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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饲耳诗12首

Mimi Hachikai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蜂饲耳(Mimi Hachikai),1974年出生于日本神奈川县,早稻田大学文学研究所硕士(主修日本上古文学),为当今日本诗坛最受瞩目的年轻女诗人之一。1999年,出版处女诗集《随时潮湿的阵地》(紫阳社),于次年获得第五届「中原中也奖」。2005年,出版诗集《吃者被吃掉的夜晚》(思潮社),于次年获第56届「艺术选奖」文部科学大臣新人奖。2006年,另获「神奈川文化奖」未来奖。2007年出版诗集《掩盖的叶》(思潮社)。2013年出版诗选集《蜂饲耳诗集》(思潮社)。另有小说《红水晶》、《转身》,散文集《孔雀羽毛的眼在看着》、《秘密的行为》、《空席日志》,以及童话和绘本等。。另有小说《红水晶》(讲谈社)、《转身》(集英社),散文集《孔雀羽毛的眼在看着》(白水社)、《秘密的行为》(每日新闻社),以及童话和绘本等。现于早稻田大学教授文学课程,诗、散文、小说、儿童文学、书评各文类创作不辍,可说是全方位的写作者。自2009年以来,多次受邀参加太平洋诗歌节。
一如她独特的笔名让人产生奇妙的联想,她的诗作充满了感官(触觉、听觉、味觉……)经验,揭示许多被隐藏了的生物间的关联。蜂饲耳是擅长伪装的表演者,不时地在诗作中展现出令人惊喜的创意,独特的观照角度与切入观点,超现实的想象趣味,真实与虚幻交织而成的迷人的诗的质地。小我和群体的关系,生命的阴郁本质,内心世界的探索,幽微的人际(乃至于人与动、植物界间的)关系,是她诗作中经常隐射的子题。



随时潮湿地阵地


夏草的暴力围绕着我们发现的废屋

无人居住我们于是踌躇不敢

入内但门是开着的拳头大的缝隙

我们还是忍不住灰尘作声土墙

崩落蛛网不用说满布如雪

然而框住蓝天的窗户旁的水槽里


水龙头竟然活着

我们试图将之关上它却流不止

一道水柱站立

宛如冰柱


哦,原来它来自山泉!

她自屋外敲敲窗户对我说

后来我打开一个坚实的硬纸板箱

里头满是缺了吹嘴的陶笛

他们丢下这些,到哪里去了?

水芹沿溪生长人们

依旧离去


爱爱过的痕迹

布满墙面圣像一般

填补行将松脱的空隙


这间水边的屋子慢慢变成了一株植物早就是

那类东西了这样的气息这样的气息

(希望别踩到它)

就在那瞬间她失察地一脚踩上一张

掉落地面的乐谱断片

灰色和金色的声音四下飞散




是蒙古人种哟


小口喝着

双手搭在边上

喝光了搭在

火上烤烤成焦黄色

想也不想就举起

齿与齿间很快地

肉从骨头静静

离开

无人在的中午

我嚼着




鹿之女


藏身于背风处等待着:

足踝被芦苇的波浪洗着

暖泥倏地飞过的水黾歪斜的云

以鼻推无形之墙一头鹿

背上一口箱子星与霜掉落其上

水平的身体一头鹿

我进入鹿的内部鹿皮的

内部留在那儿且奔跑

明日我将择一箭择一子弹飞行而去

咻咻的声响转成一支笛子

(他们称之为打死)

(我说是抱走它)

被拖至生命之流的尽头

水蜜之汗连结于地下这是我的新天地

躺在生命尽头的一个生命

背上复苏的夏天草的声音

咻咻咻咻的声响转成一支笛子

以此身姿我择一箭择一子弹奔驰而去



吃者被吃掉的夜晚


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在今夜

不要让任何东西发出声音

背靠背伸长空洞的躯干

躺卧下来我们没有同寝交颈

湿润的眼珠映照彼此的影像

背靠背河水声扬起我们侧耳倾听

什么都不做的夜晚不让你做的夜晚

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在今宵

不要让任何东西发出声音

燃烧坠落的灵魂一个接一个倾斜发光

无止尽地抗拒液体的法则呼叫着

鳞片剥落黏附于岩石的表皮

从河底伸起的东西全部被连根拔起

连根拔起的东西被水流冲掉

小石头颤动追在影子后面鳃呼吸

红煌煌地他们升起

献给他们沉默的判例毫不迟疑

声音隐忍被月戳刺

在裹住我们的睡衣里


如果听了这我会死去

这是什么

大助小助要上来啰


我没有忘记他们会上来

同步呼吸滑行到河床之上

水的气味渗进鳞的深渊

自内侧痛击就在那时

一个念头移进中心:

