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反思,新闻报道的“二次伤害”

唐义诚 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 2023-07-11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动描述了心理创伤后遗症。那么在灾难发生之后,一遍遍的播报新闻,算不算再揭他人伤疤呢?

不专业的提问,可能在践踏伦理。|网络图片

作者 | 唐义诚 中科普心理健康促进中心

5月22日,甘肃省白银市景泰县黄河石林景区举行的黄河石林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遭遇极端天气,据新华网报道,截至5月23日已有21人遇难。然而,事故发生第二天,白银电视台就重播了比赛开幕式,不少网友直言,“这是对受害者家属的二次伤害。”

事实上,“二次伤害”常常与突发灾难相伴而来,记者的采访、媒体的报道,甚至救援人员的介入,都有可能导致受难者更深的内在创伤。灾后的心理救援怎么做?该如何规避不必要的“二次创伤”?我们真的需要了解一下。


被揭开伤疤的痛
——二次创伤

灾害、事故报告中,个别媒体为了博取流量,刻意采用标题党或带有强烈感官刺激的图文与视频,一些记者在采访中想法设法让受难者回忆灾难场景,这都容易导致“二次创伤”。

虽然并不是每一次让受难者回忆创伤性经历都会导致不良结果,但是对创伤性经历的合理回避依旧是必备的心理素养。因为许多受难者会在灾后体验到不断经历创伤性事件,“仿佛回到当初”(闪回)闪回指的是,受难者会常常噩梦,时刻感受到微危险,随时保持着应激状态,回避与创伤性事件相关的人物事件,负面地看待自我和世界。其中有部分人会因此患上抑郁症,造成长期的人格改变,若不及时干预,甚至会导致自杀行为。

值得一提的是,每次与创伤经历相关的事件会给受难者带来二次伤害。林奕含早年时遭到诱奸,长期与抑郁症抗争,在她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一书出版后,她的受害经历被公之于众。重新回顾创伤经历,这可能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她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台湾作家林奕含,在26岁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网络图片


无论是在灾后访谈还是危机干预中,让受难者回忆创伤事件都会加重闪回反应。反复的闪回比创伤性经历本身更糟。即使是创伤性事件,这个事件本身也是有始有终的,但是闪回反应让创伤场景随时出现在脑中。

深受闪回所苦的人们会将生活的重心围绕在抵抗闪回上。他们可能会强迫性地去健身房做剧烈运动,试着在极度危险的状况下创造一种“受控制”的感觉。持续与看不见的危险战斗令人身心俱疲。如果创伤的细节反复出现,压力激素就会持续处在较高水平。伴随着这些记忆产生着越来越深的烙印,日常的普通事件变得越来越缺乏吸引力。他们将不能充分投入到日常生活当中,这种体验将让他们缺少活着的感受,让他们越来越难感受到日常的快乐和烦恼,更难专注于手中的事务,最终成为过去的囚徒。

由此可见,对受难者的采访与干预均须遵循伦理,尽量以倾听为主,避免不专业提问以及过度回忆当时的场景,是对受难者应有的保护与尊重。

闪回让人陷入过去的伤痛,难以回到正常生活。|图虫创意


别人的创伤也能影响我们
——替代性创伤
 
据悉,在甘肃白银黄河石林马拉松事故中,有不少媒体使用遇难者遗体、参赛者惨状的画面时都没有打马赛克,这很容易导致观看者的“替代创伤”。

替代创伤,是指在大型灾难性事件中,自己并没有亲身经历创伤事件,但目睹、听说、阅读到别人的创伤经历,也会给我们的心理造成伤害

为什么我们没有经历创伤事件,同样会心理受伤呢?因为我们有一种高级的、几乎只有人类才有的能力,你也可以说是一种基本的人性,那就是共情。共情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去看问题,我们也能够体会到别人的感受和体验。所以有的时候,即使我们自己没有亲身经历痛苦,只是看到别人经受痛苦,也同样会出现类似的心理创伤。

共情导致“替代性创伤”的生理基础是大脑的前扣带回皮质,这一脑区的功能有两个。一是接收来自你体内的感觉信息,譬如:你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你的肌肉正在酸痛,你的嘴唇有点发干,这些体验会被前扣带回皮质首先注意到。二是前扣带回皮质能发现那些不符合预期的状况。譬如:如果你在游戏中完成一项任务本来应该得到两个金币的奖励,可是系统居然只给了你一个,你的前扣带回皮质会非常非常激动。

