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烧毁碳汇林，企业的“未来贷款”怎么办？

夏威夷州毛伊岛的山火已经成为美国过去一百年来最为致命的火灾：它几乎摧毁了整个拉海纳镇，在搜索工作覆盖面积尚未超过30%的情况下，死亡人数已达111人。

对于今天的世界，山火不再是一个陌生名词。在美国夏威夷这场致命山火爆发之前，加拿大持续数月的山火已经摧毁了当地人的夏天。根据BBC的报导，这场有记录以来最严重的山火已经在加拿大全国范围内烧毁了超过810万公顷（2000万英亩）的土地，比过去十年的平均水平高出21倍。此外，爆发性的森林火灾还带来了创纪录的碳排放。欧盟的哥白尼大气监测服务（CAMS）表示，截至6月底，加拿大的山火已经造成了1.6亿吨碳排放，是自2014年以来最高的一年。

在火灾肆虐之下，一些被开发为碳抵消项目的碳汇林也难免受到影响。今年6月3日，由马赛克森林管理公司（Mosaic Forest Management Corporation）运营的位于加拿大B.C.省的BigCoast碳汇林项目被山火波及，将近100公顷、约有140个足球场大小的森林被烧毁。加拿大林务局（Canadian Forest Service）的高级研究员Werner Kurz表示，根据火灾的严重程度，它造成的排放量可能高达32,250吨二氧化碳当量。BigCoast项目已经发放了140万个碳信用，相当于塞拉利昂共和国2021年的总排放量。目前，火灾对这些碳汇林碳信用核定的影响尚不清楚，但是近年来频频发生的碳汇林火灾事件，进一步引发了人们对林业碳抵消在缓解气候变化方面有效性的担忧。

● 受加拿大山火影响的碳汇林项目分布 / 网页截图

争议不断的碳抵消

科学界对于林业碳抵消一直存在相当大的争议。许多人认为，以森林在未来的长期稳定生长为筹码，换取短期的化石能源排放“通行证”，这种风险极高的“贷款行为”本身就存在很大问题。

首先，森林生态系统固定的二氧化碳并不是永久性存储，而是会随着森林生长状态不断变化，再加上全球气候变化带来火灾、病虫害风险增加，森林所能发挥的实际固碳效应受到了诸多限制。

不仅如此，由于森林生态系统的复杂性，加上采用的评估方法、参考数据以及核算标准不统一等，林业碳汇项目是否能真正实现其核定的减排量，同时保证环境整体效益，也有待商榷。

今年1月，英国《卫报》发布的调查报告指出，世界主要的自愿碳市场信用认证机构Verra所核证的林业碳汇REDD+（即减少毁林及森林退化造成的碳排放）碳信用额度超过九成可能是“虚假信用额度”，无法真正实现减排目标。

紧接着，今年3月，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戈尔德曼公共政策学院对全球范围内293个改进森林管理（Improved Forest Management）项目的方法学进行了评估，发现每个项目都存在一定缺陷，可能导致项目涉及的碳信用额度被严重高估。截至目前，这些项目产生的碳信用额度占已注册的自愿碳信用的11%。

尽管如此，在全球范围内，碳抵消项目，特别是林业碳汇依然广受欢迎，毕竟比起砍掉高排放的业务，购买碳信用额度只需要花钱，省时省力。根据Ecosystem Marketplace统计，在自愿碳抵消市场总量扩大的背景下，林业与土地利用碳抵消的市场份额占2021年自愿碳抵消交易总量的46%，在各类碳抵消中已经呈现出领先地位。

油气巨头的障眼法

在对林业碳汇的投资与布局方面，油气巨头们的动作尤为瞩目，纷纷将其列为实现减排目标的路径之一。例如在2019-2021年期间，壳牌启动了3亿美元的林业碳汇项目，在秘鲁、肯尼亚、中国、印度尼西亚等多个国家与当地组织合作投资项目。英国石油公司（BP）则在全球6个国家建立了基于自然解决方案的项目，并收购了美国最大的林业碳汇交易开发商Finite Carbon多数股权。道达尔（TotalEnergies）将在刚果共和国种植4万公顷的碳汇森林，预计在未来20年内吸收超过1,000万吨二氧化碳。

然而，油气巨头们对于林业碳汇的关注与投入，比起其标榜的应对气候变化的努力，更像是逃避直接减排责任的障眼法。就在今年6月，壳牌宣布在未来的十年内放弃石油减产计划，直到2030年都将保持稳定的产量，这距离壳牌作出“每年削减大约1-2%的产量”的承诺仅仅过去两年而已。

壳牌并不是唯一一家在减排承诺上“开倒车”的油气巨头。今年二月，英国石油公司宣布其在2030年之前的减排目标为20%至30%，而该公司在2020年宣布的最初减排目标是35%至40%。法国的道达尔能源公司在今年四月份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

失衡的天平

在天平的这一端，高碳排企业们在描绘着未来通过森林抵消多少碳排放的美好图景；而在另一端，极端天气导致的更频繁的山火已经开始摧毁森林。气候变化的天平正在悄悄倾斜。

今年五月中旬，在一项发表在《环境研究快报》（Environmental Research Letters）上的研究中，研究人员通过建模发现：全球88家主要化石燃料和水泥生产企业的温室气体排放量，贡献了北美西部1901至2021年间饱和水汽压差（VPD）增长的48%——饱和水汽压差的增长意味着通过植物蒸腾和土壤蒸发作用散失到大气中的水汽量增加，这会在很大程度上增加植被受干旱胁迫的程度，进而导致更大的林火风险——进一步的模型分析结果显示，通过温度、VPD与林火之间的关联，这88家企业的排放贡献了自1986-2021年间加拿大西南部和美国西部累计林火烧毁面积的37%。

●今年6月加拿大山火燃烧造成的烟 / NASA Earth Observatory

科学家联盟（Union of Concerned Scientists）气候诉讼科学中心的Carly Phillips是该研究的共同作者之一，她表示，“这些企业早就已经了解到气候变化的后果，但他们没有与公众分享这些信息，反而通过一些误导性的宣传来欺骗公众。”

最近几年，国际社会对于高碳排企业通过碳抵消来实现其“碳中和”承诺的作法已越来越警惕。许多高碳排企业因误导消费者、夸大减排量、侵害原住民利益等原因面临“洗绿”指控。

近日，美国消费者对达美航空发起集体诉讼，认为达美航空自称是全球“首家实现碳中和的航司”的说法不实，要求达美航空支付赔偿金。根据BNEF（彭博新能源财经）统计，达美航空是全球第二大的避免毁林的碳抵消购买者，而作为最大买家的壳牌石油公司，也因为其“碳中和驾驶”的宣传在荷兰遭到投诉。监管机构认为，壳牌无法基于测量数据证明化石燃料的排放量和林业碳汇的抵消量具有可比性，该宣传具有误导性。在法国和德国，也有类似的针对企业营销中关于“碳中和”和“净零排放”声明的案件正在审理中。

当地球正在迅速接近气候变化的临界点，高碳排企业不应再依赖于购买林业碳抵消“贷款未来”，而更应该立足当下，逐步淘汰化石燃料，扩大可再生能源的规模，通过直接减排来实现净零目标，承担起真正的气候责任。（责编 / 张希蓓）

（本文作者供职于绿色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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