取走脚的苍白洄游全是

为了今夜结成一体

被推至浅滩不能呼吸

不识者压在我上方

但在我下方也有不识者想这么说

我有话要说然而

我只能吞下不能聚拢的鳃

远我而去不断繁殖

被填满之后消失

层层的动作姿势惊奇如

中灌进耳朵的东西

被鳞覆盖被声音覆盖

河面的亮光将一切吞光

把河滩以及房屋包藏起来


如果听了这我会死去

这是什么

大助小助要来啰

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在今夜

不要让任何东西

发出声音




根之国


在返回的脊背中央

一条

夜路展开

彷佛往内部深处伸去,但

随即一弯

前面什么也看不见


路的两侧立着粗得足以被劫走的树干

一株株往前排列着

没有月光的闇夜这闇夜

草木繁茂处其黑暗尤甚于

天空

那淤塞,吹不散的暗

赶紧扔掉不需要的东西

无言地扔弃

一如她


在扭缠在一起的昼与夜的间隙

站着蹲着坐着沉默着

身体深处圆圈一重重积累着

未曾去过,只知那路

不受欢迎

非人所要该如何


也没有灯


就在那样想的时候灯突然亮起来

就在闭口那样想的时候灯突然亮起来

不知是什么灯

根部的树皮从眼前

无预告地浮起

入口

和轮廓

历历可见


啊看到现在看到了


瞬间的暗示闪现在脚下深处

仅仅如此但对你已足够

此后任凭耳朵和直觉引领而去

穿过持续膨胀的树干与树干

到达那路的

深处

最深处


暂且停止吃哭相杀

相交的动作

出神地

栖在这万物俱寂的片刻

虽然她说她一个人去

我不敢止住她

地热早已退去微温的

手指将离开不过

并不难过

因为我知道

那里是她的入口

我自己知道

我循着另外一个

黑暗前进


在返回的脊背中央一条

夜路展开

其深处彷佛有言词睡着

我们看着背影

远去,在这里

送别




告白


我伸出双手环抱着的

或许是一颗头颅。

眼睛,鼻子,微闭的嘴

等待被接纳。

我心神紧张,恍惚地生下

蛋,以裙覆盖。

双唇的味道彷佛有五万年了。

呼吸,云朵,雷鸣。

不断被重绘的天空。

你究竟

是谁?




鱼心


忘了溶解映照于上的东西,

水只是仰头注视。

水,厌腻了只能

碰触映照于水面的东西,

不断下沉,只把一张脸留下。


不愿意将其空洞掩埋的面具,

如果以它为最后的盾牌,

睡梦在它底下将变得轻盈且多角。

那化不了的金丝雀色的山脉,垂着

双耳,混合为一体,在水面上喧闹。


它们喧闹不休。


一觉醒来,新生的景色呼吸着。

浮在水面化不了的群山,依然

明亮,却逐一消匿踪影。

水沉落到水的核心。


开始学会溶解之事时,

眼球试着停驻于天空一隅,

缓缓寻找被弃的眼皮。




示威


拒绝混合在一起的黑石与白石

而今被掺杂在四方形的庭院

还可以看见蚂蚁在上头通过

扩音器传出的声音

像皱巴巴的圆球飘浮过来


如果有人反对移动东西

是不是担心脚会被泥泞所浸

烈日下,藤蔓植物茂生

它们当中有许多闭着嘴

拂拭空空的窗户


虽说不要,却又必要

虽已结束,却才刚开始

红花燃烧如火

城市之名陷落


脚步声终于静下来

耳朵察觉笔记本阖上之声

黑暗在门上结露

划清界线的行动

决定行动的行动

为众人,而非为个人的行动

在无主的鸟巢前

断裂的羽毛掉落


移动

意思被误解了

当它在背面响起时

我擦擦手

准备前去查证




买种子


靠着柱子

二年级生在看书

圆脸一边映现在纸页上

继续看着,直到外面变暗

(怎样的冒险故事?)

