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孩女:王定国奶奶出阁记
后来,奶奶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两位志同道合、有着过命交情的战友,在八办简陋的平房里组成相濡以沫的家庭。
(定国奶奶和她的孩子们。左起:谢飞、谢飘、谢烈、谢定,摄于1945年)
1913年2月4日,王乙香(定国奶奶原名)出生在四川省营山县安化乡爬山村的一块岩石旁边。在那里,从民国开始到红军入川前的二十年间,军阀战乱平均半个月一次。为筹集军费,最夸张的田赋税竟预征到100年以后。
定国奶奶家境况很糟,栖身之地只有借别人的一面墙搭起的茅棚。妹妹饿死;三岁半的弟弟被卖掉以置办病逝父亲的棺材;尚未懂事的玩伴幺妹误入严禁女性露面的封建场合,被视为不祥,遭同村成年男子围着毒打,还要浸猪笼……唯一真正的快乐就是帮舅舅和他那些幽默、进步、博通的朋友“聚会”放哨。其中就有高台一战义气冲天的杨克明和奶奶日后的初恋:张静波。
主张男女平等的奶奶向往他们口中“山那边”(苏区)同龄孩子们的幸福生活,张静波他们就半开玩笑:裹小脚,跑不了,还留着辫子,大人一抓就抓住了。打那起,奶奶成了爬山村里第一个剪发、放脚的女娃娃,无视全村的非议。
她爷爷怕孙女不走寻常路,将她送走当了童养媳,洗衣、做饭、砍柴以及做不好挨打,成了她全部的生活内容。好在定国奶奶放了脚,果然逃脱得十分顺畅。她找到了舅舅和他的朋友们——这些长征后奉命西渡黄河组建成的华夏战争史上义薄云天的西路军壮士,一起凑了四十几块银元替她了结了那段荒唐的童养媳关系。
可以想象,此后奶奶是铆足了劲参与各种革命运动,从宣传到送子弹,甚至带妇女直接剿匪,所得枪支武装出一支国内最大规模的娘子军。值得一提的是在进文工团之前,定国奶奶已经多次女扮男装混进正规部队打硬仗,是真正意义上的军人。
1933年10月,许世友将军率红九军解放营山,成立县苏维埃政府。刚满二十的定国奶奶出任内务委员会主席,与红军史上唯一的女将军张琴秋相识(说来唏嘘,张琴秋成“虐俘狂”马步芳的俘虏,尚能获救,西路军全军覆没,她也活着,最后却惨死在“四人帮”手里)。
在迅速“升职”的过程中,奶奶因革命能力过人,被送进巴中妇女干部学校接受培训。在那里,她惊讶地发现副校长就是舅舅的朋友、儿时革命征途的启蒙人:张静波。
张公又成了尚未识字的奶奶通过考试的指导者,怎奈高台一战他壮烈牺牲,也成了奶奶今生一大痛憾。
亚旭叔叔(定国奶奶与谢觉哉爷爷的幼子)说:“我母亲学完就在巴中保卫局工作。当红四方面军准备长征的时候,保卫局的工作实质上就没有用了,因此保卫局的人就被分配到各个部队里去。我母亲就被分配到文工团(红四方面军政治部前进剧团)。”我曾想,把一名正规军分配进文工团有点专业不对口,但正是这个身份日后救了奶奶一命,也救了她的老大姐张琴秋一命。
其间,她邂逅到一生的伴侣——谢觉哉爷爷。1935年6月,红一、红四方面军在四川会师,为过雪山做准备。
(前排左二王定国,前排右二谢觉哉,兰州八路军办事处合影)
一天,奶奶正和剧团的几位伙伴在卓克基的一条小河边洗衣服。河的拐弯处有座小桥,谢爷爷就从彼岸山坡拿着一包衣服走来,他第一眼就注视着定国奶奶,微笑道,“小同志,请帮帮忙,要过雪山了,请帮我把两件单衣缝合起来,装上羊毛缝一件羊毛衣。”
