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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楚辞辩证》

南宋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楚辞集注》,楚辞研究专著。宋代朱熹著。16卷。其中《集注》8卷,《辩证》2卷,《后语》6卷。此书以王逸《章句》为底本,剔去无病呻吟的《七谏》以下4篇汉人拟骚之作,增益贾谊《吊屈》、《鵩赋》2篇。自卷一至卷五为屈赋25篇,统称“离骚”,卷六至卷八(即《九辩》以下16篇),统称为“续离骚”。此书注释依《诗集传》之例,以四句为一章,始注字义,后通释章旨。每章各系以“赋”、“比”、“兴”字样。其特点有四:一是于训诂之外阐发义理,大抵以儒家正统思想为准绳,于屈原毁誉参半,而着重其“忠君爱国”。二是注文简洁明快,无诘诎奇碎之病。三是托寓时政,籍注《楚辞》隐刺权贵,非纯学术之作。四是治学态度谨严,实事求是,于其所不知,宁付阙如。《辩证》2卷是对《楚辞》中若干疑难问题的详尽考证。盖合于《集注》中,“虑文字之太繁,览者或没溺而失其旨也,故记于后,以备参考”。(《自序》)其所考证多有创发,皆极精卓,如谓“灵修”为妇人悦夫之称,为后人《楚辞》女性中心说所依据。《后语》是在晁补之《续楚辞》基础上加以删增而成,收录荀子至吕大临辞赋52篇,每篇皆自为小序。唯此书处处以“三纲五典”强注之,不免迂阔难通,又以“叶音”法注音,亦多失其真。


楚辞辩证

辩证 上
离骚经
九歌
辩证下
天问
九章
远游
卜居
渔父
九辩
招魂
大招
晁録


楚辞辩证 上

余旣集王、洪骚注,顾其训故文义之外,犹有不可不知者。然虑文字之太繁,覧者或没溺而失其要也,别记于后,以备参考。庆元己未三月戊辰。
目录
洪氏目録九歌下注云:「一本此下皆有传字。」晁氏本则自九辩以下乃有之。吕伯恭读诗记引郑氏诗谱曰:「小雅十六篇,大雅十八篇为正经。」孔颖达曰:「凡书非正经者谓之传,未知此传在何书也。」按楚辞屈原离騒谓之经,自宋玉九辩以下皆谓之傅。以此例考之,则六月以下,小雅之传也;民劳以下,大雅之传也。孔氏谓凡非正经者谓之传,善矣;又谓未知此传在何书,则非也。然则吕氏寔据晁本而言,但洪、晁本,今亦未见其的据,更当博考之耳。
洪氏又云:今本九辩第八,而释文以为第二。盖释文乃依古本,而后人始以作者先后次叙之,然不言其何时何人也。今按天圣十年陈说之序,以为旧本篇第混并,首尾差互,乃考其人之先后,复位其篇。然则今本说之所定也欤?
七谏、九怀、九叹、九思,虽为骚体,然其词气平缓,意不深切,如无所疾痛而强为呻吟者。就其中谏、叹犹或粗有可观,两王则卑已甚矣。故虽幸附书尾,而人莫之读,今亦不复以累篇袠也。贾傅之词,于西京为最髙,且惜誓已着于篇,而赋尤精,乃不见取,亦不可晓,故今并録以附焉。若扬雄则尤刻意于楚学者,然其反騒【一】,实乃屈子之罪人也,洪氏讥之,当矣。旧録旣不之取,今亦不欲特收,姑别定为一篇,使居八卷之外,而并着洪说于其后。盖古今同异之说,皆聚于此,亦得因以明之,庶几纷纷或小定云。


