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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换季”的第一缕风,起于斯洛伐克

小世儿 世界说 2023-09-29


2023年斯洛伐克议会选举将于9月30日举行,选举将产生一院制立法机关国民议会共150个议席。上届议会选举于2020年2月29日举行,普通人与独立人格党(以下简称普通人党)取得最多席次并组建联合政府。


从目前民调上看,在上届议会选举中大获全胜的普通人党及其盟党将面临溃败。而在上届议会选举中遭遇滑铁卢的方向—社会民主党(以下简称方向社民党)将重回议会第一大党。已经创造斯洛伐克共和国史上累计执政9年356天最长纪录的前总理菲佐(2006-2010;2012-2018)、方向社民党现任主席,有望取代现任看守政府无党籍技术官僚总理奥多尔,实现斯洛伐克独立以来史无前例的三度拜相。


而在当前局势下,斯洛伐克的这次议会选举的影响力,也将远远超出这个中欧国家的国境范围。菲佐已经在选前的媒体采访中表示,如果方向社民党进入下届内阁,斯洛伐克将不会再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和政治支持,与之相反,他支持俄乌在当前交火线基础上进行谈判,质疑西方武器对战场态势的影响程度,并暗示如果掌权,他所领导的斯洛伐克将反对乌克兰加入北约。


在俄乌战争已进入第二十个月的现在,欧洲的厌倦和不满情绪正在累积,斯洛伐克,也许将成为首先探出水面的冰山尖端。


菲佐其人


纵观当今世界政坛,1964年出生的菲佐堪称后生,政治生涯的高光时刻还远远没有到来。


据同窗回忆,菲佐还是中学生时就展现出对苏联(俄罗斯)的崇拜。1982至1986年就读于布拉迪斯拉发夸美纽斯大学法学院期间,又红又专的菲佐不仅成绩优异,而且活跃于团委(社会主义青年联盟),终在毕业之际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党员。毕业后,菲佐完成一年兵役,通过司法考试,又赴斯洛伐克科学院深造刑法学,于1992年取得副博士学位。若非大厦既倾,年轻有为的菲佐同志,党、政、军、法、学一应俱全,仕途本来一片光明。


8月31日,菲佐在科希策的造势活动上 / 方向社民党YouTube频道截图


是金子无论在哪里都会发光。捷克斯洛伐克的后冷战转型为菲佐的职业生涯提供了新的契机。司法方面,菲佐在美国、英国、法国、比利时和芬兰研习人权与刑法,非常熟悉西方的那一套价值,之后在斯洛伐克司法部工作,为祖国代理过多起欧洲人权法院诉斯洛伐克共和国违反《欧洲人权公约》案。立法方面,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分裂为捷克共和国的捷克和摩拉维亚共产党(简称捷摩共)和斯洛伐克共和国的民主左翼党并宣布在议会民主制下活动后,菲佐转为民主左翼党党员并自1992年起出任民主左翼党籍国民议会议员。虽民望颇高,奈何民主左翼党选况不佳,英雄无用武之地,菲佐最终于1999年退党,另组“方向党”,几经合纵连横,2005年改为现名。


从1999创党到2006年首度拜相,菲佐作为一位政治强人的角色日益明晰。此前深耕司法、立法领域的菲佐,在短短7年内,以非凡的组织能力和政治手腕,问鼎最高行政大权,仅凭一己之力彻底改变了当代斯国政坛格局,带领斯洛伐克人走向菲佐时代。


菲佐其党


也许多年以后,菲佐总理将会回想起,2006年6月斯洛伐克议会选举的那个遥远的夏日午后。


斯洛伐克人当时不会料到,此后历届斯洛伐克议会选举,除2020年外,方向社民党都将赢得第一大党位置。观察人士可能会评论道,2006年议会选举见证了斯洛伐克“左翼”力量在菲佐领导下集结起来后的一次大反攻。然而,选举结果的意义远胜于此。


菲佐脱离民主左翼党具有深刻的意识形态背景。民主左翼党的自身定位是中间偏左的社会民主主义,选况一直不温不火。菲佐并非这种意识形态的忠实信徒。生在冷战时期的捷克斯洛伐克,菲佐加入了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倘若生在美国,他大概率会加入民主党或共和党,而非共产党。政党是工具,而非倡议,这是政治成功学的常识。如果菲佐真是精神左派,就不会脱离民主左翼党,甚或加入1992年成立斯洛伐克共产党。2002年,菲佐引用了这句话来解释方向民主党的政治立场:“不管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所谓捉老鼠,就是赢选票。方向民主党是选票工具,而非左翼倡议。哪种类型的政党、哪种类型的政治家能够在斯洛伐克捉住老鼠,菲佐就向谁“取经”。