奶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中央重磅人物谢觉哉。第二天她去送羊毛衣,谢爷爷正和徐特立、董必武、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在一起。爷爷一见她,大老远就开始招呼。当他接过衣服,直夸:“谢谢你,缝得很好。”同时向她介绍了身边的人物,还叮嘱她要多准备辣椒,过雪山时可御寒。
1936年11月,中央军委命令以西渡黄河的部队组建成西路军。定国奶奶的剧团也就更名为“红西路军前进剧团”。
12月,剧团奉命去慰问红九军,路上却被专门来打红九军的马步芳错认为“目标”,开足马力打。文工团都是些妇女孩童,也没像样的武装,更没有思想准备。尽管如此,奶奶他们竟然能和他们鏖战一天一夜才被俘虏!我想,这临场发挥的底气得归功于她第一阶段丰富的军事经历。
甘肃军阀马步芳是出了名的虐俘狂,手法堪比日本鬼子。奶奶舅舅的朋友杨克明烈士就是被他折磨死并枭首示众。奶奶命大,马唯独认为“剧团有用,留着不杀”,只强迫他们唱歌跳舞,并要求扩充人数——借此名头,奶奶正好把没暴露身份的女红军掩护住,张琴秋就是其中一位。
这些事迹后来传到谢觉哉爷爷的耳朵里,对奶奶更是心生敬意。
8个月后,党中央在兰州成立八路军办事处,由谢爷爷出任党代表。尔后,定国奶奶和战友们被“八办”奋力营救出来。月老就安排她和爷爷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了。
谢爷爷在当天日记中写道:“被俘人员中有个女支部委员叫王定国,等见了面,才知道她就是长征途中替自己缝过羊毛衣的姑娘”(摘自《谢觉哉日记》)。
许是连日里谋划营救的操劳,谢爷爷一直发着高烧。“八办”处长彭加伦跑到他跟前探口风,要不干脆娶了王定国,好有个人照顾生活。爷爷表态同意。彭处征得同意后,文绉绉地去问奶奶:“愿不愿意照顾首长,和他结为伉俪?”
奶奶一口答应——众所周知,她的一手好字是由大清末代秀才谢觉哉亲授,彼时一字不识,彭处长用的这“伉俪”两字无疑就是挖个大坑给她。
果然结婚当天就捅了大娄子。奶奶不知道是自己的婚礼,只当组织派她去干活,于是出现了罕见的一幕:新娘子结婚当天亲自烧饭、上菜加洗碗忙得不亦乐乎。直到最后,自己被送进了谢爷爷的卧室才觉察出不大对头,打起退堂鼓。
爷爷问奶奶,为什么?
奶奶说她只答应了照顾首长,怎么还要一起睡觉?自己心里一直有喜欢的人,在四方面军姓张,只要他没有死,自己就不能嫁。
爷爷问,当时为什么不说?
奶奶就请爷爷帮忙找张静波,谢觉哉爷爷何等气概!当下应允。几个月后组织查清:张静波,四川人,西路军99师295团参谋长。1937年1月,在甘肃高台县战斗中牺牲。没有照片。
定国奶奶十多年前托四川省老区建设促进会和党史研究人员查询、论证到张静波烈士的家乡,也至今未果。我想,张公当初是地下党,系隐蔽战线,很可能和杨克明烈士一样,用的是别名,实为无名烈士。
后来,奶奶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两位志同道合、有着过命交情的战友,在八办简陋的平房里组成相濡以沫的家庭。从兰州、延安到北京,奶奶几乎一直守在谢爷爷身边工作、生活;而谢爷爷虽然日理万机,每天仍会抽出时间亲自教奶奶识字,学文化。以奶奶如今出版过上千万字的修为,上门求书法、求画的客人络绎不绝,谁会想到她就是百年前爬山村里那个梳着辫子裹着脚、大字不识一个的女娃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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