倘若把这两个功能联系起来,那就意味着前扣带回皮质注意到你的痛苦的时候,它会特别注意这个突如其来的感觉是怎么发生的,它会刺激你去寻找这个感觉的来源和意义。

大脑会引导你去寻找痛苦的来源。|图虫创意

在这个意义上,同理心的脑神经过程大概可以描述为:看到别人的痛苦后,自己感觉运动感染、模仿和情绪感染开启,于是自己也感受到痛苦,这时,前扣带回皮质体会到因此产生的自身感受,开始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感觉表示关注,最后去寻找痛苦的意义。

为了寻找这个痛苦的来源,你的背外侧前额叶和心智理论回路会开启,进入同理心的认知成分。你会尝试破解这个痛苦的因果关系,想要弄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样你不但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而且还能理解这个痛苦。以此出发,我们就会想要为别人的痛苦而呼喊,我们就想去帮助别人解除痛苦,“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当上面这个过程发生得过于频繁时,我们感知到的痛苦过于强烈,产生了“同理心耗竭”,于是,替代性创伤就出现了。

对于高共情能力的人而言,面对他人遭遇的灾难,甚至会产生“幸存者内疚”的心理。在很多人去世的灾难中,自己生还了;在其他人遭受重伤的意外中,自己却安然无恙;公司大规模裁员,同事纷纷失业,自己保住了工作;在同样的瘟疫面前,他人成为了“牺牲品”,自己却成为“幸存者”。

有些人从创伤事件中幸存下来,很容易感到困惑和内疚——为什么遭遇不幸的是他们,而不是我?凭什么我可以存活下来,我是不是占据了其他人的存活几率?他们的死是不是我间接造成的?我没能成功地帮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承受折磨,也许我应该一起去死?

对于共情能力很强、道德感也高的人来说,他们一直持续地被内疚和痛苦折磨着,甚至宁愿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遭遇了不幸。

共情让我们变得有血有肉,但也会让我们陷入痛苦。|图虫创意
 

什么时候才能解锁过去?
——创伤的疗愈

虽然贸然提及创伤会导致受难者的身心健康风险,但是对创伤长期避而不谈也同样并不利于恢复

事实上,在对受难者的疗愈中,一些心理治疗师会引导来访者在安全与受保护的场域中重新想起创伤性经历时,并配合一些专业的干预手段,从而让他们的反应会逐渐变得不那么强烈,在想起创伤性事件时,他们也会变得不那么容易崩溃。

譬如:眼动脱敏再加工疗法就是一种卓有成效的暴露疗法(EMDR),这种疗法对创伤性事件当事人大脑处理痛苦材料信息的过程产生直接的作用。在治疗者的导引下,当事人专注于眼球运动、耳听音调、或手打拍子可以触发一种被称为“探究反应”的内在神经生理机制。

对我们的心智来说,EMDR最惊人的特征是,它可以明显自动地激活一系列毫不相关的感受、情绪、图像、想法,并且把它们与原本的记忆联系起来。这一重新将旧有信息整合为新记忆的过程,可能就是我们整合普通的、非创伤的日常记忆的方式。

除此之外,认知行为治疗(CBT)、瑜伽、脱敏治疗、神经反馈治疗等方法均可以帮助受难者整合创伤性记忆,与情绪友好相处,人们只有弄清楚了解发生过什么、开始意识到他们每日挣扎的隐形恶魔是什么,他们才能将创伤性事件抛诸脑后。

然而,这个面对创伤记忆的过程务必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进行,在任何不安全的环境中再次体验创伤经历,都是对原本就较为脆弱心灵的重复打击。

在专业人士指导下的适当暴露,会帮助我们走出曾经的阴影。|图虫创意
 
参考文献
[1]Cheryl,  Al-Mateen, S. , Julie,  Linker, A. , Neha, & Damle, et al. (2015). Vicarious traumatization and coping in medical students: a pilot study. Academic Psychiatry.
[2] Olak, S. C. , &  Obut, M. . (2020). The risk of vicarious trauma among front-line and non-front-line midwives and nurses: vicarious traumatization among medical staff.

编辑 | 戴靖师 高佩雯


文章由“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ID:cspbooks)发布,转载请注明出处。

你可能还想看
你为什么总是舍不得扔掉旧物?
你是男性大脑,还是女性大脑?双性化大脑最有优势
1针、2针、3针疫苗,有何不同?


关注我们,收获更多新知↓↓

灾后干预,做我们该做的↓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