离骚经

王逸曰:「同列大夫上官靳尚妬害其能。」似以为同列之大夫姓「上官」而名「靳尚」者。洪氏曰:「史记云:上官大夫与之同列。又云:用事臣靳尚。」则是两人明甚,逸以騒名家者,不应缪误如此。然词不别白,亦足以误后人矣。
离骚经之所以名,王逸以为:「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此说非是,史迁、班固、颜师古之说得之矣。
秦诳楚絶齐交,是惠王时事。又诱楚会武关,是昭王时事。误以为一事,洪氏正之,为是。王逸曰:「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虙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今按逸此言,有得有失:其言配忠贞、比谗佞、灵修美人者得之,盖即满所谓比也。若虑妃佚女,则便是美人;虬龙鸾凤,则亦善乌之类耳。不当别出一条,更立它义也。飘风云霓,亦非小人之比。逸说皆误,其辩当详说于后云。
王逸曰:「楚武王子瑕,受屈以为客卿。」客卿,战国时官,为它国之人游宦者设。舂秋初年,未有此事,亦无此官,况瑕又本国之王子乎?
蔡邕曰:「朕,我也。古者上下共之,至秦乃独以为尊称,后遂因之。」补注有此,亦览者所常知也。
王逸以太岁在寅曰摄提格,遂以为屈子生于寅年寅月寅日,得阴阳之正中。补注因之为说,援据甚广。以今考之,月日虽寅,而岁则未必寅也。盖摄提自是星名,即刘向所言「摄提失方,孟陬无纪」,而注谓「摄提之星,随斗柄以指十二辰」者也。其曰「摄提贞于孟陬」,乃谓斗柄正指寅位之月耳,非太岁在寅之名也。必为岁名,则其下少一格字,而「贞于」二字亦为衍文矣。故今正之。【刘向本引用古语,见大戴礼记注,云:「摄提左右六星,与斗柄相直,恒指中气。」
「惟庚寅吾以降」、「岂维纫夫蕙茝」、「夫唯快捷方式以窘步」,据字书,「惟」从心者思也,「维」从系者繋也,皆语辞也。「唯」从口者专词也,应词也。三字不同,用各有当。然古书多通用之,此亦然也。后放此。
凡说诗者,固当句为之释,然亦但能见其句中之训故字义而已,至于章之内,上下相承,首尾相应之大指,自当通全章而论之,乃得其意。今王逸为骚解,乃于上半句下,便人训诂,而下半句下,又通上半句文义而再释之,则其重复而繁碎甚矣。补注旣不能正,又因其误。今并删去,而放诗传之例,以全章为断,先释字义,然后通解章内之意云。
古音能,孥代叶,又乃代:盖于篇首发此一端,以见篇内凡韵皆叶,非谓独此字为然,而它韵皆不必协也,故洪本载欧阳公、苏子容、孙莘老本于多艰夕替下注:「徐铉云:古之字音多与今异,如皁亦音香【二】,乃亦音仍。他皆放此。盖古今失传,不可详究,如艰与替之类,亦应叶,但失其传耳」。夫骚韵于俗音不叶者多,而三家之本独于此字立说,则是它字皆可类推,而独此为未合也。黄长睿乃谓或韵或否为楚声,其考之亦不详矣。近世吴棫才老,始究其说,作补音、补韵,援据根原,甚精且博。而余故友黄子厚及古田蒋全甫袓其遗说,亦各有所论著,今皆已附于注矣。读者详之。
兰蕙,名物。补注所引本草言之甚详,已得之矣,复引刘次庄云:「今沅、澧所生,花在春则黄,在秋则紫,而春黄不若秋紫之芬馥。」又引黄鲁直云:「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干数花而香不足者蕙。」则又疑其不同,而不能决其是非也。今按本草所言之兰虽未之识,然亦云似泽兰,则今处处有之,可推其类以得之矣。蕙则自为零陵香,而尤不难识。其与人家所种,叶类茅而花有两种如黄说者,皆不相似。刘说则又词不分明,未知其所指者果何物也。大氐古之所谓香草,必其花叶皆香,而燥湿不变,故可刈而为佩。若今之所谓兰蕙,则其花虽香,而叶乃无气,其香虽美而质弱易萎,皆非可刈而佩者也。其非古人所指甚明,但不知自何时而误耳。
美人,说并见灵修条下。
椉,一作乘。驼,一作驰。慿,一作凭,又作冯。草,一作艹,又作卉。予,一作余。菹,一作葅。此类错举一二以见之,不能尽出也。
三后,若果如旧说,不应其下方言尧舜,疑谓三皇,或少昊、颛顼、髙辛也。
荃以喻君,疑当时之俗,或以香草更相称谓之词,非君臣之君也。此又藉以寄意于君,非直以小草喻至尊也。旧注云「人君被服芬香,故以名之」,尤为谬说。
謇,难于言也。蹇,难于行也。
洪注引颜师古曰:「舍,止息也。屋舍、次舍,皆此义。论语「不舍昼夜」,谓晓夕不息耳。今人或音舍者,非是。」
