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王”和一座城市隐秘的“结界”

这是思维补丁的第663篇文章

非常好听，推荐听听。

头图为《九品芝麻官》片段截图。

“两条狗打开了平行世界的结界”

（一）

被网友们尊称为“安阳王”的王新刚，终于在嚣张了整整2个月之后，屁股上挨了两记板子。

23日晚间，安阳通报了对“狗咬人”事件责任单位和责任人的处理决定。
在这份通报中，涉事狗主人王新刚，被给予“党内严重警告、撤职处分，并调离执法岗位。”

此前，王新刚的妻子李小迎在遛狗时，自家养的两只大型犬，将一名路过老人抓伤、咬伤，两只狗咬人的画面，被小区监控视频完整地记录下来。
但面对受害老人身上的抓伤、咬伤，面对监控视频的记录，李小迎王新刚一家，没有赔偿、没有道歉，从一开始就拒绝承认自家狗咬了人，甚至说：
“这些伤，是老人自己跌倒造成的。”

受害人家属无奈之下，找到了民生栏目《小莉帮忙》，试图通过媒体介入来解决。
但“安阳王”是何许人也，面对省级媒体的镜头，“王和他的女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小莉帮忙》一连做了整整10期节目，在小莉的反复奔走、沟通和与相关部门扯皮之下，仍然没有为受害老人换来一句应有的道歉。
在被问到监控视频时，“安阳王”对着媒体的镜头，可以毫不脸红地大声说出：
“我从来不相信视频。”

在第10期节目中，小莉忍不住崩溃大哭，对受害人家属表示：
“对不起，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小莉的大哭，终于让这件安阳多个部门没法解决的“小事”，得以出圈，上升至公共舆论层面，并倒逼安阳市成立了“狗咬人”专项工作组。

有意思的是，随着舆情的发酵，另有人站出来指控，“王的女人”李小迎涉嫌诈骗百万。
根据媒体报道梳理，原来10年前，经商的杜先生因涉案被刑拘，这时王新刚的妻子李小迎出现，并承诺“给她100万就能运作放人”，结果事没办成，杜先生送给她的100万元，也要不回来了。
杜先生之后报了警，警方2013年1月在天津将李小迎抓获，吊诡的是，案件还没走上法庭，7个月后李小迎就被释放了。

这件事，安阳方面一拖就是8年，这8年来，“王的女人”顶着“诈骗嫌疑人”的身份，一直逍遥法外，在安阳活的岁月静好。
直到两条狗无意间闯了祸。
处理李小迎涉嫌诈骗100万一案的警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这个案子不复杂，但是事情复杂 。”
这个表述非常有意思。超超建议在外国人汉语等级考试中，直接印上这句话，请回答：
“这件事到底复不复杂？”
（二）
昨晚，央视《新闻1+1》栏目用了20多分钟，就“安阳王”的故事，做了一个专题报道。节目里，央视主持人不解地问道：
“证据如此确凿之下，王新刚（拒不道歉）的底气来自哪里呢？”
接受采访连线的嘉宾，中央党校杨小军教授回答说：
“他的底气来自于他能够搞定相关的部门，源于他足够的关系网”。

王大人在自家狗惹祸之前，官拜安阳市场监管综合行政执法支队稽查专员（正科级）。
长居北京的朋友，看到“安阳王”这样的科级小吏竟能嚣张至此，大概迷惑会＋10086。
但恰如杨小军教授所言，在北京，这可能是一个不入眼的小人物，但在安阳这样的地方，“还真算个官”。
“安阳王”的故事，其实是一个观察中国基层运转逻辑的有趣样本。
正科级在安阳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但市场监督综合执法局，却是一个毫无争议的“实权部门”。
它的实权不仅仅在于王新刚这样的干部手里拥有执法权，还在于这个部门，基本上能够链接一个城市三教九流的方方面面。
在经济社会里，无论你是搞房地产开矿的大老板，还是小区里租个小铺面搞夫妻店的小买卖，总免不了要和王新刚的这个部门打交道。
所以“安阳王”确实拥有嚣张的资本。在一个小城市里，王新刚的职务决定了他是一个能“吃得开”的人物。
面对省台节目连续10期的跟踪曝光，他之所以还能保持如此嚣张硬气的姿态，是因为长期以来，“安阳王”身边的小气候，给了他无所畏惧，凡事皆能摆平的底气。
从对其妻子李小迎的诈骗指控来看，这个安阳科级官员所能掀动的“局部风暴”，其蕴含的能量，可能远超外人的想象。
（三）
文章写到这里，在网上又瞥见一则有意思的新闻：
衡水市的李先生，因为疫情原因，去年买的新房一直没有去办收房，今年10月份他去办收房时，物业坚持必须先交纳2021年物业费，才给办手续。
李先生查了相关文件，业主未收房时，可以少交或不交物业费，他不了解衡水相关政策，就打了12345市长热线了解。
经过一番折腾，市长热线给了李先生一个当地建设局的电话，没想到李先生电话打过去，事儿没办成，还被建设局的一名干部训斥了半天：
“12345能办什么事啊？什么事也不办。只要打12345的人，基本上这个人就是废了。”

