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如何从来访者的攻击中“活下来”|从金庸武侠剧和周星驰《功夫》的高手过招中解读

徐惠玲 简单心理Uni 2023-02-03


本文字数4800+ | 阅读预计需要13min

文 | 徐惠玲(简单心理认证·心理咨询师)

金庸的两部小说里有个相似的情节,都是一个高僧试图点化或挽救一个充满攻击性的人,最终两位高僧,一个死了,一个活了下来。对比高僧的故事,或许可以为咨询师怎么在来访者的攻击性中活下来,提供一些参考。


死了的高僧是空见,杀他的人是金毛狮王谢逊,这个情节出现在《倚天屠龙记》。

空见前往洛阳找到谢逊,自愿被他以拳殴一十三拳。空见修得“金刚不坏体”而毫发无损,“七伤拳” 对于空见神僧却没有一点作用。

谢逊反正报不了仇,原本不想活了,便自行击碎天灵盖,空见立即跃将过来,伸手架开谢逊右掌,谢逊左手发“七伤拳”拳击出打在空见胸腹之间。

空见全无提防,连运神功的念头也没生,空见血肉之躯登时内脏震裂,摔倒在地。


图/《倚天屠龙记》


活下来的高僧是一灯,差点杀了他的人是裘千仞,这个情节出现在《射雕英雄传》。

当时裘千仞被彭长老摄魂大法所劫,恶念复发,大开杀戒,一灯拼了性命劝阻。


一灯举手斜立胸口,身子微晃,挡了这一掌。裘千仞怒道:“你定是要和我过不去!”左手又是一掌,一灯大师伸手招架,仍不还招。


裘千仞怒道:“你假惺惺作甚?你不还手,枉自送了性命,可别怨我!”


图/《射雕英雄传》


两段情节的4点异同

 1.两位高僧都是绝等高手,被攻击者首要死因绝不是功力不够 


空见,是四大神僧“见闻智性”之首,内力与外功都是当世绝顶。一灯大师,是天下五绝之一,被称“南帝”。


 2.两位被攻击者防御状态有所不同 


空见全无提防,一灯只是不还手,并不是不防御。可见咨询师功力再深厚,也要时刻警醒自觉。


 3.攻击者与被攻击者的关系远近不同 

谢逊与空见两人之前并无交集;而一灯与裘千仞则渊源颇深。

首先,早年裘千仞为逼南帝出手救治损耗功力,大伤瑛姑和周伯通的儿子,但南帝因介怀瑛姑与周伯通私情拒绝施救,导致孩子死去。

图/《射雕英雄传》

其次,多年后,当裘千仞准备自杀,是一灯出手阻止,并收为弟子。两人有师徒情谊。

 4.攻击者与被攻击者之间内在情感连接方式不同 

空见受成昆所托,被其蒙蔽,希望以一己之力化解谢逊内在困扰,点化他。在我看来,空见大师被谢逊攻击致死,有其自身原因。他只有认为谢逊是恶人,才需要去感化他。

这种善恶的二元对立和区分,让他即使对谢逊不出手,也有了潜在的道德上盛气凌人的姿态。这对心高气傲的谢逊来说,不亚于轻视和羞辱。谢逊最终失手杀死他,或许还要背负愧疚、悔恨、自责的内心负担。

还有一些金庸读者猜测空见有一心求死的内在需要。


倘若如此,谢逊更蒙冤了。空见借谢逊之手,舍身成仁,留下英名,自己永垂不朽,流芳百世,让谢逊成千古罪人,被人唾弃。这样,谢逊就被利用了,还被瞒在鼓里。


退一步,空见大师或许只是想凭一己之力化解纷扰,但这未免过于全能,太把自己当回事,显得有些狂妄、自大。


图/《倚天屠龙记》


再退一步,即使他也不曾指望成就自己高僧美誉,只是单纯的希冀消除委托人成昆的忧虑,本着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的圣母心,拿自身健康和安全助人为乐。这也未免有些没事找事,边界不清、糊里糊涂,终究有些不自量力。


另一对则截然不同。裘千仞伤婴固然阴险恶毒,但南帝见死不救也不失冷酷无情。二十年来一灯始终心中愧疚,瑛姑要杀他为儿子报仇,他也无怨无悔。


当裘千仞被众人逼得走投无路,质问众人谁没犯过罪孽,错杀过人时,一灯首先黯然退后,因他自知罪孽深重,没资格指责别人。当裘千仞准备自杀,一灯出手阻止并收为弟子。


图/《射雕英雄传》


他这样做表面是化解裘千仞的恶行,其实也是在化解自己的罪孽。所谓渡人如同渡己,两个罪人已经连成一体,他只有化解裘千仞心中的罪恶,自己内心才能真正的平静。(上述引自“柯老板看金庸”《射雕英雄传中一灯大师为何收裘千仞为徒》)


