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青春喂过狗的人

一个朋友离婚了。

妹纸冷静麻利，发现对方出轨的两天内，手起刀落，谈判结束，老公就此变成前夫。

夜深人静时，想来也哭过。独自带娃，前路还须翻山越岭。而见面时，她只轻轻说一句，「就当青春喂了狗」。

我们一生面对许多重大的选择，那些结过/没结的婚，生了/没生的孩子，做过/没做的工作，买了/没买的房子……

有多少次，我们会选错，感叹「我把青春喂了狗」；未来又会有多少次，站在门槛前惶恐，日薄西山的青春啊，这把骰子丢下去，是凶是吉。

可我知道，虚掷过光阴、感情、财富等等珍贵的东西后，我们是会更接近幸福的。

/ 01 /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选择是可以事先做出科学决策的。因为我们在麦肯锡，是这么被训练的。

最常用的方法是评分卡——列出评分原则，再根据这些原则，给每个选项进行打分。

例如，三个工作机会，列出四个原则（行业、公司、岗位、薪酬），评判吸引力；3分表示很好、2分好、1分一般。计算一下平均分，这样工作C以最高分胜出。

这看起来特别科学，一方面系统性确认评判原则，另一方面系统性归纳每个选项的事实信息。

我用这个方式，决定过客户应该收购哪个企业，进入哪个城市，砍掉哪些SKU，给哪些供应商优惠费率……

而我们其实可以「操纵」数据，改变评分结果。

方法（一），仔细想想，觉得「工作A」的「岗位」也不是那么差，把它打高1分，于是工作A也挺好。

方法（二），或许评分不够细腻，其实ABC选项间的差距并没有1分那么多。分成1.0、1.5、2.0、2.5、3.0的五个档次后，工作A就胜出了。

方法（三），决定因素并不是同样重要。如果给各个因素加上权重，行业与公司前景最为重要、岗位与薪酬次之，那么工作A胜出了C。

可是，薪酬真的那么不重要吗？如果薪酬的权重稍微增加一点，工作C再次胜出。

这样的情况，我们称为「Garbage-in-Garbage-out」的模型，直译为「垃圾进、垃圾出」。

当计算繁复、假设较多时，太多输入的要素具备不确定性，导致最终输出的结果不可信赖。

自我是复杂的。你怎么知道「薪酬」对你的重要性，究竟是10%还是20%？

世界是复杂的。你又如何精确评判某个「岗位」，是2.5分还是3.0分？

方式越细腻精美，结果越可能被操纵。最好的办法是用数据检验，而人生没有重复试验，又哪来那么多数据呢。

我们当然希望尽可能得出客观结论。只是，人们难以预见所有的可能、收集所有的信息、保持极致的客观。最终，依然要凭着内心指引与常识判断，做出决定。

/ 02 /

经过许多场天人交战，我终于明白，

幸福，并非永远「选对」，若认为自己英明睿智、可以永远选对，未免对世界的复杂性缺乏敬畏。

幸福，是接受「选错」。

其一，我接受，生活不完美。

纠结唯一的原因，在于贪心。让我们耿耿于怀的，总是那一点求全之毁。

为什么上天不给我来一个有趣有钱有成长、压力不大也不小的工作offer啊？

为什么上天不给我来一个帅气聪敏浪漫幽默上进踏实善良体贴有钱有房不忙还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啊！

每当纠结时，我默念三声，「我不是公主，我不是公主，我不是公主」。

每个人手里拿到的，就是一把不完美的牌啊。我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什么都拥有、什么都想要，我又未曾拯救过银河系。

我听几个单身朋友抱怨过父母逼婚。通常情况是，长大成人，朋友自有择偶标准与机缘，想要选择坚持，却架不住爹妈的碎碎念和无休止的安排相亲。

我总是不近人情地说，这未尝不是一种贪心呢。

是的，我们的父母不完美，那又怎么样呢。可以顺从，找一个父母中意的人，结束悬念；也可以不屈服，同时接受父母的碎碎念，接受人生中最重要的亲密关系有所缺憾。谁的生命不是一袭爬满虱子的袍呢？