这句话其实是一种讥讽和羞辱，理解能力过关的都能听出来，这位干部就是在拐着弯地，骂李先生是个“废物”。
面对群众的求助，不仅不帮忙，还出言羞辱，这件事的确令人愤怒。
但超超突然觉得，也许我们冤枉了这位干部，人家还真不是故意辱骂，他可能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心里话。
如果你平复情绪，审视这句话，显然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羞辱在某种维度上，揭露了一个赤裸裸的现实：
在安阳、衡水这样的小城市，“有点能耐，不是废物”的人，真的遇到问题的时候，他们大概确实不会去求助什么“12345市长热线”的。
比如像“安阳王”这样的人物，就算他真的在安阳遇到了生活上的麻烦或矛盾，你觉得他会拨通12345这样的电话吗？
（四）
我又想起，前些日子山东滨州的一个直播查酒驾现场。
交警拦下了一辆有酒驾嫌疑的车辆，结果在直播镜头下，车里的女司机只说了一句话，就巧妙地化解了酒驾被罚的风险。
那句话后来我们都知道了，她说：“我是市公安局的。”

这是多么魔幻的一幕？
在新闻报道中，我们经常看到，交警同志为了拦截醉驾司机的车，以肉身勇敢地堵在车头，甚至不顾生命危险趴在车身上。
但同样是查酒驾现场，有人竟然可以用一句“我是市局的”，就换来一次异常丝滑的放行，而交警甚至根本不认识她，全程也没有核对其市局身份的动作。

负责直播的女主持人十分尴尬，只有她意识到，一道“魔法结界”在展开的时候，不小心通过直播，被千千万万的“麻瓜”们看到了。
所以她也只能像查酒驾的交通同志一样打着哈哈说：
“啊，原来是我们这个女驾驶员比较紧张哈。”
之后，又有南昌玛莎拉蒂女司机，吩咐执法交警：“把Yuwei叫来！”
叫来干嘛呢？显然不是要借着酒劲要跟Yuwei同志来个现场表白。
这位豪车女车主不小心被管束麻瓜的“锁链”缠住，情急之下反复呼唤Yuwei，以常理揣度，这位Yuwei定是法力超群之辈，只要下凡来到现场，便可以轻松化解这个“小麻烦”。

超超以为，“我是市局的”，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陈述句。
在麻瓜的世界之外，这句话分明就是一句咒语，能够在现实生活中，凭空打开一道平行世界的结界之门。
此门之内，仿佛运行着另一套逻辑和秩序，它全然不受此间法律和规则所桎梏。
在这个神奇的“结界”里，关系很重要，人情很重要，身份标签很重要，然而当代社会运行所仰仗的法律意识和规则秩序，却显得不是那么重要。
（五）
面对“安阳王”的嚣张，和类似“我是市局的”这样的魔法展示，说真的，我突然就理解了，那些苦口婆心地劝自家孩子，名牌大学毕业后，不要去大城市而应该赶紧回家考公务员的父母。
在某些地方，生活上平静顺遂倒也罢了，一旦自家不幸遭遇与一位地方“强人”的纠纷，那种无力感，是很毁尊严的。
就是你承受着不幸、不公和利益损失，但却奈何不了对方一根毫毛。向公权力寻求公道和补偿时，被各个部门来回“踢皮球”也倒罢了，甚至还要承受他们的嘲讽：
“靠12345解决问题？你这人基本上是废了。”
别说遇到地方上“强人”的纠纷，就是“安阳王”家里养的一条狗，咱也惹不起呀。

想想也蛮心酸的，长辈们这一路走过来，是吃了多少委屈，才明白一个“公务员”的身份，在小城市意味着什么。
我有时候觉得，普通公众对“法治社会”的期待和呼唤，在更多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沉冤昭雪，并不是恶人伏诛，巨贪倒台，毕竟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那些东西距离太过遥远。
而是法律之下，规则之内，秩序之中，人人平等，不因身份标签、官阶大小和体制内外有所分别。
毕竟每一个普通人，都不可避免地会在生活中遭遇麻烦，而面对这些麻烦，又不可避免地要和一些基层机构打交道。

为何安阳一条狗，能引发公众和舆情如此激愤的反应？
我想，恰恰因为大家在某个瞬间，都不小心撞见了那个魔幻而神秘的“结界”。
因为普通人在冥冥中愈发感觉到，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圈子里的逻辑和规则，和咱普通老百姓的日常所知，是全然不一样的。
我们突然恍然大悟，是不是“我们”和“他们”，一直都处于两个“平行世界”之中呢？
而公众朴素的愿望在于：
我们希望所有人，无论姓赵姓王，都能够生活在同一片“蔚蓝清朗的天空”之下。

这里是思维补丁，谢谢你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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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慧超，前媒体人、资深品牌公关顾问

作家，已出版《这个世界不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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