在一灯心里,他与裘千仞两人,并无善恶之分,虽有师徒之名,但互为映照,互为救赎。他对裘千仞的接纳,也是对自身阴暗面的接纳。


影视作品中,还有一个让我印象及其深刻的类似互动,是周星驰的电影《功夫》的结局片段。


图/《功夫》
主角阿星在与火云邪神最后交手时刻,火云邪神再次佯装败下阵来,趁阿星不备,意欲偷袭,所幸阿星躲过攻击,没有像“神雕侠侣”的包租婆一样被刺伤。

相反,他眼疾手快截住暗器,并且一经拈转,这只充满锋芒的利器,绽放像莲花般圣洁的光芒。

这一刻,火云邪神终于心服口服。在绝对实力碾压下,他也不由得跪地求饶请教,羞愧难当。阿星笑着对他说,“你想学,我教你啊”,那语气轻巧的犹如跟儿时伙伴玩耍的邀约。


作为常人、普通人的咨询师,远不可能像阿星那般掌握武功秘籍,有神功护体,能够扭转乾坤,保存性命,但依然可以借鉴阿星对火云邪神的接纳、亲和、不敌对的态度。


我“杀了”前4位,只有第5位咨询师幸存


如果说小说和影视作品是虚构情节,不足取信,那么或许我还可以从自身体验中找到线索。


我曾经前后与5位咨询师进行长期咨询工作。我“杀了”前4位,只有第五位咨询师幸存。


我释放的攻击性强度和杀伤性依次逐个递升,按理说,第五位最没可能幸存,但她却是唯一生还的对象。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究其本质是我最终收手,不忍再“杀”她。我放过了她,通过放过她,也放过了自己;通过让她活下来,保全咨询关系;通过咨询关系的延续,让我也在其中幸存下来。


图/《扪心问诊》


我反思之所以对她最终手下留情,有大致以下几点原因:


首先,我们在长期工作中有不少矫正性情感体验,积累了很多关于我们之间关系好的感受和经验。她对我的关注、回应,与我的互动,远超之前的四位体验师。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经过前四任受挫咨询的历练,我个人更能够筛选和投入有建设性的关系,也更能够有能力感知到关系里的善意和体贴。


其次,五位咨询师中只有她主动、清晰、坦诚的向我反馈:作为咨询师,她从我们的工作中,从我这里,获得了很多。


她承认了,我一个来访者,作为一个人,带给咨询的价值。


虽然这个事实,我本身心知肚明。但她的反馈是对我的镜映。这意味着,我不仅仅是一个在咨询中花钱消费,购买服务,使用她的来访者,更是一个对咨询有贡献,有创造性的她的合作伙伴。


她对我个人价值的肯定和认可,给予了我充分的平等与尊重,推动和营造了合作、双向、互动的咨询空间。


图/Unsplash


再次,在我一次强烈而直接的攻击中,她显然招架不住,呈现出一个咨询师面具下真人受伤的真实状态。


在之后的咨询中,她坦言,她从未在以往的亲密关系中被如此对待,我攻击她的时候,她的心很痛。


面对攻击后她内心情绪、情感的暴露与反馈,让我在当时和之后都能把她感知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反应、会疼的真人,而不是带着咨询师面具的工具和角色,更不是一个身体或精神,其一或两者均不在场的“死”妈妈。


图/《扪心问诊》

最后,她在此后的咨询中,通过容纳和反思向我表达了我对待她的方式,让她痛苦的体验,让她想到我长久以来在亲密关系中是被如此对待,由此她产生了共情。


她能够连接到我通过付诸行动,活现的方式,让她体验以往我熟悉的创伤感受。通过攻击她,我让她感受到了我无法用言语充分传递的早期和持久的创伤经历。


虽然我让她感受的攻击性的猛烈程度与我的个人曾有的体验还有不少差距,持续时间上也有天壤之别,但她在被我攻击后能不被全然困在受害者角色里,以新的视角,通过她的身体和情绪感受,深入了解了我的内在痛苦。


这种有难同当的容纳,而不是拒绝,让我感到她与我真切的连接,使我无法再对她痛下杀手。因为这样一个人,她已经与我同呼吸、共命运,不是见证,而是亲证我的经历。


图/《扪心问诊》


当然,她被我攻击的反应还是不免挫伤了我,让我感到失望。我也有挺长一段时间,对攻击性不能在咨询里充分表达感到郁闷、愤怒和委屈。


但长期来看,这更是一种有助于我把她,更还原体验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任我使用没有感情的工具人。因此,它是成长中面对的适当的挫折,必要的丧失。