九天之说,已见天问注。以中央八方言之,误矣。离骚以灵修、美人目君,盖托为男女之辞而寓意于君,非以是直指而名之也。灵修,言其秀慧而修饰,以妇悦夫之名也。美人,直谓美好之人,以男悦女之号也。今王逸辈乃直以指君,而又训灵修为神明远见,释美人为服饰美好,失之远矣。
索与妬叶,即索音素。洪氏曰:书序「八索」,徐氏有素音。
「非世俗之所服」,洪氏曰:李善本以世为时、为代,以民为人,皆以避唐讳尔。今当正之。
彭咸,洪引颜师古,以为「殷之介士,不得其志而投江以死」,与王逸异。然说皆不知其所据也。
诼,音卓,则当从豕;又许秽反,则当从喙耳。
洪氏曰:「偭规矩而改错者,反常而妄作;背绳墨以追曲者,枉道以从时。」论扬雄作反离骚,言「恐重华之不累与」而曰:「余恐重华与沈江而死,不与投阁而生也。」又释怀沙曰;「知死之不可让,则舍生而取义可也。所恶有甚于死者,岂复爱七尺之躯哉!」其言伟然,可立懦夫之气,此所以忤桧相而卒贬死也,可悲也哉!近岁以来,风俗颓坏,士大夫间遂不复闻有道此等语者,此又深可畏云。
旧注以「攘话」为「除去耻辱,诛谗佞之人」,非也。彼方遭时用事,而吾以罪戾废逐,苟得免于后咎余责,则已幸矣,又何彼之能除哉?为此说者,虽若不识事势,然其志亦深可怜云。
「延伫将反」,洪以同姓之义言之,亦非文意。王逸行迷之义亦然。
补注引水经曰:「屈原有贤姊,闻原放逐,来归喻之,令自寛全。乡人因名其地曰姊归,后以为县。县北有原故宅,宅之东北有女嬃庙,捣衣石尚存。」今存于此。
騒经「女嬃之婵媛」,湘君「女婵媛兮为余太息」,哀郢「心婵媛而伤怀」,【三处王注皆云:「犹牵引也。」】悲回风「忽倾寤以婵媛」,【王注云:「心觉自伤,又痛恻也。」】详此二字,盖顾恋留连之意,王注意近而语疏也。
补注曰:「女嬃詈原之意,盖欲其为宁武之愚,而不欲其为史鱼之直耳,非责其不为上官、靳尚以徇怀王之意也。而说者谓其詈原不与众合以承君意,误矣。」此说甚善。
九辩,不见于经传,不可考。而九歌着于虞书、周礼、左氏春秋,其为舜禹之乐无疑。至屈子为骚经,乃有启九辩、九歌之说,则其为误亦无疑。王逸虽不见古文尚书,然据左氏为说,则不误矣。顾以不敢斥屈子之非,遂以启修禹乐为解,则又误也。至洪氏为补注,正当据经传以破二误,而不唯不能,顾乃反引山海经「三嫔」之说以为证,则又大为妖妄,而其误益以甚矣。然为山海经者,本据此书而傅会之,其于此条,盖又得其误本,若它谬妄之可验者亦非一,而古今诸儒,皆不之觉,反谓屈原多用其语,尤为可笑。今当于天问言之,此未暇论也。五臣以启为开,其说尤谬。王逸于下文又谓太康不用启乐,自作淫声。今详本文,亦初无此意。若谓启有此乐而之太康乐之太过,则差近之。然经传所无,则自不必论也。
循、修,唐人所写多相混,故思玄赋注引「修绳墨」而解作遵字,即循字之义也。
「览民德焉错辅」,但谓求有徳者【三】,而置其辅相之力,使之王天下耳。注谓「置以为君,又生贤佐以辅之」,恐不应如此重复之甚也。
此篇所言陈词于舜,及上欵帝阍,历访神妃,及使鸾凤飞腾、鸩鸠为媒等语,其大意所比,固皆有谓。至于经涉山川,驱役百神:下至飘风云霓之属,则亦泛为寓言,而未必有所拟伦矣。二注类皆曲为之说,反害文义。至于县圃、阆风、扶桑、若木之类,亦非实事,不足考信,今皆略存梗槩,不复尽载而详说也。
王逸以灵琐为楚王省合,非文义也。
注以羲和为日御。补注又引山海经云:「东南海外,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是生十日,常浴日于甘渊【四】。」注云:「羲和,始生日月者也。故尧因立羲和之官,以掌天地四时。」此等虚诞之说,其始止因尧典「出日纳日」之文,口耳相传,失其本指,而好怪之入,耻其谬误,遂乃增饰傅会,必欲使之与经为一而后已。其言无理,本不足以欺人,而古今文士相承引用,莫有觉其妄者。为此注者,乃不信经而引以为说,蔽惑至此,甚可叹也!
望舒、飞廉、鸾凤、雷师、飘风、云霓,伹言神灵为之拥护服役,以见其仗卫威仪之盛耳,初无善恶之分也。旧注曲为之说,以月为清白之臣,风为号令之象,鸾凤为明智之士,而雷师独以震惊百里之故使为诸侯,皆无义理。至以飘风、云霓为小入,则夫卷阿之言「飘风自南」,孟子之言「民望汤武如云霓」者,皆为小人之象也耶?
王逸又以飘风云霓之来迎己,盖欲己与之同,旣不许之,遂使阍见拒而不得见帝。此为穿凿之甚,不知何所据而生此也。