幸福的人生，不是期待上天给我一副好牌，而是哪怕拿到一手烂牌，也得微笑地打下去。

其二，我接受，我不了解自己。

在麦肯锡工作时，每个项目大约三四个月。也就是说，咨询师每年都可以选择几次接下来做什么项目。

通常，这个项目「苦不苦」，是大家考虑的重要因素之一。不苦，意味着每天九十点钟下班；苦，大概凌晨两三点下班。

新的客户、大牌挑剔的客户、不熟悉的领域、没合作过的领导……，通常会更辛苦些。

几年后，我发现，我选择项目的节奏是，苦、不苦、苦、不苦、苦、不苦……

在轻松的项目上，没过一阵，觉得缺乏挑战，没有成长，闲得浑身发痒，下次赶快跳进一个「火坑」，期待磨练自己，不负青春。

没过几周，又被缺觉折磨得不成人形、满脸痘痘，深夜对着3000行的Excel表格，痛骂自己非常犯贱，为什么就不能享受下班好好追剧逛街的日子哪。

好的选择，不是完美，而是适合自己——这句鸡汤简直放之四海而皆准。关于职场或婚姻、着装或生育，人生中大大小小的问题，每个「专家」都会建议「看你想要什么」。

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哪有那么容易！

以为自己喜爱南方的绿树繁花，离开帝都后发现更怀念冬天的暖气。

以为自己想多陪伴孩子，清闲时才发现内心多么渴望重回前线打拼。

那么，就允许自己「选错」，把座椅调低又调高几次后，才渐渐更接近了解自己。

其三，我接受，我当时就那个水平。

我有好几双鞋子，非常漂亮，但不太合脚。我想，反正我上班也不怎么走路，稍微紧一点，也可以忍受的吧。

等鞋穿在脚上，磨出了血，走一步疼一步，连地铁到小区门口的800米也显得如此漫长，我才知道，

原来，这鞋子这么疼，

原来，我这么不能忍。

我心疼自己的破皮，自己的钱包，一如心疼那错爱过的时光，错信过的人。

是的，我可以在选择时，多试穿几步、多想想鞋子不舒服的麻烦……但反正我一冲动，就买了。

那就是我，当时的我，未曾具备这个心智，去克制冲动、去仔细研判。

谁也没有办法拔着自己的头发飞上天空。

因为选过，我才真切地知道穿久了是什么感受。

因为选过，我们才不惦记与那双鞋的缘分，才了无遗憾。

因为选过，我们才变成这个能够分辨对错的人。

不选，永远不知道。

/ 03 /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选择困难」。同情星巴克的店员们，不得不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等我在收银机前天人交战，「大杯，哦不，超大杯，哦大杯，哦超大杯」。

中学时代的衣柜，衣服总是成双成对。同款上衣，一白一蓝；同款睡衣，一蓝一粉；同款裙子，一灰一紫……那是我妈对无法决定颜色的女儿，给出的妥协与宠溺。

待我长大成人，生活不是亲妈，不再让我「have it all」。而我们面临的选择题，总是比衣服的颜色、咖啡的杯型，更加艰难。

它们常常不能多选，或者说，多选本身也是一种需要付出代价的选项。

它们不能轻易改正，正如钉进篱笆的钉子，即使起出，也在生命中留下印痕，成为我们自身的一部分。

是在做出一个个糟糕的决定后，我才在渐渐懂得选择的意义。

接受生活的不完美，接受自己的不确定，接受当初的不聪明。

并因为此，我们能够修正未来的选择。

接近世界的真相与自我的真相，是一生的功课。

拿青春喂过狗以后，我们才离幸福更接近。

Photo by Aaron Burden on Unsplash

1. 关于我，现居北京，四岁女孩的妈妈，七年麦肯锡咨询，三年互联网运营，目前创业中。天秤座AB型血的纠结星人，主写职场与情场的选择题。如果不更，那就是因为真的太忙了。

2. 关于职场与情感，还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