁又能保证自由的失而复得?

第三个原则是危机中权力的改变。换句话说,任何危机之中都蕴含了改变的可能。这场危机能让一些机会主义者撕下面具现出原形;独裁者和反对民主的人会利用这场危机来巩固他们的权力,这方面的例子我们已经看到了,而“撕下面具”或是民主化的例子还没有看到。希望大多数人通过这场危机对新自由主义的破坏性特征会有一个直观的认识,进而提倡推行民主社会主义或至少是一种新型的社会市场经济。与此同时,对于在危机中趁火打劫,肆无忌惮地聚敛财富的状态。政府和民众之间是否能达成一种建立在信任之上的新的契约,或者眼下的异常状态将最终变成一种统治形式?



什么让您看到希望?

只有批判地思考的主体才能从隔绝状态中解放出来,这种隔绝同时代表了三种危机:个人经历的危机,文化危机,政治危机。这场危机至少表明了一点,即公共生活和私人生活,政治领域和个体生活领域之间的界限是无法仅仅通过法律和惯例来划定的。只有在隔绝状态下推动世界的改变,孤立的自我才有可能获得解放。否则,未来某一天我们将会再次站在洞穴门口,发现眼前面临的是一个比之前更不宜居的世界。


本文翻译:史竞舟
往期回顾:以色列社会学家伊卢玆:这次疫情,是未来危机的预演




此次疫情之中,什么让你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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