沈约郊居赋「雌霓连蜷」,读作入声。司马温公云:「约赋但取声律便美,非霓不可读为平声也。」故今定离骚「云霓」为平声,九章、远游为入声,盖各从其声之便也。
王逸说「往观四荒」处,已云「欲求贤君」,盖得屈原之意矣。至「上下求索」处,又谓「欲求贤人与己同志」,不知何所据而异其说也?
旧注以「髙丘无女」「下女可诒」皆贤臣之譬,非是。下女,说详见于九歌,可考也。
溘字,补注两处皆已解为奄忽之义,至此游春宫处,乃云无奄忽之义,不知何故自为矛盾至此。
虙妃,一作宓妃。说文:「虙,房六反,虎行貌。」「宓,美毕反,安也。」集韵云:「虙与伏同,虙牺氏,亦姓也。宓与密同,亦姓。俗作宻,非是。」补注引颜之推说云:「宓字本从虍走。虙子贱即伏牺之后,而其碑文说济南伏生又子贱之后。是知古字伏、虑通用,而俗书作宓,或复加山,而并转为密音耳。」此非大义所繋,今亦姑存其说,以备参考。
王逸以虙妃喻隠士,旣非文义,又以蹇修为伏羲氏之臣,亦不知其何据也?又谓「隠者不皆仕,不可与共事君」,亦为衍说。
孟子「不理于口」,汉书「无俚之至」,说者皆训为赖,则理固有赖音矣。
尔雅说四极,恐未必然。邠国近在秦陇,非絶远之地也。
旧说有娀国在不周之北,恐其不应絶远如此。又言求佚女,为求忠贤与共事君,亦非是。
鸩及雄鸠,其取喻为有意,具文可见。注于它说,亦欲援此为例,则凿矣。补注又引淮南说「运日知晏,则鸩乃小人之有智者,故虽能为谗贼,而屈原亦因其才而使之」,是以屈原为眞尝使鸩媒简狄而为所卖也。其固滞乃如此,甚可笑也。
「凤皇旣受诒」,旧以为旣受我之礼而将行者,误矣。审尔,则高辛何由而先我哉?正为己用鸩鸠,而彼使凤皇,其势不敌,故恐其先得之耳。又或谓以高辛喻诸国之贤君,亦非文势。
留二姚,亦求君之意。旧说以为博求众贤,非是。
或问「终古」之义,曰:开辟之初,今之所始也。宇宙之末,古之所终也。考工记曰:「轮已庳,则于马终古登阤也。」注曰:「终古,常也。」正谓常如登阤,无有已时。犹释氏之言尽未来际也。
「两美必合」,此亦托于男女而言之。注直以君臣为说,则得其意而失其辞也。下章「孰求美而释女」亦然。至说「岂惟是其有女」,而曰岂唯楚有忠臣,则失之远矣。其以芳草为贤君,则又有时而得之。大率前人读书,不先寻其纲领,故出人,得失不常,类多如此。幽昧、眩曜二语,乃原自念之辞,以为答灵氛者,亦非是。
楚人以重午插艾于要,岂其故俗耶?
补注以为灵氛之占,劝屈原以远去,在异姓则可,在原则不可,故以为疑而欲再决之巫咸也。考上文但谓举世昏乱,无适而可,故不能无疑于氛之言耳。同姓之说,上文初无来歴,不知洪何所据而言。此亦求之太过也。
皇,即谓百神,不必言天使也。
升降上下,谓上君下臣者,亦缪说。
傅说、太公、宁戚,皆巫咸语。补注以为原语,非也。
鶗鴂,颜师古以为子规,一名杜鹃。服虔、陆佃以为鵙,名伯劳。未知孰是。然子规以三月呜,乃众芳极盛之时;鵙以七月呜,则阴气至而众芳歇矣。又鴂、鹍音亦相近,疑服、陆二说是。
「莫好修之害」,二注或谓上不好用忠直,或谓下不好自修,皆非是。
此辞之例,以香草比君子,王逸之言是矣。然屈子以世乱俗衰,人多变节,故自前章兰芷不芳之后,乃更叹其化为恶物。至于此章,遂深责椒兰之不可恃,以为诛首,而揭车、江离亦以次而书罪焉,盖其所感益以深矣。初非以为实有是人而以椒兰为名字者也。而史迁作屈原传,乃有令尹子兰之说,班氏古今人表又有令尹子椒之名,旣因此章之语而失之,使此词首尾横断,意思不活。王逸因之,又讹以为司马子兰、大夫子椒,而不复记其香草、臭物之论。流误千载,遂无一人觉其非者,甚可叹也。使其果然,则又当有「子车」、「子离」、「子榝」之俦,盖不知其几人矣!
化与离协,易曰:「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则离可为力加反。又传曰:「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则化可为胡圭反。服赋「庚子日斜」,迁史以斜为施,此韵亦可考。
王逸以求女为求同志,已失本指,而五臣又读女为汝,则并其音而失之也。
卒章琼枝之属,皆寓言耳,注家曲为比类,非也。
博雅曰:「昆裔虚,赤水出其东南陬,河水出其东北陬,洋水出其西北陬,弱水出其西南陬。河水入东海,三水入南海。」后汉书注云:「昆仑山在今肃州酒泉县西南,山有昆仑之体,故名之」。二书之语,似得其实。水经又言昆仑去嵩髙五万里,则恐不能若是之远,当更考之。
待与期叶,易小象待有与之叶者,即其例也。


