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桃树上那些决绝赴死的美人

垂直

梅花和雪正准备从窗下走过

墙角里，阳光耗尽力量

它们掉下去。透过冰凉的玻璃

在一片升高的树木边缘

在豫东一阵轻敲的银铃声里坐着

有过多少十月。湿漉漉的睫毛

一滴滴闪动

让人想起年轻时的心跳

河边上午。波浪、草地、白杨树金黄的叶子

在碧蓝的天幕里流动

为了那些美，我们又并排走在一起

我们用鞋子模仿雪花和风暴

足迹像极了足迹

在肆虐地心中，在灰尘里，在重力中

走过白纸。花瓣。丝绸的床铺。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掉下

从冬天、从枝头、从院子里晾衣绳上

从写字的桌子上、从杯壁上

从鲜花悬崖上，我们推动自己

成为花瓣、雪粒、尘埃。

雨中的树

等到夜晚，空气里伸过故乡
小小的手掌。奔跑的树，

漂亮的人。洗过的长发，垂下水滴。

等到灯盏在目光尽头熄灭，橡树肥厚的叶子
撑起流动的雨幕：

雨伞下曾走出短暂的你。
穿过圆木堆，去鼓点密集的池塘边看望
雨中的树。有多少漂亮人儿
在雨中扬起脸，

对视目光里的疼。而雨中：
树和你茁壮、茂盛、密集、潮湿
雨水把许多隔开，成为独自一个。

桃花十六行

我们用一半火焰勾兑一半鲜血

侠客们用刀尖逼出。一串串花瓣

它们的羽毛在河南失去光泽，在乡下旋转

落下。谁还记得桃树上那些决绝赴死的美人？

天气暖和起来，细雨如丝更如酒。

雨中的守卫者总是眯起眼睛，

用一条缝隙打量摇晃的豫东平原——

槐树花蒸着吃、香椿叶炒鸡蛋。

蝌蚪亲吻雪白的足，小姑娘核桃般的眼睛写满了这个时代的美学；

而我们用一行诗，绕过许多年，

冒犯她。羞辱她。

日子越来越丰饶，生活越来越可耻。

那些放荡地枝桠白白长了一张人面桃花

却日日在人们心里放火

而我多想回到河南，在春天的悬崖上

一边喝酒，一边逃亡。

人行道上

他们在这里分开。一部分走进睡眠，一部分长成白杨树。

而你是一块石头。

被波浪轻轻抚摸着。后来的人们起伏、停顿

像一架横过北方的手风琴，吸收一切时间

声音。除了石头滞留的眼睛

失踪的眼睛

而阳光是一座迷宫，在无限蔓延中

白色或灰色的建筑，鸣笛的汽车

消失于无边无际

波浪、和一朵朵云的影子。他们收紧饱满的情感

从你身边流过

橡树、石斛般迷人的微笑

仿佛在春天周末的早晨朗读

而现在。你和他们在人行道上相遇

错开彼此的目光，在心轻轻说再见

却又深知再见无期

在每天的清晨里

譬如我们住在山里；

在满山鸟鸣声中安静下来，

既不激动，也不从它们的喉咙里打量延展的山路。

譬如我们在每天的清晨里；

沿石阶和光线向下走。

而不是花一个上午的时间坐在山中，

或者漫山遍野走动。

譬如她们即不遥远，也不过分靠近。

在适当的距离中拥有那些失去的。

譬如我们在家乡忘记家乡；

既不感动，也不失落。

饭菜可口。

我们可以并排走着

去看去年和前年死去的，今年就要凋谢的桃花，

和她们烧灼的脸颊。

红

十月围住树叶流动的墙，把秋阳分散于稀疏的林间

经幡和节令陷落在焰火旷野，彻照额头的湿软

殷红的印记。用冰凉烧灼一些持续的事

比如在山中整日行走，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看白云被稀释

看村落里的炊烟以及炊烟中细碎的红

枫叶、鲜花、鲤鱼的唇和窗上的剪纸

它们骄傲的锋芒如此迷醉

遮住悲哀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