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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文人的世界

南大社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3-03-23

瀚清堂/朱涛 摄


《明清文人的世界:黄卫总自选集》收入作者三十年学术生涯不同时期所撰写的十二篇论文。对明清文化中有关欲望、性别、友道及文人自我认同等相关议题及其不同载体(包括诗文、章回小说、拟话本和戏曲等)进行了探讨。从西方汉学的视角揭示了文人文化在明清时期的新趋势和变迁。作者还撰写自序详细回顾了学术生涯发展各个阶段的治学方法以及主要的学术成果。


全书由三个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明清小说的世界”收有三篇论文,分别介绍了西方汉学界明清小说研究情况,清代小说《姑妄言》有关欲望的描述以及《金瓶梅》在英语世界的研究与翻译;第二部分“明清文人与友道”收入有关明末清初文人友道话语和实践的三篇论文。第三部分“明清文人与性别”中的五篇论文则讨论了明清文人的性别认同以及这种认同与其塑造的一系列烈妇贞女形象之间的复杂关系。附录为论述鲁迅小说与文人传统的关系,是作者第一篇公开发表的论文。后记和追记回顾了作者三十多年治学生涯的点点滴滴,蕴含着作者对师友的深切怀念和感激之情。


黄卫总(Martin W. Huang),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博士。加州大学尔湾校区东亚研究系教授。著有《文人与自我的再呈现:十八世纪中国小说中的自传倾向》《中华帝国晚期的欲望与小说叙述》《中华帝国晚期的男性构建》和《私密的记忆:中华帝国晚期的性别与悼亡》。编有《蛇足:中国小说传统中的续书和改写》和《明代男性友道》等书。

 

 

自 序


我在学术刊物上发表的第一篇论文是《难以逃遁的困境:〈阿 Q正传〉的叙述者及其话语》一文。距今正好三十年。这篇论文是我根据当时在华盛顿大学攻读比较文学博士时的一门课程的期末报告改写而成的。这门课是当时我与比较文学系的爱玛·卡法莱诺斯(Emma Kafalenos)教授以叙事理论为题而做的独立研究(independent study)。卡法莱诺斯教授是叙事学理论的专家。她学术作风严谨,为人却非常和善可亲。我读博士期间在她那里学到不少有关叙事理论的知识,特别是法国派的叙事学理论(narratology)。论文发表在 1990年第 4期的《现代中国》(Modern China)上,此文的中文译文第二年即在《上海文论》上刊出了。译者是当时还在读硕士研究生的孙绍谊教授。孙教授后来在上海大学和上海戏剧学院任教,在电影和电影文学理论研究领域内极有建树,是这方面的知名学者。但那时我们还互相不认识,所以,那时他将我的中文名字音译为“黄维宗”。后来,他到南加州大学读博士,而我刚开始到加州大学尔湾分校任教,所有我们才有机会在南加州相识。此后我们多有来往。还有一次竟然在从洛杉矶飞上海的飞机上不期而遇,一路畅叙,那是我越洋飞回中国最愉快的,也是感觉飞行时间最短的一次长途旅行。孙教授多次到我们学校东亚系客座讲授过有关当代中国文学的课程 , 是一位很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但没想到这两位与此篇论文关系很深的师友却都在去年同一年(2019年)去世了,而孙绍谊教授年仅 58岁,让人不胜唏嘘!这次把这篇论文的中文译文作为附录收在这本自选集中,以寄托我对两位的深切追思。这篇文章是本集中唯一一篇在撰写时以“理论先行”的论文。像许多在北美攻读文学的研究生一样,当时我也是对各类新的文学理论特别感兴趣。学了之后,总希望能用到具体文学作品的分析上。这篇论文即这种理论热情的产物。但以后写博士论文时,开始仔细思考中国文学史上一些较大的议题,就觉得这些西方文学理论未必都能帮得上忙,因为中国文学尤其是中国古典文学有其自身独特的发展逻辑。卡法莱诺斯老师在读了我博士论文后曾说过:“那时你对巴赫金的理论那么倾心,可在你博士论文中几乎没提到他!”不过文学理论上的严格训练对我后来的治学还是多有裨益的。