九歌

楚俗祠祭之歌,今不可得而闻矣。然计其间,或以阴巫下阳神,或以阳主接阴鬼【五】,则其辞之亵慢淫荒,当有不可道者。故屈原因而文之,以寄吾区区忠君爱国之意,比其类,则宜为三颂之属;而论其辞,则反为国风再变之郑卫矣。及徐而深味其意,则虽不得于君,而爱慕无已之心,于此为尤切,是以君子犹有取焉。盖以君臣之义而言,则其全篇皆以事神为比,不杂它意。以事神之意而言,则其篇内又或自为赋、为比、为兴,而各有当也。然后之读者,昧于全体之为比,故其疏者以它求而不似,其密者又直致而太迫,又其甚则并其篇中文义之曲折而失之,皆无复当日吟咏情性之本旨。盖诸篇之失,此为尤甚,今不得而不正也。又篇名,而实十有章,盖不可晓,旧以九为阳数者,尤为衍说。或疑犹有虞夏九歌之遗声,亦不可考。今姑阙之,以俟知者,然非义之所急也。
「璆锵呜兮琳琅」,注引禹贡释璆、琳、琅,皆为玉名,恐其立语不应如此之重复,故今独以孔子世家「环佩玉声璆然」为证,庶几得其本意。
旧说以灵为巫,而不知其本以神之所降而得名。盖灵者,神也,非巫也。若但巫也,则此云姣服,义犹可通。至于下章,则所谓旣留者,又何患其不留也耶【六】?汉乐歌云「神安留」,亦指巫而言耳。
若英,若,即如也,犹诗言「美如英」耳。注以若为杜若,则不成文理矣。
帝服,注为五方之帝,亦未有以见其必然。
焱,,从三犬,而释为羣犬走貌,然大人赋有「焱风涌而云浮」者,其字从三火,盖别一字也。此皆当从三火。
东皇太一,旧说以为原意谓人尽心以事神,则神惠以福,今竭忠以事君,而君不见信,故为此以自伤。补注又谓此言「人臣陈德义礼乐以事上,则上无忧患」。云中君,旧说以为事神已讫,复念怀王不明,而太息忧劳。补注又谓「以云神喻君德,而怀王不能,故心以为忧」。皆外增赘说,以害全篇之大指;曲生碎义,以乱本文之正意。且其目君不亦太迫矣乎!
「吾乘桂舟」,吾,盖为祭者之词。旧注直以为屈原,则太迫。补注又谓言湘君容色之美,以喻贤臣,则又失其章指矣。        
「女婵媛」,旧注以为女嬃,似无关涉,但与骚经用字偶同耳。以思君为直指怀王则太迫,又不知其寄意于湘君,则使此一篇之意皆无所归宿也。
「心异媒劳」,王注以为与君心不同,则太迫而失题意。补注又因轻絶而谓同姓无可絶之义,则尤乖于文义也。
「石濑」、「飞龙」章,说者尤多舛谬,其曰:它人交不忠则相怨,我则虽不见信,而不以怨人。补注又云:「臣忠于君,君宜见信,而反告我以不间。此原陈己志于湘君也。」不知前人如何读书,而于其文义之晓然者,乃直乖戻如此,全无来歴关涉也。其曰:君初与我期共为洽,而后以谗言见弃。此乃得其本意,而亦失其词命之曲折也【七】。
湘君一篇,情意曲折,最为详尽,而为说者之谬为尤多,以至全然不见其语意之脉络次第。至其卒章,犹以遗玦、捐袂为求贤,而采杜若为好贤之无已,皆无复有文理也。
佳人召予,正指湘夫人而言,而五臣谓「若有君命,则亦将然」,补注以佳人为贤人同志者。如此,则此篇何以名为湘夫人乎?
九歌诸篇,宾主、彼我之辞最为难辨,旧说往往乱之,故文意多不属,今颇已正之矣。
「何寿夭兮在予」,旧说人之寿夭,皆其自取,何在于我,已失文意;或又以为喻人主当制生杀之柄,尤无意谓。
王逸以「离居」为隠士。补注又以此为屈原诉神之辞,皆失本指。
王逸以乘龙冲天而愈思愁人,为抗志髙远而犹有所不乐,全失文义。补注谓喻君舍己而不顾,意则是而语太迫也。
「夫人兮自有美子」,众说皆末论辞之本指得失如何,但于其说中已自不成文理,不知何故如此读书也?
咸池,或如字,下隔句与来字「力之反」叶。
东君之吾,旧说误以为日,故有息马悬车之说,疑所引淮南子反因此而生也。至于低回而顾怀,则其义有不通矣,又必强为之说,以为思其故居。夫日之运行,初无停息,岂有故居之可思哉?此旣明为谬说,而推言之者又以为讥人君之迷而不复也,则其穿凿愈甚矣。又解声色娱人,为言君有明德,百姓皆注其耳目,亦衍说。且必若此,则其下文縆瑟交鼓之云者,又谁为主而见其来之蔽日耶?
声色娱人,观者忘归,正为主祭迎日之人低回顾怀,而见其下方所陈之乐声色之盛如此耳。縆瑟交鼓,灵保贤姱,即其事也。或疑但为日出之时声光可爱,如朱丞相秀水録所载「登州见日初出时,海波皆赤,汹汹有声」者,亦恐未必然也。盖审若此,则当言其燀赫震动之可畏,不得以娱人为言矣。聊记其说,以广异闻。
北斗字,旧音斗为主。以诗考之,行苇主、醹、斗、耉为韵,卷阿厚、主为韵,此类甚多。但不知此非叶韵,而旧音特出此字,其说果何为耳?
旧说河伯位视大夫,屈原以官相友,故得汝之。其凿如此。又云河伯之居沉没水中,喻贤人之不得其所也。夫谓之河伯,则居于水中,固其所矣,而以为失其所,则不知使之居于何处乃为得其所耶?此于上下文义皆无所当,眞衍说也。
堂、宫、中,或云当并叶堂韵,宫字已见云中君,中字今闽音正为当字。
山鬼一篇,谬说最多,不可胜辩,而以公子为公子椒者,尤可笑也。
「终不见天」,尝见有读天字属下句者,问之,则曰:「韩诗「天路幽险难追攀」,语盖祖此。」审尔,则韩子亦误矣。 
或问魂魄之义,曰:子产有言:「物生始化曰魄,旣生魄阳曰魂。」孔子曰:「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郑氏注曰:「嘘吸出人者,气也。耳目之精明为魄,气则魂之谓也。」淮南子曰:「天气为魂,地气为魄。」髙诱注曰:「魂,人阳神也。魄,人阴神也。」此数说者,其于魂魄之义详矣。盖尝推之,物生始化云者,谓受形之初,精血之聚,其间有灵者,名之曰魄也。旣生魄阳曰魂者,旣生此魄,便有暖气,其间有神者,名之曰魂也。二者旣合,然后有物,易所谓「精气为物」者是也。及其散也,则魂游而为神,魄降而为鬼矣。说者乃不考此,而但据左疏之言,其以神灵分阴阳者,虽若有理,但以嘘吸之动者为魄,则失之矣。其言附形之灵、附气之神,似亦近是,但其下文所分,又不免于有差。其谓魄识少而魂识多,亦非也,但有运用畜藏之异耳。
雄,与凌叶,今闽人有谓雄为形者,正古之遗声也。
校勘记
〔一〕然其反骚。「然」,扫叶本、成化本作「但」。
〔二〕如皁亦音香。「皁」,诸本同,据说文解字第五篇下,当作「皀」,许慎曰:皀……又读若香。」是其证也。
(三〕但谓求有德者。「但」,扫叶本作「乃」。
〔四〕常浴日于甘渊。「渊」,原作「洲」,诸本同,今据山海经大荒南经及楚辞补注改。
〔五〕或以阳主接阴鬼。「主」,古逸本、扫叶本作「巫」。
〔六〕又何患其不留也耶。「耶」,成化本无;四库本作「哉」。〔七〕而亦失其词命之曲折也。「词命」,成化本作「命词」。



