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强：花的另一种诗性
花的另一种诗性
——《本草纲目》创作谈
文 / 陈忠强
贾克梅蒂讲过：“绘画艺术只是一种看的方式。”我们如何创作（描绘）？我们又如何看呢？中国美院许江院长在回顾引进“具象表现绘画”时说：“中国绘画如何立足当代、面向现实生活，既不停留在习惯定式之中、又不盲目追随西方主义，建立对新一代青年有吸引力和说服力的基础方法论，是关系中国绘画和绘画教育发展的关键。”司徒立教授在《现代具象表现绘画及其基础方法论浅谈》一文中对如何看和创作（描绘），给出3个要点：一是“现象学式的看”，即将绘画中的“观看”严格限制于直接呈现的现象，将对象自身以外的一切影响纯粹视觉的东西“悬置”；二是“寓言综合”，即尝试在静止画面上抓住“不断逃离的东西”，永不停止地抹掉上一次的描绘；三是“未完成态”，即由“抹去-重画-再抹去-再重画”，去呈现“痕迹叠痕迹的画面”和“没完没了之感”，以体现画家“不可为而为之”的生命意志。近年来与几位老师零距离的接触，跟在他们后面学习和思考，并进行创作上的尝试。
花！花开的过程是我们欣赏自然界植物的最美的一段时间，或者说是让我们关注和研究这种植物的最佳时机。具有延长生命、繁殖功能的花，她的种类繁多，多的让我们应接不暇，其实她的种类多少代表着自然界神秘的深浅程度，我认为花的种类越多的地方自然就越神秘，在最多的地方她的神秘程度不亚于希腊神话，花除了被我们欣赏和赞叹以外，她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还是一记良药，可以医治我们身体上的疾病和痛苦，艺术上如何呈现“花”之神秘以及“花”的另一种诗性？让我走进了《本草纲目》的创作。
《本草纲目》是明朝医药学家李时珍（1518－1593年）用毕生精力，穿过千山万水的亲历实践，奔走四方的广收博采，对本草学进行了全面整理的总结，历时29年编成，是他30余年心血的结晶。全书收录植物药有881种，附录61种，共942种，再加上具名未用植物153种，共计1095种，占全部药物总数的58%。从中可见植物在整个药物中的份量，或者说这些“花草”多么不平凡，多么具有“诗性”。
海德格尔讲过：“艺术作品绝不是对那些时时近在手边的个别存在者的再现，恰恰相反，它是对物的普遍本质的再现。” ①《本草纲目》的“花”在绘画艺术上如何创作？始终困扰着我，我可以对着她们本身（或照片）慢慢地摹仿/描绘出来，做到很像她们；把瑕疵修掉，可以把她们做到很美，这样我肯定错了，因为摹仿“是艺术中唯一可能的错误，它违背了时间规律，时间就是法则。” ② 保罗·克利在《谈艺录》理论中提出要用一个新的视觉来审视物体的另一个空间，以此来试图证明为何艺术家经常到达那些看上去如同自然形式的任意变形的东西。我要向克利学习，因为“他更注重创造力量，而不是最终形式本身。” ③ 梅洛-庞蒂也讲过“不存在着无思想的视觉”，其实艺术家的看是为了更多的思考，“视觉是一种受制于条件的思想，他‘借机’从那种进达身体的东西中产生出来，它被‘刺激’去借助于身体而思考”。④ 我把花的繁华的表面去掉，在创作中我只留住黑白即阴阳。
绘画与音乐的抽象相比，其实绘画作品也许更容易被毫无经验的眼睛所发现，就像八千年前法国岩洞中人们创作的壁画，他们用极富张力和生命力的线条刻画的公牛，给我们带来的极大惊喜，但是更多的作品，并不是只用眼睛就可以理解的，我面对伟大的艺术作品时，她涵盖范围越广越深越使我为之震撼，就像我面对《本草纲目》中这上千种类花草一样，我对她们一一起敬，是从内心发出的尊重。我小心翼翼的把她们拆开成点、横、竖、撇、捺等，全部用清水和毛巾（诗与思）擦洗干净，放到应有的高度上。梅洛-庞蒂讲现在绘画的努力主要不在于线条和颜色之间，它是在“事物的具象表现和记号的创造之间进行选择，而在于增加等价系统”，⑤ 等价系统就是我理解的优秀的画家通常能写出好的诗文和产生好的思想，要反复的斟酌和倾注，在现存的材料和技法中形成。关键是如何赋予这些水墨或图案以生命，我只能给这些水墨或图案穿上合适的外衣，我只能传递这种自然的神秘，使之有生命。既然我们的哲人创造了线条（绘画），我就要学习并运用好她，绘画是一种特别的艺术空间，却没有办法让人、动物或植物运动着，只能通过视觉的移动和辐射来实现。上千种花草在我这里就是上千句诗，《本草纲目》就是这首诗的名字，我把花的热闹的场面去掉，在创作中留住点、线和面。
