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美国著名音乐制作人Ian Brennan收到一封来自巴基斯坦的邮件后,毫不犹豫地决定前往当地。这封邮件是76岁的Ustad Saami的两位学生写的,Saami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还精通Surti音乐唱诵的人。这种根植在神秘主义中,从苏菲派音乐中派生出的分支起源于13世纪,和卡瓦力(Qawwali)音乐同宗,不仅能带领音乐人和听众得到灵性的升华,进入定静的致幻状态,而且它有多达49个音阶。Brennan对世界各地出色的原住民音乐有猎狗一样准确优雅的嗅觉,他也是马里撒哈拉沙漠中图阿雷格人(Tuareg)摇滚乐团Tinariwen的制作人,他们合作的专辑获得了格莱美奖。尽管一读完邮件就决定前往巴基斯坦,但漫长的沟通协调使得真正抵达位于印度河三角洲、阿拉伯海沿岸的卡拉奇(Karachi)花了他整整一年时间。这位乐意为世界角角落落里的音乐奔赴现场的制作人也知道如何跨过语言的障碍。“有时这样更好,”他指自己无法和音乐人用语言交流,“我们可以直接用音乐沟通。”Ian Brennan(左)和Ustad Saami
开始录制Saami的唱诵极其自然。他们先是在Brennan下榻的朴素酒店里开始,随后转战Saami家顶楼天台上,这里能远眺天际线,能看到基尔塔尔山(Kirthar)的轮廓,另一边是若隐若现的阿拉伯海。“没有哪个录音棚比这儿更合适了,”Brennan回忆:“Saami盘起双腿,就像他的祖先一样,眼睛睁得像鹰一样浑圆,”也和鹰一样明亮。给他伴奏的是他的四个儿子,演奏传统乐器塔布拉鼓(tabla)、 印度手风琴(harmonium)和坦布拉琴(tanpura),和声的也是他们。印度手风琴极简的音乐率先开始,随后Saami的声音加入进来——漫长深沉的古调。他的音乐总是缓慢、深刻、贯穿始终的。沙哑的声线带领着听众的听觉,随后引导视觉,一副广阔宏大的图景在脑海中缓缓展开。他的吟唱和乐器和谐地构成多个层次,接着,合唱加入进来。层层叠叠的音乐创造了一个多维度空间,无始无终。这音乐用最纯粹的形式,囊括了千百年来在世间流动过的所有情感。这首名为《Prayer For A Saint》(给神明的祈祷)正是巴基斯坦以外的听众听到的Saami的最近一首歌,是2020年推出的第二张专辑《Pakistan Is for the Peaceful 》(巴基斯坦代表和平)的开场曲。“整个宇宙都是他音乐的回声,”有评论这样说。“我第一次听到Saami的音乐时,”Brennan说,“一下子就被它所蕴含的复杂性和黑暗击中了,音乐充满了预示性,更多的还有悲伤。”和所有神秘的、拥有深刻意味的音乐一样,Saami的吟唱里也有宿命感。他的名字Saami的本意是“去听”,从11岁起就跟着叔叔学习,有好几年不能说话,只能通过唱的形式来表达自己。这位虔诚的、一脸谦逊的老者仍旧坚持每天从早上4点到中午不断练习,他也坚定地相信歌唱就是向内追寻,去寻找关于本我的智慧,非语言的祈祷更容易抵达神明。2019年推出的第一张专辑《God Is Not a Terrorist》(上帝不是恐怖主义者)
西方古典音乐用7个音阶来表达情绪,比它多了整整7倍的Surti音乐,以49个音阶传达细节,每个音高的变化细腻如恒河沙,它接近无限地、尽可能地剖析着人类的情感,呼应和安抚它们。尽管同一个八度中音阶之间的变化微小,但Saami的音域非常宽广,他具有催眠能量的声音从一个八度跳到另一个八度,“当他放低声音,往下走几个八度,一切仿佛充满不安的预示,他的音乐有时会非常吓人。”Brennan告诉《卫报》,他也可能升高八度,“比金属乐队的音乐有力十倍。”Saami有时也会闭上眼睛演唱,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手势,像是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舞蹈;在那里,他的目光跟着手,手跟着无形的力量。Brennan认为Saami的音乐“是超人才能做到的事”,尽管他有学生,四个儿子也跟着他学习,但能做到炉火纯青的仍旧只有他一位大师,这种音乐形式将来很可能随着他消失。两人也因此尽可能多地录下音乐。他们必须长时间工作也和这种音乐传统有关——歌得在特定的时间吟唱,有日出的歌,有日落时分的歌。音乐和时间天地合拍。尽管Saami的状态总是很好,这也是他一直练习的缘故,但晚上的状态总是更好,他不断地唱啊唱,从日落一直持续到日出后很久仍在继续。Brennan认为他的音乐相当现代前卫,“远比那些追求大胆的先锋乐队的音乐大胆先锋得多,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的即兴成分,每次演奏都是活的、独一无二的。”
第二张专辑中每首歌的时间更长,有评论认为能量也更强
Saami的音乐充满神性也充满人性的渴望——渴望和平,渴望平静。他坚信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问题都是由于人类很少去倾听造成的,换句话说,如果人们去倾听别人到底在讲些什么,世上就会有和平。2019年7月,他和儿子们走出巴基斯坦演出。在英国Womad时,一天深夜,他吟唱了一首专属午夜的、长达一小时的歌。和许多神秘主义音乐一样,它不断地延续着,带人进入平静的狂喜境地,在这个灵性的场域里随着Saami的声音而来的是一浪接一浪的和谐之息,一切未知又充满了安全感。那天,他打动了一万名西方听众。那年11月,他们又在荷兰乌得勒支的嬉皮音乐节Le Guess Who上演出。Saami的情绪越来越好,到尾声时,这位总是一脸平和的老人难得一见地非常开心,他舞动双手唱着,音乐仍旧平和,但现出欢快的影子。突然间,在这个欧洲教堂里,人性从神性中幻化而来。Brennan说:“那些在场的疲倦的独立摇滚音乐人和爱好者们最后都哭了。”在卡拉奇的露台上,Brennan录到的音乐“足够完成四到五张专辑”,今年凭借第二张专辑《Pakistan is for the Peaceful》(巴基斯坦代表和平),Saami获得了英国权威世界音乐杂志《Songlines》2021年度亚太地区最佳音乐人提名。
Saami的音乐也让人想起德国导演赫尔佐格的御用作曲家Ernst Reijseger和塞内加尔音乐人Mola Sylla以及撒丁岛多声部牧歌团合作的作品,他最近重新推出了18张专辑和全新的网站:大量运用原住民人声的音乐还有意大利米兰的音乐家Roberto Musci,专辑《Claudia, Wilhelm R And Me》的同名歌曲入选坂本龙一“最下饭”歌单英国著名音乐采录、创作者David Fanshawe的《African Sanctus》也属于这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