楚辞辩证 下


天问

隅隈之数,注引淮南子言「天有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此其无稽亦甚矣哉!
论衡云:「日昼行千里,夜行千里。」如此,则天地之间狭亦甚矣。此王充之陋也。
「顾菟在腹」,此言兔在月中,则顾菟伹为兔之名号耳。而上官桀曰:「逐麋之犬,当顾菟耶?」则顾常为瞻顾之义,而非兔名。又庄辛曰:「见冤而顾犬。」亦因菟用顾字,而其取义又异,盖不可晓。兔与菟同是一字,见于说文,而其形声皆异,又不知其自何时始别异之也。
补注引言山海经「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帝令祝融殛之羽郊。」详其文意,所谓帝者,似指上帝。盖上帝欲息此壤,不欲使人干之,故鲧窃之而帝怒也。后来柳子厚、苏子瞻皆用此说,其意甚明。又祝融之后,死而为神。盖言上帝使其神诛鲧也,若尧舜时则无此人久矣,此山海经之妄也。后禹事中又引淮南子言「禹以息壤寘洪水,土不减耗,掘之益多。」其言又与前事自相抵牾,若是壤也果帝所息,则父窃之而殛死,子掘之而成功,何帝之喜怒不常乃如是耶?此又淮南子之妄也。大氐古今说天问者,皆本此二书。今以文意考之,疑此书本皆缘解此问而作,而此问之言,特战国时俚俗相传之语,如今世俗僧伽降无之祈、许逊斩蛟蜃精之类,本无稽据,而好事者遂假托撰造以实之,明理之士,皆可以笑而挥之,政不必深与辩也。
补注引淮南说增城髙一万一千里四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尤为可笑,岂有度万里之远而能计其跬步尺寸之余者乎?此盖欲览者以为己所亲见而曾实计之,而不知适所以章其谲而且谬也。柳对本意,似有意于破诸妄说,而于此章反以西王母者实之,又何惑耶?
补注引淮南子说昆仑虚旁有四百四十门,而其西北隅北门,开以纳不周之风。皆是注解此书之语,予之所疑,又可验其必然矣。
「雄虺九首,倐忽焉在」,此一事耳,其词本与招魂相表里,王注得之,但失不引招魂为证耳。而柳子不深考,乃引庄子南北二帝之名以破其说,则旣失其本指,而又使「雄虺」一句为无所问,其失愈远矣。补注虽知柳说之非,然亦不引招魂以订其文义之缺,乃直以庄周寓言不足信者诋之。周之寓言,诚不足信,然岂不犹愈于康回、烛龙之属!乃信彼而疑此,何哉?一语之微,无所关于义理,而说者至三失之,而况其有深于是者耶!
「雄虺」「倐忽」,或云:「今岭南有异蛇,能日行数百里以逐人者,即此物。」但不见说有九首耳。
补注说:「今湖州武康县东有防风山,山东二百步有禺山,防风庙在封、禺山之间。」洪君晚居霅川,当得其实。
巴蛇事下注中食鹿出骨事,似若迂诞,然予尝见山中人说:大蛇能吞人家所伏鸡卵,而登木自绞,以出其壳者。人甚苦之,因为木卵着薮中,蛇不知而吞之,遂绞而裂云。
「羿焉彃日,乌焉解羽」,洪引归藏云:「羿彃十日。」补注引山海经注曰:「天有十日,日之数十也。然一日方至,一日方出,虽有十日,自使以次迭出,而今俱见,乃为妖怪。故羿仰天控弦,而九日潜退耳。」按此十日,本是自甲至癸耳,而传者误以为十日并出之说,注者旣知其误,又为此说以弥缝之,而其诞益彰。然世人犹或信之,亦可怪也。
「启代益作后,卒然离蠥」,王逸以益失位为离蠥,固非文义;补以有扈不服为离蠥,文义粗通,然亦未安。或恐当时传闻别有事实也。史记燕人说禹崩,益行天子事,而启率其徒攻益夺之。汲冢书至云益为启所杀。是则岂不敢谓益旣失位,而复有阴谋,为启之蠥,启能忧之.而遂杀益为能达其拘乎?然此事要当质以孟子之言,齐东鄙论,不足信也。
「启棘宾商」四字,本是启梦宾天,而世传两本,彼此互有得失,遂致纷纭不复可晓。盖作山海经者所见之本「梦天」二字不误,独以宾、𡣕相似,遂误以宾为𡣕,而造为启上三𡣕子天之说,以实其谬。王逸所传之本,宾字幸得不误,乃以篆文梦、天字中间坏灭,独存四外,有似棘、商,遂误以梦为棘,以天为商,而于注中又以列陈宫商为说。洪则旣引「三𡣕」以注骚经,而于此篇,反据王本而解为急于宾礼商契。以今考之,凡此三家,均为穿凿。而以事理言之,则山海之怪妄为尤甚;以文义言之,则王注之训诂为尤疏。洪则兼承二误而又两失之,且谓屈原多用山海经语,而不知山海实因此书而作;三𡣕又本此句一字之误,其为纰漏,又益甚矣。独柳子贸𡣕之对,似觉山海之谬,然亦不能深察而明着之,是以其义虽正,而亦不能以自伸也。大氐古书之误,类多如此。读者若能虚心静虑,徐以求之,则邂逅之间,或当偶得其实。顾乃安于苟巨,狃于穿凿,牵于援据,仅得一说而遽执之,便以为是,以故不能得其本真;而已误之中,或复生误。此邢子才所以独有「日思误书」之适,又有「思之若不能得,则便不劳读书」之对,虽若出于戏剧,然实天下之名言也。
「勤子屠母」,旧注引帝王世纪言「禹𤗚剥母背而生」,补又引干寳言黄初五年,汝南民妻生男,从右胁下小腹上出【一】;而平和自若,母子无恙以为证。此事有无,固未可定,然上句言启事而未有所问,则此句不应反说禹初生时事矣。故疑当为启母化石事也。
「该秉季德」,王逸以为汤能秉契之末德,而厥父契善之。以契为汤父,固谬。柳又以为即左传所云少皡氏之子该为蓐收者,亦与有扈事不相关。唯洪氏以为启者近之。疑该即启字转写之误也。但「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乃似谓启为有扈所弊而牧夫牛羊者,不知又何说也?下章又云有扈牧竖,亦不可晓,岂以少康尝为牧正而误邪?大率此篇所问有扈、羿、浞事,或相混并,盖其传闻之误,当阙之耳。
「到击纣躬,叔旦不嘉」,王逸云:「武王始至孟津,八百诸侯不期而到,皆曰:『纣可伐也。』白鱼人于王舟,羣臣咸曰:『休哉!』罾曰:『虽休,勿休。」」未详所据。
「齐桓九会」,九本纠字,借作九耳。左传展禽犒师之言,正作纠字。「纠合宗族」,亦此义也。唯庄子「九杂天下之川」作九,则亦古字通用,而非九数之验也。诸儒通计九会之数不合,遂有裳衣兵车之辨,盖凿说也。然此辞亦作九会,则其误也久矣。如公羊、榖梁,故是战国时人也。
余始读诗,得吴氏补音,见其疑于殷武三章严、遑之韵,亦不能晓。及渎此篇,见其以严叶亡,乃得其例。余于吴氏书多所刊补,皆此类。今见诗集传。


