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诺贝利被“解放”以后
在核灾难发生后的第36周年,切尔诺贝利也许已经俘获了新的受害者。
入侵乌克兰的俄罗斯军队自2月24日战争第一天进入并“接管”核电站及其周边禁区,到3月31日在几乎没有发生任何交战的情况下全面撤离,长达36天的时间里,切尔诺贝利成了外界无从探查的黑盒。3月底与俄军的突然撤走同时,还有一大批报道声称这些从禁区内撤离的俄军被直接送到了位于白俄罗斯戈梅利的放射医学中心进行治疗。
俄军离开后的一个月,仍然没有任何人能够对相关的报道给出确认或反驳,乌克兰中央政府和切尔诺贝利地方官员不断表示,不仅曾驻守此地的俄罗斯士兵已经受到了超量辐射,并且这些辐射尘可能也已经被他们带到了白俄罗斯和俄罗斯。俄罗斯坚持切尔诺贝利一切如常,十分安全,但并未谈论突然撤离部队的原因,国际原子能组织则拒绝确认俄军士兵是否遭遇了高辐射威胁。联合国在今天发出的一篇长新闻稿中指出,除了反思核电事故,眼下如何应对核电站在战争条件下构成的环境和安全风险,已经是摆在全世界面前的最新紧迫题目。
又是一年4月26日,今年的切尔诺贝利纪念日,比往年更沉重一些。
超量辐射之谜
声称俄军是因为出现了高辐射症状引发兵士恐慌,乃至于突然决定全员撤走的报道最初见于三月最后一周的白俄罗斯媒体,这些报道声称,不断有俄罗斯士兵被送往位于戈梅利的白俄罗斯放射医学中心,他们身上出现了明显的高剂量辐射症状。在类似的报道发出几天后,切尔诺贝利管理局确认当地的俄军已经完全撤走,同时跟进的媒体报道则称,被派去撤离军队的是“七辆大巴”,它们将撤离核电站的大约300人直接送到了放射医学中心。
毫不意外,没有任何人能够独立证实这些报道的真假,但4月2日,乌克兰国家核能公司Energoatom确认俄军在“红森林”内建造了防御工事并挖掘了战壕,这是1986年事故后遭到污染最严重的地区,因遭遇辐射的松树枝叶变红而得名。
●俄军在红森林区域挖掘的战壕的一部分 / 路透
在此之前,乌克兰核能管理部门和其他政府官员已经多次警告俄军正将自己无防护地暴露于辐射之下,3月31日俄军撤走后,乌克兰副总理伊琳娜·韦列舒克更毫不客气地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表示,由于超量辐射,这些俄军士兵会在未来几年内死亡,他们也会将辐射带回到他们各自位于俄罗斯的家乡,所有自切尔诺贝利拿走的金属甚至是部分非金属物件,都会成为“切尔诺贝利的礼物”——这很可能不是在科学和医学上严谨的表述,但它代表了很多人的第一反应。
实际上,“高辐射症状”的真实性在专业人士的讨论中几乎已经遭到否决:即使在1986年核事故刚刚发生的第一个月里,出现类似症状并获得确诊的人数也仅有134人,且其中大多数直接参与了事故现场的第一轮处理过程。在本轮俄罗斯军队的占领当中,切尔诺贝利四号反应堆的石棺以及核废料储存设施都没有遭到重大损毁,而禁区的辐射量仅为总遗留辐射量的大约2%——在1986年事故发生后成立、36年来一直管理和监测着切尔诺贝利废墟的乌克兰核电安全研究所两位专家在4月4日的媒体采访中表示,除非俄军士兵是吃了“红森林”地表的土,或者是一个月内吸进的全部是尘土,否则其辐射量不会强到足以出现高辐射症状。
另一方面,战争发生之初、特别是3月9日核电站电力供应遭到破坏以后外界所担忧的最坏结果也并没有发生:事实表明冷却池中的水量足够在短暂失去电力的情况下依然发挥其作用,从而避免储存的燃料温度过高。
但与之同时,如果用核事故后各方所遵循的安全管理标准来衡量,那么俄军士兵在禁区内的一个月所进行的一切活动的确都可以描述为对死神的邀请:切尔诺贝利禁区之所以称为禁区,正是因为禁区内不能居住,不能过夜,当然更不能如俄军士兵一样幕天席地地在军用帐篷里驻扎上一个月;2月25日,废墟周边已有监测传感器报出的记录数值达到了安全标准的七倍,这也是监测系统在俄军占领后传回的最后数据。
