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哨人系列②| 救助无数人，被评为感动中国人物，82岁背井离乡，90岁仍寓居纽约……

她今年93岁了，一个人住在纽约曼哈顿的社区。偶尔，一些中国留学生或者美国朋友会前去看望。她的客人名单包括克林顿·希拉里。

她被称为“中国防艾滋病第一人”；曾经是中央电视台十大“感动中国”人物；在太空，还有一颗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小星星……

她似乎是一位成功者，有传奇的光环。

但其实她的故事要简单得多。

1

她叫高耀洁。

她出生在山东，祖父和父亲都属于士绅阶层。不过生活在急剧变动的大时代，幸与不幸如影随形。

她知道如何改变命运。裹过小脚的她，用棉花塞满大的鞋子，从而获得读书机会。

1954年，27岁的高耀洁从河南大学医院学毕业。

自此到2009年赴美，她一直生活在河南。

她当过医生，教授，反“右”和“文革”中的遭遇和同时代很多知识分子类似。中国进入邓时代后，她的社会地位也和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上升，甚至更幸运一点：教授，人大代表，文史馆员，然后在河南中医学院以教授退休。

平淡的人生，似乎看到了尽头。

但有些人生的转折点其实很难确定发生在什么年龄。

2

高耀洁的人生转变发生在1996年，她接近70岁。

在河南，她发现了因输血感染艾滋病的病例。此前一年，在河南血站工作的王淑平发现专业献血人群的血液样本检出HIV。

此后数年，高耀洁以一己之力在河南的乡村进行艾滋病防治。

这看起来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上百万的人群，涉及医疗，经济，家庭和社会救济，必须是政府和社会力量有组织投入其中。

但是各种因素，尤其是来自政府的关注似乎缺位，或者迟到了。

退休教授高耀洁一开始大概没有想到这些，她的职业习惯、责任感和个性促使她义无反顾投入其中。媒体后来报道，她走访了河南省100多个村庄，见过1000多个艾滋病患者，自费出版《艾滋病、性病的防治》一书，免费发放30万册，仅此一项支出就达40多万元。

手稿。

这些给她带来了相当多的荣誉。2001年，“全球卫生理事会”授予她当年“乔纳森·曼卫生及人权奖”；2002年她被美国《时代》杂志评为“亚洲英雄”、被《商业周刊》授予“亚洲之星”称号；2003年上半年，又获得“亚洲的诺贝尔奖”——亚洲拉蒙－麦格塞公共服务奖； 2004年当选中央电视台“感动中国”2003年年度人物。

3

这些光环的暗面是什么呢？

从1990年代兴起的血站和卖血经济，以及高耀洁说的“血官”还顽固地存在，那些卖血和输血感染的艾滋病人群和艾滋病村正惊人地爆发，问题似乎明面化了。

这种情况没有带来艾滋病患者被关爱和输血型艾滋病被关注。由于各级官员处于不同目的隐瞒疫情，甚至极力为前任劣迹“捂盖子”，并对举报者和上访者进行打击的高压手段，疫情不仅没有得到及时遏制，反而恶化。

一段时间，政府力阻陌生人进入艾滋村，轻则赶走，重则拘留审查。还鼓励村里揭发身份不明的陌生人，揭发一个人50元，揭发高耀洁则赏500元。

2003年12月，时任副总理吴仪找到高耀洁，谈了三个半小时。吴说：“有人告诉我，中国艾滋病传播的主要途径是吸毒传播和性传播。”高耀洁说，“那是在骗你。不信，我马上雇车拉你去看看。”她说服了吴仪。

2004年，还在河南省委书记任上的克强找高耀洁，他问高河南的防艾工作如何搞好，高耀洁说：“昔吾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这是《论语》里的话，李回复说：“对，我应当亲自下去看看。”

4

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转。为什么？

如果我们回溯一下就知道，河南农民因卖血和当地的“血浆经济”导致艾滋病蔓延的惨剧，源头是在1990年代。

到2000年之后，曾经隐藏的问题如同潜伏期的病人一样，才爆发性增长。

如果要解决问题，就势必要公开问题。如果公开问题，舆论会不会要求追责？即使不谈追责，会不会影响领导们的形象？升迁？

高耀洁的艾滋病防治工作因此遇到巨大阻力。高耀洁想再接触艾滋病人群或者调查艾滋病蔓延的状况，均受到当地政府阻挠。

在中国，很多敢于发声，说出真相或者愿意行动的人，一旦遇到了阻力，压力，多会选择退缩。这种情况无可厚非，毕竟能够分辨是非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可是高耀洁的个性不是这样的，他的老伴希望她停止，她的儿子甚至跪下求她，高耀洁都不为所动。

可能她说服不了自己。

2009年月，法国决定授予高耀洁“杰出妇女奖”。到这一年5月初，高耀洁发现自己的电话既打不出去也打不进来，电脑上网也出现问题，而且她还发现自己被不明身份的人监视了。82岁的高耀洁取出电脑的硬盘——那里面有三本书稿，匆匆从小区后门离开了家。

高耀洁辗转北京、成都和广州，最后打定主意离开中国。

据说当时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出面与中国外交部谈判，高耀洁在8月8日到达美国。

5

两年后，高耀洁被哥伦比亚大学聘为访问学者，搬到纽约居住。尽管身体越来越不好，高耀洁仍然出版了多本书。

河南艾滋病事件被认为是世界公共卫生史上多重要事件，但是艾滋疫情被隐不报或少报。在被揭示出来后的二十五年里，不知道多少无名的牺牲者，而真相远未被完全揭开。

进入2020年，高耀洁已经93岁了，身处美国的她渐渐被世人淡忘或者被官媒刻意隐去。高耀洁不再有机会像25年前那样走村串户了。她进过数次医院，多次手术，不再能打电话，发信息，上网。

如今，高耀洁只能躺在床上。追忆过去的时候，她仍旧愤怒。

她留下了一份遗嘱，希望自己的骨灰能撒进黄河。

（本文素材来自公开报道和社交媒体披露；配图主要来源@摄影师林海音。特别说明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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