九章

屈子初放,犹未尝有奋然自絶之意,故九歌、天问、远游、卜居,以及此卷惜诵、涉江、哀郢诸篇,皆无一语以及自沈之事,而其词气雍容整暇,尚无以异于平日。若九歌则含意凄惋,恋嫪低佪,所以自媚于其君者,尤为深厚。骚经、渔父、怀沙,虽有彭咸、江鱼、死不可让之说,然犹未有决然之计也,是以其词虽切而犹未失其常度。抽思以下,死期渐迫,至惜往日、悲回风,则其身已临沅湘之渊,而命在晷刻矣。顾恐小人蔽君之罪闇而不章,不得以为后世深切着明之戒,故忍死以毕其词焉。计其出于瞀乱烦惑之际,而其倾输罄竭,又不欲使吾长逝之后,冥漠之中,胸次介然有毫发之不尽,则固宜有不暇择其辞之精粗而悉吐之者矣。故原之作,其志之切而词之哀,盖未有甚于此数篇者,读者其深味之,眞可为恸哭而流涕也。
惜诵。首章「非」字,误为「作」字,使两章文意不明;中间「善恶」字,误为「中情」,使一章音韵不叶。今已正之,读者可以无疑矣。
涉江。旧说取譬之详,皆衍说也。
哀郢。楚文王自丹阳徙江陵,谓之郢。后九世,平王城之。又后十世,为秦所拔,而楚徙东郢。
抽思。「何独乐斯之蹇蹇兮,愿荪美之可完」,文理甚明,而王逸解「独乐」为「毒药」,补注又引「瞑眩」之语以实之。必欲如此强为之说,岂不可通,但别本如此,文自分明,不必强穿凿耳。然今本皆出王逸,不知别本又何自而得此本语也。
「孰不实而有获」,详上文,实当作殖,然自王逸已解作「空穗」,则其误久矣。获,一作获,亦非也。
怀沙。改,叶音己。按郑注仪礼释用己日为自变改,则二字音义固相近也。
「怀质抱情,独无匹兮」,诸本皆同,史记亦然。而王逸训匹为双,补注云「俗字作疋」,则其来久矣。但下句云「伯乐旣没,骥焉程兮」,于韵不叶,故尝疑之,而以上下文意及上篇「并日夜而无正」者证之,知匹当作正,乃与下句音义皆叶,然犹未敢必其然也。及读哀时命之篇,则其词有曰「怀瑶象而握琼兮,愿陈列而无正」,正与此句相似,其上下句又以荣、逞、成、生为韵,又与此同,然后断然知其当改而无疑也。
惜往日。「受命诏以昭时」,时,一作诗,说者便引国语楚教太子以诗为说【二】,殊无意谓。
介子立枯事,补注以左传为据而不之信,然此词明言立枯,又云缟素而哭,庄子亦有抱木之说,固未可以一说而尽疑之也。
悲回风。「施黄棘之枉策」,补注据史记楚怀王二十五年人舆秦盟于黄棘,其后为秦所欺,卒以客死,今顷襄王又信任奸回,将亡其国,故言己之所以假延日月,无以自处者,以其君欲复施黄棘之枉策也。其说虽有事证,然与此文理絶不相人,不若旧说之为安也。


远游

客有语余者曰:「髙宗恭默思道,梦帝赍以良弼,寤而求之,即得傅说,遂以为相。若使梦赍之夕,应时即生,则自襁褓之间以及强立之岁,亦须二三十年,始堪任用。王者政令所出,日有万几,岂容数十年之问不发一语,又虚相位以待乳下之婴儿乎?今书之言如此,则是髙宗旣得此梦,实时搜访,便得其人,而已堪作相,以代王言矣。明是一旦忽然从天而下,便为成人,无少长之渐也。」余闻其言,心窃怪之而不敢答。今读此书,洪注所引庄子音义已有傅说生无父母之说,乃知人之虑已有及此者矣。洪氏引之而无他说,则岂亦以是为不易之论而无所疑也耶?然则余之昧陋,而见事独迟,为可笑已。
屈子「载营魄」之言,,本于老氏,而扬雄又因其语以明月之盈阙,其所指之事虽殊,而其立文之意则一。顾为三书之解者,皆不能通其说,故今合而论之,庶乎其足以相明也。盖以车承人谓之载,古今世俗之通言也。以人登车亦谓之载,则古文史类多有之,如汉纪云「刘章从谒者与载」,韩集云「妇人以孺子载」,盖皆此意,而今三子之言,其字义亦如此也。但老子、屈子以人之精神言之,则其所谓营者,字与荧同,而为晶明光炯之意。其所谓魄,则亦若余之所论于九歌者耳。扬子以日月之光明论之,则固以月之体质为魄,而日之光耀为魂也。以人之精神言者,其意盖以魂阳动而魄阴静,魂火二而魄水一,故曰「载营魄抱一,能勿离乎。」言以魂加魄,以动守静,以火迫水,以二守一,而不相离,如人登车而常载于其上,则魂安静而魄精明,火不燥而水不溢,固长生久视之要诀也。屈子之言,虽不致详,然以其所谓「无滑而魂」、「虚以待之」之语推之,则其意当亦出此无疑矣。其以日月言者,则谓日以其光加于月魄而为之明,如人登车而载于其上也,故曰「月未望则载魄于西,旣望则终魄于东,其遡于日乎」。言月之方生,则以之光加被于魄之西,而渐满其东,以至于望而后圜。及旣望矣,则以日之光终守其魄之东,而渐亏其西,以至于晦而后尽。盖月遡日以为明,未望则日在其右,旣望则在其左,故各向其所在而受光,如民向君之化而成俗也。三子之肓虽为两事,而所言载魄,则其文义同为一说,故丹经历术,皆有纳甲之法,互相资取,以相发明,盖其理初不异也。但为之说者,不能深考,如河上公之言老子,以营为魂,则固非字义,而又并言人载魂魄之上以得生,当爱养之,则又失其文意。独其载字之义粗为得之,然不足以补其所失之多也。若王辅嗣以载为处,以营魄为人所常居之处,则亦河上之意。至于近世,而苏子由、王元泽之说出焉,则此二人者,平生之论如水火之不同,而于此义皆以魂为神,以魄为物,而欲使神常载魄以行,不欲使神为魄之所载。洪庆善之于此书,亦谓阳气充魄为魂,能运动则其生全矣,则其意亦若苏、王之云,而皆以载为以车承人之义矣。是不唯非其文意,且若如此,则是将使神常劳动【三】,而魄亦不得以少息,虽幸免于物欲沈溺之累,而窈冥之中精一之妙,反为强阳所挟,以驰骛于纷拏胶扰之涂,卒以陷于众人伤生损寿之域,而不自知也。其于二子之意何如哉?若其说扬子者,则皆以载为哉,固失其指,而李轨解魄为光,尤为乖谬。至宋贯之、司马公始觉其非,然遂欲改魄为胐,则亦未深考此载字之义,而失之愈远矣。唯近岁王伯照以为未望则魄为明所载,似得其理;旣而又曰:旣望则明为魄所终,则是下句当曰「终明」,而不当为「终魄」矣。以此推之,恐其于上句文义之乡背,亦未免如苏氏、王氏之云,为自下而载上也。大氐后人读前人之书,不能沈潜反复,求其本义,而輙以己意轻为之说,故其卤莽有如此者。况读楚辞者,徒玩意于浮华,宜其于此尤不暇深究其底蕴,故余因为辩之,以为览者能因是以考焉,则或泝流求原之一助也。
登霞之霞,本遐之借用,犹曰适远云尔。曲礼告丧之词,乃又借以为死之美称也。庄子作登假,盖亦此例。但此篇注者,遂解为赤黄之气,释庄音者又读假为格,而训至焉,其误愈远矣。