艺术和自然有一些相似性，我完全处于开端阶段，《本草纲目》只是我对艺术的一次开启。生活中我认为我们对审核真的经验也是一种苦行，对善时我们更要小心的静观。我小时候对“造字”很迷恋，它太神奇了，它是牺牲和构建的不断循环，它是哲人/先人对事物抽象的不断理想化，在这个过程中有生成也有毁灭，在毁灭中也有另一种生成，我给它命名为“艺术的等腰三角形的循环”，只有最完美的适应者才能到达顶端，即大众的接受/记忆。是的，时间让我们记住了这些花的美和这些药的善。我在研究克利的理论时，能够感受到他更倾向于抽象与构造——克利却将其称之为“纯的”，他认为“抽象是十分具体的，缺乏精神的，而纯的表示自我与内在，是一种本质的、与心灵而非理论有关的状态。” ⑥ 康定斯基在《艺术中的精神》中也讲到，人们从自然中借鉴的形式、色彩和结构等，与自然表面越分离，“艺术的内在意义便越纯粹和顺畅” ⑦，我在《本草纲目》中只想表现前辈的这种“纯的”和“顺畅”。我把花招蜂引蝶的绚丽去掉，在创作中只留住三原色即红黄蓝。
如何捕获现实中《本草纲目》里的这些花草，其实就是我对时间的捕获，罗丹讲过“是艺术家在说实话，是照片在撒谎，因为在现实中，时间不会停止。”要用自然存在的方式存在作品中，怎样的存在才能超越自然的存在，它应该是艺术的存在，它是哲人/先人创造的第一种“象”的存在，我把它植入到绘画中是——点线面与红黄蓝重生后的艺术组合。颜色与形状的可变化性提供给艺术家一个不在场的在场画面。画面呈现的视觉之处就是一个十字路口，是各路信息存在的交汇之处，不是用谨慎、真实、繁忙、运动等来表达出的，它是具象的也是抽象的瞬间凝固，它是一个开端，是艺术的也是诗的开端。
司徒立老师告诫我看八大山人的作品，要从空处看起，不要光看他的画面，空的地方更有研究价值。我想“空处”可能是对任何可能性的敞开，是一个更宽的艺术通道。“腾出地方”是我创作时最后的想法，让我把哲人/先人创作的“象”引进入。在白纸上我能画出什么？取决于我有什么思想的介入，这幅作品就是我生命的延伸手段，用以保存我的思想、情感和生活。如果允许我有理想的话，就是把她们从繁重的世界里解救出来，坐下来聊聊天，写写字、喝喝茶。
在我的艺术创作《本草纲目》中，花只呈现一种“诗性”。
注释：
① 参见 M.李普曼编《当代美学》，第395页。
② 格莱兹、梅精琪《立体主义》，王璜生、姚玳玫译，摘自《现在艺术大师论艺术》，罗伯特·L·赫伯特编，江苏美术出版社1994年版，第4页。
③ Paul Klee, Paul Klee on modern art, Translated by Paul Findlay, Faber and Faber ltd, 1966, P45.
④ 梅洛-庞蒂《眼与心》，杨大春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61-62页。
⑤ 同上，第76页。
⑥ Will Grohmann, Paul Klee, Translated by Norbert Guterman, London: Thames and Hudson Ltd, P24.
⑦ 康定斯基《艺术中的精神》，余敏玲译，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13页。
（本文原载于《美术观察》2015年第12期）
存在 在城之一 纸本设色 68×68cm 2015年
存在 在城之二 纸本设色 68×68cm 2015年
存在 在城之三 纸本设色 68×68cm 2015年
存在 在城之四 纸本设色 68×68cm 2015年
存在 在城之五 纸本设色 68×68cm 2015年
存在 在城之六 纸本设色 68×68cm 2015年
陈忠强，笔名陈忠村，安徽萧县人，同济大学美学博士、中国美术学院美术学在站博士后、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同济大学诗学研究中心副主任、上海工程技术大学当代艺术研究所所长、安徽省诗歌学会副会长、安徽省青年美术家协会副主席、蚌埠市美术家协会和作家协会副主席、安徽省中国画学会副秘书长、安徽省美协第五届理事和安徽省油画学会理事等。出版《传混达魂——陈忠村艺术作品》、《原色——保罗·克利作品研究》、《克利谈艺录及克利诗歌选》（译）及诗集《城市的暂居者》和《短夜》等，有多首诗歌作品入选《大学语文》教材，美术作品入选十二届全国美展以及多次荣获全国美术作品展优秀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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