虽然这篇文章是自选集中唯一一篇讨论中国现代文学的论文,而且西方文学理论气息比较浓,但它预示了我今后学术研究的走向,能让读者看到我学术研究风格和兴趣在之后的三十年中是如何发展变化的。譬如,文章触及了鲁迅作为五四运动新知识分子的自我认同以及他与古代文人传统爱恨交织的复杂关系。而传统文人的自我认同(literati identity)则是我之后一直关注的一个主要学术议题。一方面,作为五四新知识分子的一员,鲁迅一生为“打倒孔家店”不遗余力,自视肩负着拯救被关在“小黑屋”里的中国人之重任,另一方面,他又对自己能否胜任这一重任时有疑虑,对自己这种疑虑也颇多自我解剖。在我看来,这就是他的作品如《祥林嫂》等至今读来还如此富有魅力的原因。在这一点上,他的疑虑与传统儒家的忧患意识可能不是没有传承关系的,虽然他平时对程朱理学是那么的深恶痛绝。而在《难以逃遁的困境》一文中,我正是朝着这个思路去细读《阿Q正传》的:像被他讽刺嘲笑的阿Q那样,小说的叙述者自己也是被讽刺的对象。他作为一个接受过传统教育的五四时期的知识分子无法逃遁的困境恰恰是他不得不依赖这个传统的话语来批判这一传统,这位叙述者与这一他要唾弃的传统有着难分难解的关系。


瀚清堂/朱涛 摄


在我学术生涯的前十多年里,明清小说研究是重点。同时“文人”也是一个经常触及的议题。我于 1995年出版的第一部专著《文人与自我的再呈现:十八世纪中国小说中的自传倾向》(Literati and Self-Re/Presentation: Autobiographical Sensibilities inEighteenth-Century Chinese Novel)是这方面的一个具体例子。该书首先从明清小说的“文人化”以及那个时代文人所经历的自我认同危机的角度探讨了十八世纪小说中自传倾向抬头的原因。具体讨论了《儒林外史》《红楼梦》和《野叟曝言》三部长篇小说中的自传因素。一个主要的论点是:西方自传小说往往以第一人称写成,所以自传叙述比较直接而连贯。但这三部小说尤其《儒林外史》和《红楼梦》中的自传叙述是间接的,其结构比较松散而且不那么连贯,有时还要借助于各种“他者”或 “她者”来间接进行自我宣泄 (自况)。


第二本英文专著是于 2001年出版的《中华帝国晚期的欲望与小说叙述》(Desire and Fictional Narrative in Late Imperial China)。该书中文版于 2010年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次《自选集》所收的《“情”“欲”之间:清代艳情小说〈姑妄言〉初探》和《〈弁而钗〉和〈林兰香〉:“情”与同性恋》两篇论文是写作此书的前期阶段性成果。该书主要是探讨从《金瓶梅》到《红楼梦》由欲到情的明清小说发展历程。除了许多经典作品之外,在书中我还讨论了多部不太被文学史家重视的作品。


2004年,我编辑出版了一本题为《蛇足:中国小说传统中的续书和改写》(Snakes’ Legs: Sequels,Continuations, Rewritings and Chinese Fiction)的论文集。该书收集了当时美国研究明清小说续书传统的最新成果。在该书的引言和第一章中,我尝试勾画出明清小说续书发展的历史轨迹并从理论宏观层面探讨了明清小说续书的特点。从白话文小说文体历史来看,稗官小说文本往往具有特殊的不稳定性以及编辑、改编、改写的随意性。所以我们为续书作界定时必须十分谨慎。写续书的人集读者和作者双重身份于一身,而其作品则既是阅读又是创作。正是这种双重性使得续书成了一种特殊而饶有兴味的文学现象。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续书作者首先是原著的一个读者,因此,续书也可被看作是对原著的一种阅读和阐释。