卜居

史记有滑稽传,索隐云:「滑,乱也。稽,同也。言辩捷之人言非若是,言是若非,能乱异同也。」扬雄酒赋「鸱夷滑稽」,颜师古曰:「滑稽,圜转纵舍无穷之状。」此词所用二字之意,当以颜说为正。
渔父
衣叶于巾反者,礼记「一戎衣」,郑读为殷,古韵通也。九辩
悲秋,旧说取譬烦杂,皆失本意。
「有美一人」,注指怀王,非是。「心不绎」,注训绎为解,即当作释。补训抽丝,乃说为绎字耳。又疑或是怿字,喜悦意耳。
「无伯乐之善相,今谁使乎誉之」,誉,一作訾,相度之义也。又与上句知字叶韵,故当作訾为是。但下句两之上字复不韵,则又不可晓。故今且作誉,而四句皆以之字为韵。
「朱雀」,雀,一作荣,非是。盖下与苍茏为对,皆为飞行之物,不当作荣。王注亦自作雀,不知洪本何以作荣也。「茇茇」,音斾,盖言朱雀飞扬其翼,茇茇然也。今一作芺,音于表反,乃随荣字误解耳。
「轻辌」,轻,一作轾【四】」,非是。轻字义证甚明,轾乃车之行貌,于义不通。


招魂

后世招魂之礼,有不专为死人者,如杜子美彭衙行云:「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盖当时关陕间风俗,道路劳苦之余,则皆为此礼,以祓除而慰安之也。近世髙抑崇作送终礼云:「越俗有暴死者,则亟使人徧于衢路以其姓名呼之,往往而苏。」以此言之,又见古人此诫有望其复生,非徒为是文具而已也。
「恐后之」,如汉武帝遣人取司马相如遗文,而曰「若后之矣」之意,注云:「言已在它人后也。」
此篇所言四方怪物,如十日代出之类,决是誔妄,无可疑者,其它小小异事,如东方长人、南方雕题、杀人祭鬼、蛇虺封狐、西方流沙、求水不得、北方层冰飞雪之类,则或往往有之,如五代史言:「北方之极,魑魅龙蛇,白昼羣行。」盖地偏气异,自然如此,不足怪也。
无木谓之台,有木谓之榭。一曰凡屋无室曰榭。说文乃云:「台,观四方而髙者。」「榭,台有屋也。」说文与二说不同,以春秋「宣榭火」考之,则榭有屋明矣。
卒章心字,旧苏含反,盖以下叶南韵,然于上句枫字却不叶,此不知枫有孚金、南有尼金可韵,而误以枫为散句耳。心字但当如字,而以枫、南二字叶之,乃得其读,前亦多此
例矣。


大招

周颂「陟降庭止」,传注训庭为直,而说之云:文王之进退其臣,皆由直道。诸儒祖之,无敢违者。而颜监于匡衡传所引独释之曰:言若有神明临其朝廷也。盖匡衡时未行毛说,颜监又精史学,而不梏于专经之陋,故其言独能如此,无所阿随,而得经之本指也。余旧读摄而爱颇说,然尙疑其无据,及读此词,乃有「登降堂只」之文,于是益信「陟降庭止」之为古,其义审如颜说而无疑也。颜注汉书时有发明,于经指多若此类。如训棐为匪,尤为明切。足证孔安国、张平子之缪,其视韦昭之徒专守毛、郑,而不能一出己见者,相去远矣。


晁録

王逸所传楚辞,篇次本出刘向,其七谏以下,无足观者,而王褒为最下,余已论于前矣。近世晁无咎以其所载不尽古今词赋之美,因别録续楚辞、变离骚为两书,则凡词之如骚者已略备矣。自原之后,作者继起,而宋玉、贾生、相如、扬雄为之冠,然较其实,则宋、马辞有余而理不足,长于颂美而短于规过;雄乃专为偷生苟免之计,旣与原异趣矣,其文又以摹拟掇拾之故,斧凿呈露,脉理断续,其视宋、马犹不逮也。独贾太傅以卓然命世英杰之材,俯就騒律,所出三篇,皆非一时诸人所及,而惜誓所谓「黄鹄之一举兮,见山川之纡曲。再举兮,睹天地之员方」者;又于其间超然拔出言意之表,未易以笔墨蹊径论其髙下浅深也。此外晁氏所取,如荀卿子诸赋皆髙古,而成相之篇,本拟工诵箴谏之词,其言奸臣蔽主擅权,驯致移国之祸,千古一辙,可为流涕。其它如易水、越人、大风、秋风、天马,下及乌孙公主、诸王妃妾、息夫躬、晋陶潜、唐韩柳,本朝王介父之「山谷」「建业」【五】、黄鲁直之「毁璧陨珠」、邢端夫之秋风三迭,其古今大小雅俗之变虽或不同,而晁氏亦或不能无所遗脱,然皆为近楚语者。其次则如班姬、蔡琰、王粲及唐元结、王维、顾况,亦差有味。又此之外,则晁氏所谓过骚之言者,非余之所敢知矣。晁书新序多为义例,辨说纷拏而无所发于义理,殊不足以为此书之轻重。复自谓尝为史官,古文国书,职当损益。不惟其学,而论其官,固已可笑,况其所谓笔削者,又徒能移易其篇次,而于其文字之同异得失,犹不能有所正也。浮华之习,徇名饰外,其弊乃至于此,可不戒哉!


校勘记
〔一〕从右胁下小腹上出。「小」,原作「水」,据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改、
〔二〕说者便引国语楚教太子以诗为说。「便引」,四库本作「傅会」。
〔三〕则是将使神常劳动。「神」,扫叶本、成化本作「魂」。〔四〕轻一作轾。「轻」,原作「辌」,据扫叶本、成化本改。〔五〕山谷建业。「谷」,扫叶本、成化本作「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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