斯洛伐克前总理弗拉基米尔·梅恰尔 / 网络


2006年前的历届议会选举,除了1990年首届选举中亲欧自由派的公众反暴力党短暂取胜,民主斯洛伐克运动都稳居第一大党。民主斯洛伐克运动的“真经”是党魁梅恰尔(1942年生)的专断作风及其民粹主义、民族主义、威权主义和疑欧的意识形态。梅恰尔在捷克斯洛伐克联邦共和国(1990-1992)就两度拜相,斯洛伐克共和国成立后继续执政,仅1994年中断,直至1998年下台。从1990至1998年,梅恰尔累计执政长达6年半之久,是斯洛伐克后冷战转型初期能与捷克总理克劳斯相提并论的标志性政治家。


2006年议会选举中,方向社民党取代民主斯洛伐克运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对斯洛伐克社会主流的把握,成功将梅恰尔的票仓转移到了菲佐名下。此后,民主斯洛伐克运动逐渐失势,而方向民主党逐渐做大。两党在意识形态上的亲和性说明,这一转型并非此消彼长,而是承前启后。


2006年议会选举大获全胜后,方向民主党旋即与极右翼民族主义政党组成联合政府,引发方向民主党隶属的欧洲社会党强烈反弹,结果被剥夺会员权利两年。此时,观察人士已经意识到方向民主党乃身在曹营心在汉,名义上是中间偏左的社会民主党,实质上为顺应斯洛伐克社会主流,形左实右。


面对欧盟讨伐方向民主党反移民、反LGBT、反吉普赛人、反美疑欧亲俄等与欧盟左派截然相反的立场的汹涌声浪,该党一不做二不休,宣称奉行“具有斯洛伐克国族特色的社会民主主义”。面对民族保守主义的指控,斯洛伐克文化部长兼该党副主席马扎里奇表示:“我党从来就对于成为‘布鲁塞尔左派’毫无兴趣,因为这不仅意味激进的LGBT权利保护,而且意味着对斯洛伐克国家利益的无视……意味着我党将在斯洛伐克政坛上被迅速边缘化。”


此言不虚,方向民主党的票仓集中在斯洛伐克东部广大农村的年长保守选民,而不是操着流利英语和德语在维也纳学习和工作的布拉迪斯拉发青年,而前者才是斯洛伐克的社会主流。与布拉格混杂捷克人、日耳曼人和犹太人的世界主义气质与奥匈帝国工业重镇波西米亚形成鲜明对比,斯洛伐克经济社会文化的传统农业社会结构根深蒂固。


斯洛伐克向何处去


德国、奥地利和瑞士的政党格局与欧洲议会保持高度一致,波兰和匈牙利右翼政党独大遭欧盟诘难,堪称难兄难弟,而捷克和斯洛伐克政坛以高度碎片化闻名,可谓自成一格。相较捷克众议院,斯洛伐克国民议会更为碎片化,当前150个议席被大大小小14个政党瓜分,令人眼花缭乱。这种碎片化不仅体现在政党数量之多,而且体现在政党分裂之频,同属一个欧洲政党的多个相近意识形态政党并存,而且不断重组。大体上看,可以归纳出四股政治势力。


斯洛伐克议会 / 网络


势力最盛者非方向社民党莫属。笔者一位斯洛伐克同侪直言:“方向民主党是一种特殊类型的‘左’派,就像匈牙利的青民盟一样‘左’。”匈牙利青民盟恰恰是反欧盟主流建制右翼的强硬右派。如果说拒绝“布鲁塞尔左派”的方向社民党是“左派”,大概是具有斯洛伐克特色的左派。一出斯洛伐克国界,就滑天下之大稽。这股势力承袭自梅恰尔,主张斯洛伐克“特殊国情”高于欧盟“普世价值”,以国家干预的威权资本主义对抗自由市场的民主资本主义,内部存在民族保守主义的“爱国保守派”和经济自由主义的“商业务实派”两股潮流。


方向社民党长期为菲佐控制,惟在2018年由于政治丑闻短暂“让贤”给菲佐一手提拔上来的佩莱格里尼(1975年生)。然而佩氏不仅在2020年输掉议会选举,还在败选后另组声音—社会民主党(11席),同样附属欧洲社会党,上演兄弟阋墙的大戏。佩氏一度在民调中领先菲佐,如今名列第三,仅次于菲佐亲自挂帅的方向民主党(27席)和进步斯洛伐克党。