文人的性别自我认同(genderself-identity)一直是我关心的课题。在西方学界妇女研究兴起之后,人们逐渐认识到虽然以前很长的一段时期内在社会文化史上占有绝对统治地位的男性几乎一直是学术研究的唯一对象,但这些研究很少用性别的概念来分析男性。性别研究也须包括“男性研究”(men’s studies)才算全面。而明清文学中一个一直让我觉得特别感兴趣的现象便是文人在他们自己男性性别认同过程中对女性形象的依赖和挪用。这次自选集里所收的两篇论文《是“英雄失路”还是“寡妇夜哭”:徐渭的性别焦虑》和《国难与士人的性别焦虑:从明亡之后有关贞洁烈女的话语说起》就是通过晚明和鼎革期间文人性别认同危机的个案来探讨这一问题的新尝试。在这基础上我于 2006年出版了《中华帝国晚期的男性构建》(NegotiatingMasculinities in Late Imperial China)一书。此书除了研读晚明清初有关的诗文作品,还分析了从《三国演义》中的英雄到《水浒传》中的好汉,再到才子佳人小说里的白面书生,一直到清中后期小说中的文武双全的儒生以及侠士,这一系列男性楷模形象的演变过程。


瀚清堂/朱涛 摄


2007年,我接受了荷兰专门注重研究性别的汉学学刊《男女》(Nan Nü: Men, Womenand Gender in China)的邀请,编辑了《明代男性友道》(Male Friendship in Ming China)的专辑。该辑收有我的文章《男性友道与十六世纪中国的讲学运动》[“Male Friendship and Jiangxue(Philosophical Debate)inSixteenth-Century China”],该文讨论了晚明友伦兴盛与王阳明心学讲会盛行之间的密切关系。主要的论点是:讲学/讲会为那个时候的士人在“家”和“国”之外开辟出了一个特殊的“公共场域”(public sphere),使得友伦发展有了一个新的独立社会空间。在为该专辑撰写的长篇引言中,我对友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以及它在晚明文化中日益高涨的地位作了一个概述。指出晚明心学的盛行、旅游和商业的发达等对朋友地位的上升都起到了促进作用,但当时的友伦话语与我们现代社会的朋友概念是有很大不同的。现代西方文化在朋友关系中所看重的是其平等的因素,但在中国传统的“友伦”中“平等”则很少强调。当然朋友一伦在所谓的五伦关系中对儒家的君父臣子的等级次序还是有冲击的。朋友这一伦与五伦关系中的其他几伦(如君臣、父子和兄弟)所可能产生的冲突则是我探讨明清友道的重点之一。这次自选集中所收的好几篇都是与文人交游有关的。


我最近的一本专著是在 2018年出版的《私密的记忆:中华帝国晚期的性别与悼亡》(Intimate Memory: Gender and Mourning in Late Imperial China),以研读散文作品为主,悼亡诗也有论及。书中我提出了明清时期文人“记忆力的世俗化”这一论点。以往中国古代的碑传文描写的对象大都是男性士大夫。随着晚明有关妇女的碑传文的急剧增多,这一平民化的进程更是加快了(因为一般妇女都无大德大功可言,惟有生活琐细可谈)。正因为曾是长期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夫妻,所以回忆起来更容易写出不为别人所知的琐碎往事,在揭示私人生活方面达到新的高度。这次自选集所收的最后一篇论文《死得好!清初一个烈妇父亲的荣耀与悲伤》原是为撰写《私密的记忆》草就,因体例关系决定不采用。现在英文原稿的基础上补充修改用中文写成,收在本集中,可以视为我新近的研究成果。


本文节选自《明清文人的世界:黄卫总自选集》,有删改


《明清文人的世界:黄卫总自选集》

黄卫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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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既有学术研究一以贯之的脉络可寻,从中不仅可以看到作者治学方向聚焦的明清小说研究,也可窥见作者三十年来学术研究风格和兴趣的变化,还可借助海外汉学家的独特而精辟的视角和分析,给国内古典文化爱好者以新的启发和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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