鸟船速度的时代

一按钮,人即被消灭

不是漏看

是只看而没什么感觉的年纪


播种

不知是不是会长出

即使没长出也不失望

再播


文字的向日葵也转动脖子

身体涂着光并且歌唱

(向日葵是此城之花)

没有播的种子煎来吃

在大叶子上挖孔做面具

人群与恶行

在车站的台阶上跌一跤




聚居


山地住不惯

悄悄地描着等高线

到平原去生活吧

人和河川都往低处集聚

测量土地安静地分割

播种胆怯地爱

驱虫祭黑暗的对面复数形式

确实有我的我们

如果以无底、无诚的周密的心相互监视

言词就会偷偷长出第二对翅膀

试着试着产生距离


透明的手指以拂晓的速度

毫不隐瞒地说出人世的结构

无需用力即可看见它是那样的透明

而为了看见它


弄上颜色

喀哒喀哒无声地回转

包含无数我的我们

有时比底下的蘑菇更加吵闹

细胞般无间隙地排列着

忘了逆转的方法


站在一首不明白的歌旁脚掌

看着地不认识的地

偶而人的蜕壳掉下

始终保持名为「现在」的形态


毫无疑问有我的我们

在不分软硬互相监视的人世上

一首不明白的歌涌出而我

用耳用眼用鼻领受它

在地名逃跑了的地图

(试着)

试着在舌之上打开




银河


「若无法抹除你,我就让自己消失。」

你的说法让我困惑:

你我暂时都不会消失。

无论你努力与否

有一天我们都会消逝。

你一旦犹疑,

时间就流失了;

山上的石头吐出绿色的气息。

你无法重新来过。

此生无一事

值得你回溯。




花莲港,花莲

观赏花莲「智慧学园」学生朗读表演影片↓


一、狗


坐着当地的车

从车窗左边右边流过去的招牌

在眼前滑过

两个鲜红的文字滚入:「土狗」

是肉铺吧,卖狗肉,在卖怎样的狗

向邻座的人确认究竟,是怎样的狗?

不,不是食用的狗,是饲养的宠物

「土」是「当地」之意

发红的文字从两眼流进穿过脊梁骨肋骨

把肺缓慢地勒紧

(从笼子缝隙伸出来的狗的鼻尖)

闻着逐一经过之车的这个鼻尖

气味从来不曾相同过数着通过的影子

太阳升高随后变低终止黑夜

通过的气味为什么从记忆的尖端忘掉

从车窗里好奇地用手指着的女子

那是什么?

彼此在瞬间互看一下即已不在

为何至此曾经在这里过吗不知道

记忆的珍珠一颗颗串起

正要挂上脖子就断线散逸了

无声散逸

寻找



二、筑港


花莲白灯塔.jpg(56721bytes)


灯塔从头上溶解高度

高度慢慢消失

眼中一片白

那白色面积渐渐减少

港水徐徐消退水面往低处

低处求去消失的人们现身了

像翻辞典般性急地海滨在改变

接受其改变

水平线像骗人般不管喝下多少水也不会改变

喝下多少水也不会改变

只在眼中保存此景突然关闭

突然把深蓝之书阖上

女子步伐不稳地走着

编织时间与文字沿着沙滩

溯寻将所有双壳贝勉强扳开

从打开开始贝在繁殖

自身允许其繁殖

沉溺于无止境的行为头发变白

充分知晓这无法后退的白的状态

为何至此曾经在这里过吗实难理解

新铺设的步道湿濡彷佛走过

这地方人们的语言太过清楚

转换语气时也不用换气

令人歪头诧异飞翔俯冲

(旋绕至人的视野之外)

海鸟们也歪着头



三、石化


闻到采石场的气味

是大理石的气味

虽然那么说现在看不见

会被削或雕刻成什么形状

采石场的大理石的气味穿过马路

悠悠哉哉谁也没有指摘

只需那样即可那就是一切

伸出去的鼻尖背后盘子的声音

刚刚接受的盘子其声音

吃惊的凤凰树蝉急速前进的自行车

在天空一角昨日僵硬的肩膀突然化做石头

肥胖的燕子迎面直撞粉身

黑暗的碎片落下

喂,可不可说说感想

看到天空化成石头

甚且波及到地上

嘴唇还会动的话就伸出声带来吧

拾起被拿掉的声音的书签

夹在海与山连绵不止的书页里



四、歌


是小时候向父母学习的吧

摄影家用日语开始唱的是桃太郎之歌

一直握着车子的方向盘遇红灯像打逗号句号般

慢慢停顿响起嘹喨的男中音

但黍团子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要说给我黍团子?