第二股势力是欧盟主流建制右翼的温和右派,主张在民主政体的基础上结合经济自由主义和社会文化保守主义。在欧盟内部,这股势力的标杆和后台是德国联盟党和欧洲人民党。在维谢格拉德集团内,这股势力大致对应于捷克公民民主党及其盟党、波兰公民纲领党(图斯克)以及世纪之交的匈牙利青民盟。


斯洛伐克共和国史上,这股中间偏右的自由保守主义势力与“梅恰尔—菲佐”体系竞逐相位。五位自由保守派总理分别是莫拉夫奇克(1994)、祖林达(1998-2006)、拉迪乔娃(2010-2012)、马托维奇(2020-2021)和海格尔(2021-2023)。祖林达总理任内,斯洛伐克相继加入经合组织、北约和欧盟。财政部长米克洛什清算梅恰尔遗留的裙带资本主义体制,实行大刀阔斧的经济自由化改革,促成“塔特拉之虎”(2002-2007)经济奇迹,斯洛伐克人均GDP从6千美元激增至1.6万美元(2022年为2.1万美元)。然而,经济自由化也导致一段时期内失业率飙升、城乡差距拉大、房地产价格上涨等,导致落后地带选民产生相对被剥夺感,为2006年菲佐上台铺平了道路。


布拉迪斯拉发街景 / 网络


这一股势力当前民调相对低迷,除了公众支持率下滑,部分原因是支持率分散在诸多政党之间,在国民议会拥有议席的,除了普通人党(29席),还有自由与团结党(20席)、民主人士党(16席)、基督教联盟(5席)、新多数党(2席)、为了人民党(1席)、公民保守党(1席)。从当前民调看,普通人党、自由与团结党、基督教民主运动均有望跨过5%门槛进入国民议会,民主人士党恐将落选。


第三股势力是极右派,包括我们是一家人党(16席)、我们的斯洛伐克人民党(7席)、共和国党(5席)和生命—民族党(3席)。无论在当前民调中还是共和国史上,这股势力都没有拜相的潜力,但不排除参与联合政府。与菲佐的政党工具论不同,这些政党恰恰是少数愤世嫉俗者的倡议型政党,以出格主张吸引选票,无法得到斯洛伐克社会精英和政治金主支持。从当前民调看,我们是一家人党、斯洛伐克民族党和共和国党均有望跨过5%门槛进入国民议会。


第四股是势力是亲欧自由派。这股势力是斯洛伐克最亲欧和唯一支持中间偏左的社会自由主义的政治势力,其代表政党进步斯洛伐克党当前仅有1个议席,虽民调高企,但势单力薄。从历史上看,除了处于转型节点的1990年首届议会选举,此后从未有亲欧自由派拜相的先例,但同样地,不排除将参与联合政府。现任斯洛伐克总统恰普托娃于2019年就职前曾任进步斯洛伐克党副主席。考虑到捷克和斯洛伐克的联动效应,鉴于2021年捷克议会及2023年总统选举中类似政治势力并未取得较佳选绩,而同样反对上述第一股政治势力的第二股政治势力更胜一筹,本届斯洛伐克议会选举中,亲欧自由派的选绩恐怕也难出其右。进步斯洛伐克党当前民调支持率达15%左右,稳进国民会议,或在选后政府组成中扮演关键变量。


在上述四股势力之外,值得一提的是匈牙利少数民族政党。匈牙利人是斯洛伐克最大少数民族,占人口约8%。如果竞选策略得当,代表匈牙利少数民族利益的政党或将跨过5%门槛进入国民议会。然而匈牙利少数民族选票分散在匈牙利论坛、联盟和蓝色欧洲斯洛伐克三个政党(团),民调支持率分别为1%、3.5%、2%,进入国民议会希望渺茫。


2020年方向社民党的分裂,给菲佐三度拜相增添了极大困难,但此后温和右派民调低迷和极右派民调高企,又为菲佐重出江湖创造了条件。温和右派政党会否联合或与进步斯洛伐克党组成联合政府、菲佐和佩莱格里尼会否冰释前嫌、方向社民党又会否与极右派政党组成联合政府,这些问题都变数极大,待选后才能揭晓。


无论结果如何,对于不到60岁的菲佐而言,政治生涯的高光时刻恐怕还远远没有到来,斯洛伐克的国运已经与他绑定。(责编 / 张希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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