大量视频和照片也指向俄军士兵的确出现在戈梅利的放射医学中心附近:没有人知道他们出现的症状究竟是某些特定条件所造成的较高剂量辐射,还是一种集体心理暗示所致。
●禁区管理公共委员会成员Yaroslav Emelianenko在社交媒体上公布的照片,称俄军出现在放射医学中心 / 网络
无论如何,受到影响的远不止俄军士兵:切尔诺贝利工作人员在站内被扣押了将近600小时,而在安全标准中他们应当维持每12小时一班的速度轮换;由于坦克和装甲车驶入了不应进入的区域,从切尔诺贝利吹起的辐射尘至少已经到达基辅,这些带有放射性的军事设备又随着俄军的调动而驶入了乌克兰其他地区。
尽管在事故后释放出的放射性物质中,铯和锶的半衰期都在30年以内,但钚-239的半衰期是24000年以上,这使得谈论时间流逝没什么意义。当前并无任何能够验证这些辐射粒子进入人体后可能造成的确切影响的方式——尽管经验表明可能会增加罹患癌症的风险,也有可能影响儿童发育,但无论如何,一切尚属未知。
重建切尔诺贝利
乌克兰核电安全研究所专家在采访中透露,如今放射生态学家面临大量善后工作:由于坦克和装甲车的经过,以及新挖掘的战壕和防御工事,可以预见禁区内的放射性核素的分布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这意味着针对禁区的“扫雷”必须从头开始,即使在战争完全结束之后,此前火爆的切尔诺贝利禁区一日游也将在相当长时间内不再对公众开放。
切尔诺贝利的档案资料同样遭到毁损,核电站管理人员在俄军撤走后对乌克兰媒体确认,此前三十余年里艰难收集起来的历史资料、实物和档案已经遭到毁损和丢弃,其中的一部分在工作人员返回后正躺在垃圾桶里。
除此之外,由于无法获得钥匙,俄军在多个实验室破门而入,甚至有报道称实验室已被洗劫一空。俄罗斯工程师兼物理学家安德烈·奥扎罗夫斯基在与媒体的采访中透露,据称部分实验室中存有1986年反应堆爆炸后的碎片,存留它们的原因是科学家希望研究辐射在环境中的扩散过程——如今它们下落如何,已经难于追查。
●3月26日斯拉夫蒂奇的居民集会 / 网络
自核事故发生、原本的核电站卫星城普里皮亚季遭到废弃之后,距离核电站50公里外的新城斯拉夫蒂奇成了核电站员工新的居住点,来自八个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的工程师以及建筑工人参与了它的建造,其中也包括俄罗斯人,他们中许多人至今仍住在斯拉夫蒂奇,即使在俄军到来时也由于担忧核电站安全问题而选择了拒绝撤离。直到目前,约有2700人在为切尔诺贝利工作——尽管已经不再作为核电站运转,但它的退役过程至少将持续到2062年,这将是全球核电站最可借鉴的先例。
而过去两个月内发生的事件,也让切尔诺贝利再一次为全球核电充当了警钟——如果无法排除战争爆发的风险,已经投入运行或仍在修建当中的其他核电站是否有可能提前为此做好准备?
在化石能源供应骤然遭遇重大政治风险的当下,已有大量国家将核电重新列入了考虑范围,未来几年,可以预见将有一大批新建核电涌现在世界各地。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管理层已经提出,鉴于该站发生的情况,国际原子能机构应该为世界各地的核电站制定新的安全协议,尽管在此之前,各地核电站已经采纳了“足以经受住一架飞机坠毁”的安全标准,但这次战争依然表明,即使是坠机,它与蓄意的军事攻击仍然并不相同,且并不足够。
不再运转的切尔诺贝利至少已不会因外力而成为新的核爆炸源头,但直到目前,扎波罗热核电站仍在俄军控制下,而扎波罗热的战斗,仍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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