故事已被遗忘意义也逝去只是被吟唱的歌

从遥远的过去用耳朵捕获的日语以毫无犹豫的声音披露出

南国的街树有面包树橡胶树沿着道路两侧

桃太郎是谁不要紧

跟随着的动物是狗鸡猴无论是什么

已经到达山里山上有原住民居住

他们也说日语也许已深入脑中

无法消失并不是想将它记起来

溪流冲洗衣裾,几乎垂直的断崖里

岩燕搔人胳肢般画弧形啼叫

山从回声的底层慢慢地站起来

墨色逐渐变浓形状更加靠近

眨眼间群山横天繁殖着

贴近闻着彼此的气味


陈 黎、上 田 哲 二 / 译




花莲の旅

蜂饲耳2009太平洋诗歌节之行回顾,日文原作刊于日本《文艺春秋》2010年1月号

陈 建 宏/译


二OO九年十一月,我应邀到台湾花莲参加一年一度在当地举行的「太平洋诗歌节」。我从成田机场搭机,三小时后飞抵台北,随后乘日本制的「太鲁阁号」,展开两个小时的火车之旅,到达花莲。

诗歌节的会场——松园别馆——建于一九四三年日本统治时期。这原本是日军高级将官的招待所,在二次大战结束日本军官自杀之后,成为日据时代的遗址。我绕行会场一圈,发现无论从什么角度观看,它都是令人怀念的日式木造房屋。往昔可能是洗衣场或慰安妇居住的地方,现在都已开放,改建成表演或展览的场地。

诗歌节的主办者是台湾现代诗坛具代表性的诗人陈黎。他一九五四年出生于花莲,在花莲的中学担任英语老师,同时持续不断地写作诗、评论、散文。陈黎的诗从〈拟泰雅族民歌〉以来,有不少取材自台湾原住民的歌谣或神话。

我对神话很感兴趣,因此也被那些诗作所吸引。谈到这些诗,陈黎这样响应:「看起来也许只是异国情调,不是吗?」作者本人如此表示,也许那就是他的看法吧。但,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另有某种氛围存在,譬如诗歌节坐在我旁边的大学教授是阿美族人,譬如诗歌节开幕典礼中有泰雅族儿童演出传统歌舞。花莲原住民的生活与文化就在周遭,该算是日常生活的一部份了。
花莲市郊有著名的「太鲁阁峡谷」,是隆起的珊瑚礁、大理石断崖与溪流所形成的风景区。在那座山林中,现在仍住有原住民:阿美族、泰雅族、太鲁阁族。陈黎的诗〈太鲁阁.一九八九〉即是为峡谷之人而作。诗人以「你」呼唤峡谷,「你」看着纹身的他们渐次从深山迁往山麓,再从山麓迁往平原,「你」亲眼目睹整个过程。「你不是带走的、挂着的、展览的风景/你是生活,你是生命」。「你」沉默地见证台湾历史:西班牙人、荷兰人、中国人、日本人……前来此峡谷采取砂金。
我与当地的摄影家以及两名日文系的大学生一同乘车到郊外,来到太鲁阁族的村落。太鲁阁族原先隶属于泰雅族,直到二OO四年才获得政府承认,正名为太鲁阁族。太鲁阁族大约有二万五千人。
我们见到一位曾经在县议会担任议员的八十多岁老翁,他在日据时期接受过日本教育。他说:「我去过日本,在横滨住过两年。当时要说:『天皇陛下万岁』,可是我并不是日本人呀!」在这里听到有人用日语说出这些话,我感到十分惊奇,一时答不出话来。
那附近有长老教会,牧师出来接待我们。这位牧师也会说相当流利的日语。「日据时代禁止基督教的集会,所以会派教徒在外面站岗戒备。我们在这岩石背面的阴暗处集合。」我走下石阶,站在岩石底部,顺着他所指的岩石缝隙望去。里面一片空旷,只有微光,和一股植物的霉味。时光的确是流逝了。
在花莲的街上再度与陈黎碰面时,我跟他说:「好像不是『异国情调』,而是『富有真实感』,你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写,不是吗?」陈黎不置可否,只是把装有很多用木薯粉做成的黑色颗粒的饮料拿到嘴边,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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