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还能闻到清洁工水枪冲洗后的消毒水味。带着口罩的中年妇女，开始费力地撕扯纸箱上的胶带，“呲呲啦啦”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清晰响亮。不过很快就听不见了。沿街再走2分钟，年轻男子拖的小推车，在路面上摩擦出一阵儿“咣当咣当”声，没多久又消失了。每年开春后，长假积压的电子元器件出货缺口，会让华强北人迎来几个月的交易爆发期，这个旺季一般能持续到5月份。老谢在华强北呆了将近20年，电子元器件贸易从国内做到了东南亚。他眼里的华强北，是“一环扣一环”的，疫情之下，似乎陷入了困局：“湖北是国内的电子元器件生产基地之一，算得上华强北的大后方。疫情下湖北的工厂停摆，华强北这个世界级的供应链出现了断层。这种供应断层，也影响到了防疫行业，口罩机、测温枪、消毒液生产设备等产业，都依赖华强北的电子元器件供应。”“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我的公司4月底就玩完了，华强北跟我处境相似的公司，还有很多”，老谢说。华强北大大小小的电子商场，以及地下商业街，入口都被围栏隔离起来，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守在进口处，测体温、登记入场人员情况。持有通行证的商场商户，才被允许进入。步行街两侧的手机店、电脑店和手机维修点，倒是开了七七八八。每间店外的玻璃上，都依次贴着复工备案和防疫公示。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多，我走进路面的一家OPPO手机店，手持测温枪的女店员迎了上来。她下巴朝着店内扬了扬，“你自己看啊”，便转身不再理睬。整个店里除了她和另一名店员，剩下的就是我。整条街上最热闹的地方，在华强广场南侧的街巷内。隔三五米，便有几个人守着一摞纸箱，箱内大多是包装完好的电子元器件。中年女子蹲在路边，纸箱上放着计算器和快递运单，手里抱着手机不停地发微信。华强电子世界9号门就在附近，整条街上的纸箱大都通过这个出口，从楼上仓库搬到街上，再交由快递员运往各地。除了这条街巷，人流密集的还有赛格广场楼下。几名京东快递员守在路边，等着从大厦内拖出货物的商户。“我们现在只能拿仓库里的库存，给客户发货。工厂从2月13号开始也渐渐复工了，要出成品最快也得两周”，老谢告诉我。“我们估计，电子市场开市要到3月了，华强北的公司陆陆续续都会开工，可供货的工厂转不起来，我们这些公司的贸易也没得做”。老谢的代工厂有好几个，除了广州的工厂在2月17号复工，其他都未能运转，“坂田那家厂子，复工申请通过了，可没工人。江苏昆山的工厂，现在还没复工”。“其实说复工，也是心理安慰，因为只有三分之一的工人上班。我们厂里，流水线的手艺都是老乡带老乡，这道工序四川人做，下一道工序江西人做。其中一道工序的工人都来自湖北，大家全来不了，整条流水线根本没法打通，很多产品也做不出来”。“10年前华强北的供应链工厂，大都分布在珠三角，现在基本上已经转到了内地，像湖北、四川、江苏、浙江，都是国内比较集中的电子元器件生产省份。尤其是湖北，算得上华强北的大后方，像深圳电子商会，在荆州也建了个很大的电子工业园。”
“各地的工厂复工有先后，湖北现在是完全停摆。华强北是一个元器件分类极细的供应市场，只有电阻、电容、二极管，没有三极管也不行，整个链条都复工了，你的整部机器才能转起来。”老谢和同行们提供的电子元器件，有不少都是制造业中最基础的硬件部分，意义如同大米之于日常食物，“一环扣一环，华强北的供货断层，是影响全世界的。口罩、测温枪、消毒药水这些防疫产业，生产上游都与华强北息息相关。”老谢介绍，全球9成的测温枪，用到的电子元器件基本上都依赖华强北供应。而口罩、消毒液这些防疫产品的生产设备，其中的电子零部件同样来自华强北供应链。激增的防疫产品需求，使得比亚迪、中石化、富士康等公司开始“跨界”加入生产大军。天眼查数据显示，1月1日至2月7日间，全国有3647家企业新增了“口罩、防护服、消毒液、测温仪、医疗器械”等业务。
口罩、消毒液等产品的生产设备也随之紧俏。
老谢有一个做自动化设备的客户，生产的口罩机以前出厂价是每台13万，现在运到深圳组装好要56万。
但自动化设备用到的大量电子零部件，同样面临巨大缺口。
工厂出不了货，老谢能供应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库存。“优先口罩机、测温枪这些防疫相关行业的客户供货，其他只能往后排。”“普通的电容，原来十几块，现在涨到了30多块，已经涨了2倍，这个涨幅很惊人的，一个电路板，都要七八十个电容，你想想这个成本。”老谢以前估算过单个测温枪的成本，全部加起来不过几十块，现在市场价已经到了四五百。“看起来医疗器械好像和电子没啥关系，其实一个环节卡住了，整个供应链都断了”。2月，老谢在抖音上发了4条视频，画面中，他一般躺在沙发或床上，主题无外乎“什么时候才能上班啊”和“公司要破产了”，戏谑中带着诸多无奈。老谢是最传统的华强北人，从打工开始，到有了自己的柜台，再后来开公司、办代工厂……打拼20年，把电子元器件生意从国内做到了海外。按他往年的经验，华强北电子市场的春季行情到5月份结束，七八月份会是比较明显的淡季，下一个旺季就要等到10月和11月，国外圣诞季礼品用到的电子元器件，都要依赖华强北供应。“2019年对电子行业已经是寒冬了，我们都觉得力不从心。大家都盼着2020年应该有波很厉害的行情，因为2000年和2010年都来了波大行情，我们也有点迷信。”1个多月前，为了准备节后的旺季促销，老谢签了一批线上、线下的广告合同，“结果钱花出去了，生意没得做”。现在，老谢的生意只能依靠已有库存来维持。他的市场除了国内，也做到柬埔寨、泰国、越南等东南亚地区。“但国内、国外的物流，受疫情影响都不小，时效很差，运转也不顺畅。”“现在一个月的亏损，贸易公司也就15万左右，投资的工厂算起来大约60万，这样持续下去，我的公司估计4月底就玩完了”。前一阵子，福田区中小企业服务局与华强北商户开了一场沟通会，老谢也参加了。“我们提了一些需求，比如社保缓交，退回上一年企业所得税，按在职员工数量为企业提供每人两万的低息或免息贷款，复工必须的免疫物资采购不到，政府能调配一部分等。后来出台的扶持政策里，有些建议确实落实了，但对我们来说，还是有困难。你说自救，我们做贸易的，工厂产不出东西，真的想不出什么自救措施。”
从“一米柜台走出千万富翁”的黄金时代走到今天，老谢算得上大浪淘沙之后，留下来的“老华强北”。“我这种规模的电子公司，在华强北应该算是中层。和我情况差不多的同行，是这里数量最大的群体了。我们也是经过转型，活下来而且还发展的不错的那一批”。“现在除了少数家底比较厚的，或者投资比较少的，我们这些人，最多撑不过三个月。”
2020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