这中间我也经过相当长一段时期的纠结和挣扎,甚至几个月的咨询暂停。我经历自己的哀悼,我没有获得我想要的咨询,我不得不承认没有人能像我想的那样爱我,对待我。


我为自己那些不曾得到,也永不会得到的美梦般的幻想哀伤、痛哭。


图/《扪心问诊》


痛定思痛,我终于能够对自己喊停:“够了,我不要再那么攻击她,我并不想“杀死”她,我要让她活下来,我需要她”。我因为她,对自己的攻击性喊停。


而那个停止信号,也是一颗种子,让我之后能够对内在的自我攻击喊停。我先意识到我不允许外在的我,肆意攻击、虐待她。慢慢我也获得力量,制止内在的严苛超我,肆意打压、轻视和虐待自己。


那句“够了”,是我内在攻击者与被攻击者和谈的结果,双方自愿终止你死我活的争斗,开始尝试和平相处。


“够了”,不是攻击者的无望,而是攻击者的深情,对自己的深情,对他人的深情,对整个世界的深情,我要以温柔、坚定的方式,中断内在、外在的作恶。


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把攻击性视为我的工具,而不再是我的主宰,或需要回避的瘟神。有些时候我可以使用它,必要时我也可以终止它。而那种,我可以停下来的力量,让我感受到有掌控的欣喜。


图/《扪心问诊》


面对在一段关系里无所顾忌地释放所有攻击性,与珍惜和在意一段独特的关系及独特的他人,两者权衡取舍,我选择收手。


所幸,当我在回过头找她,她依然站在原地,等着我,欢迎我。虽然她也在我心里短暂“死了”几个月,但我们的重逢时刻,她又复活了。


如何从来访者的攻击中活下来


婴儿只有早年能够无情地使用妈妈,长大之后才能越深情。无情的使用,本身就是一种攻击。


妈妈会如何看待孩子的攻击性?咨询师会如何看待来访者的攻击性?面对一个婴儿的需要,妈妈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她也会焦躁不安,可能也有短暂的崩溃。


重要的是,她不会因此而对婴儿产生持续、真切的敌意,认为婴儿的需要是故意为难她,折磨她,甚至要置她于死地,转而试打击报复婴儿。


我的一位沙盘来访者曾对攻击性和希望被回应的方式有一段精妙的描述。她在很多次咨询中对沙盘里的沙子进行充分的碾压、揉搓、塑形。


图/Usplash


她告诉我,“沙子是素质最好的咨询师——可以用火烧它,用水浇它。如果是湿沙子,可以把它捏成各种形状,再拆毁,再重塑。


我可以打它,可以任意对待它,但它永远不会受伤,不会疼,无论我怎么对它,它都还是完好的沙子,永远能保持原来的样子。它永远不会坏掉。而且,我永远不会担心它会报复我。


比起沙子,咨询师这个容器,毕竟是肉体凡胎,能够活下来,还得仰仗于来访者手下留情。


但这是个悖论,来访者的手下留情,又是他充分施展攻击性后的自然选择,绝不是被强行要求的结果。


强行要求来访者对咨询师手下留情,做乖巧状,相当于将一个婴儿捆住手脚,让她过早学会控制二便,这是母亲或咨询师,不顾婴儿或来访者,完全以自我中心的需要和幻想。


在咨询关系中,另一点很重要的是我们需要能识别来访者的手下留情。它或许是一次请假,一次充满张力的咨询后下一节和缓的气氛,也许是面询改为视频咨询的设置变更……


图/Usplash

我们需要看到咨询中那些细微的变化,从与来访者的探讨中,看到来访者不仅攻击咨询师和咨询关系,也在倾其所能的保护咨询师和咨询关系。


保护和攻击,一体两面,只有来访者的深情被更多看见,他的攻击性才更有机会不让他自身过分担忧、畏惧,从而有希望被他自如运用。


而当他终于能够驾驭攻击性的那一刻,咨询师的幸存也有了转机。


这值得用心等待,因为那一刻,活下来的不仅仅是咨询师,咨询关系,还有那个一直艰难求生,终于幸存的来访者。


点击名片,看看作者的其他文章


好课推荐

↓长按下图识别二维码查看课程↓

想带你看看抑郁症人群的世界|ta们与抑郁共生的7个事实
“当我离开,你们只在第一天晚上为我哭泣就好。” | 关于哀伤辅导
研究速递:总在白天吃饭的人更快乐、3个犯错方式用来克服“完美主义”……
女性主义疗法代表人劳拉·布朗:“做把我从我童年最深的绝望里解救出来的人”

👇戳阅读原文,了解课程详情~

点个“在看

对咨询师,请“手下留情”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